遠處。

　　森林已經是一片狼藉，被胡亂砍斷的木樁遍地都是，表面平整光滑，林木的余下殘骸也橫倒在野地之間。周邊數裡的尋常鳥獸早隨著最開始的動靜逃之夭夭，而這片領地剩余者不過兩人，一靜一動，維系著這場暗藏殺機的鬥爭。

　　身形輾轉騰挪，秦獲神情緊繃，接連躲避著冰刃接連不斷的侵襲。以前他並不是最擅長身法的武者，但現在畢竟的狀況不同，在戰鬥中審時度勢也是一種最優選擇。

　　他目光所至，行經之處，盡是危機四伏。

　　冰刃是由朽木和土壤中凝聚而來的天然武器，比無形的風刃更加凝實銳利，隻少了隨處可見、鋪天蓋地的陣勢。

　　一旦觸及，除了刺骨的冰寒，看似隻為成型的冰刃融化也有下文——浸透傷口的寒涼通常能與傷口相容，在其中彌漫開來，造成更刻骨的體驗。秦獲肩頭的傷口就是由此產生，他也清晰的感到了鈍痛在血管中爆裂開來的過程。

　　——這種爆裂甚至不需要靈修本身的及時操縱，靈力凝聚出的攻擊武器本身便能利用自身善於外流的屬性，如液體的倒鉤一般將所削去的物體侵蝕撕裂，如果混入毒液，感受更是難以言喻。

　　實在很疼。秦獲雖然不懼，但相對而言還是對這種攻擊避之不及，若不能用物品格擋起碼也要換個神經稀疏的位置受苦受累。

　　因為這也並非毫無代價的單方面傷害。

　　而在與他距離不遠的地面上，向碩靜立原地。他的手上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把冰藍色的長鞭，尾部拖拽到地上，留下絲絲縷縷的水痕。

　　向碩後頸的下方也留有一道血痕，這是秦獲方才縱身略過時留下的一筆，作為代價，他才放任自己的肩膀才實打實的挨上了那麽一鞭。

　　——可惜向碩的反應太快，這處傷口與最脆弱的咽喉失之毫厘。

　　雖然秦獲向鬱成陽囑咐盡量不要殺死對手，但他自己可沒有留手的意思。

　　一是向碩對靈力的操縱確實在地靈階的范圍以內，秦獲自己一旦靠近便能體會到胸口一悶，完全無法憑借身軀優勢進行長久的對峙，必須利用好每一個可能性;二是這個等級的修行者，即使受到了普通人的致命傷也能夠恢復。

　　修為所致鴻溝般的差異已然顯現無疑，但秦獲一向膽大包天。

　　他想做的，是設法讓這位目前只是應付著進攻的對手徹底失去戰鬥能力。拖住他給宋成蔭創造完成陣法的時機還不算完，要讓這位強者本身放棄糾纏才是最終的目的。

　　這也是此世第一次，秦獲在沒有靈力的狀況之下和完全采用靈力擬造物進行戰鬥的對手。

　　他雖然無法采用慣用的方法探究對手靈術的走向，但也能大致辨明了這位被當做殺手鐧的高手來回之間慣用的屬性。

　　水屬坤格，是為玄冰。

　　靈力雖然一概全通，操縱有度，但人卻常有傾向屬性的區分。無論是先天的傾向還是後天修煉時作出的選擇，呈現在戰鬥當中的都是一個人選擇的道法。

　　屬有金、木、水、火、土、風、雷，而屬格隻分為乾、坤、本三種，分別代表屬性本身陽與陰的傾向，以及分毫不偏頗的本源性質。

　　天賦並不是唯一決定屬性的要素，意念所致往往是抉擇所向，而最後抉擇出的屬性，則決定著一個人對戰時的特性。

　　就像耿風華，他對風刃術有著非同一般的執著，這種情形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在他修行靈術之始，

大部分練習便是無數次重複著凝聚風刃的過程，這種行徑在他手上已經是條件反射般的直覺，也許比吃飯喝水還要稀松平常。　　耿風華本就是風屬，屬格尚不明確，畢竟風本身就是陰陽不算分明的屬性。但水屬則大不相同，乾格適合創生無孔不入的霧，而坤格與擬造堅冰更為適宜，反倒是最基礎的水屬本格最為少見，因為單純本源的液體不夠靈活也不夠堅硬，兩邊不沾，只有與水的親和較為突出。

　　望向向碩手中的長鞭，秦獲一邊施展身法，閃避著毫無止息的飛騰冰刃，反手操刀再擊落幾枚，而後往向碩的放心看去，微微眯眼。

　　——他總覺得有些微妙的不對勁。

　　雖然他確實是只能依靠肉眼的觀察和試探察覺到情報所在，但戰鬥的直覺始終貫徹在秦獲的腦海當中。這樣直覺產生的信息相當虛無縹緲，只能告訴他似乎還有其他的變數存在。

　　而且這種變數幾乎要呼之欲出，甚至秦獲還隱約有種熟悉感。

　　向碩並不知道源水寨在為了布陣而拖延時間，因此現在的他並沒有緊迫感，只是審慎應對著一個自己聞所未聞的敵人。

　　他本以為這會是一場毫無懸念的戰鬥，然而現在的結果很明確，他的進攻幾乎完全被這個黑衣少年所閃避，唯一的一次還付出了受傷的代價。

　　深吸了一口氣，向碩暫緩自己接下來的攻勢，屏息凝神，先以靈力修複那一道深可見骨的猙獰傷口。他有靈力護體，本該難以找到破綻，可這個少年竟然就這麽精準的由著靈力防禦最薄弱的位置刺入其中。

　　——不僅僅是時機特殊，連位置都選取的恰到好處，向碩自己後來回想都想象不到第二個這麽完美的破綻！

　　那把短刀薄的近乎通透，受到襲擊的第一個瞬間，向碩甚至以為這是憑空而來的突襲，直到刀起刀落，刀刃中夾帶的倒刺才明了這是真實存在且夾在秦獲指尖的一把素刀。

　　向碩已經開始懷疑起了自己的判斷——這樣的敏銳和戰局把控能力絕非善類，其中蘊含的戰鬥經驗也難以想象，這個少年難道真的毫無靈力?

　　他是曾經聽說過有些法寶可以完全遮掩自己身上靈力的儲備和境界，但如果戰鬥中使用了靈力，向碩不覺得這種波動也能被自己完全忽略。但最出奇的問題在於，又有什麽理由能讓一個武者不去修習靈力?

　　——向碩有千般疑慮，殊不知秦獲本人都對這個問題的本質很感興趣。

　　這麽一會兒的躲避還不至於把他的體力消耗殆盡，按照常理也更符合他拖延時間的本意——利用信息差讓向碩被牽製在原處，以提供足夠的時間。但內心中的那點迷惑，還是讓他再進行下一步的觀察。

　　向碩隻想以靜製動，而秦獲卻另有心思。

　　問題也許出在外界。秦獲再一側身，先躲過兩片冰刃，抬手抵住一塊形狀還算完整的岩石，卡了視角就勢一轉做了個假動作，身軀再轉回了遠處，但自己卻一時從向碩的視野中暫且消失。

　　冰刃的風暴終於止息，秦獲藏在石塊的後側，深吸一口氣，開始觀察可能的異狀。按照他的推斷，向碩運用靈力探查到他的所在需要數秒，而正是這種喘息的空間，能容許他盡情探查周遭環境。

　　是什麽讓他升起疑慮?

　　目光所至，叢林樹木千瘡百孔布滿劃痕，滿地枝杈更是慘不忍睹，整片林地簡直像是被放進鍋裡炒了一遍，凌亂的不成樣子——這都是向碩一個人創造出的傑作，秦獲所為不過是在這片廢墟上不斷躲避，並沒有造成實質性影響。

　　木樁，枝條，都被乾淨利落的切成兩半，截面平滑甚至能看得清年輪的每一道脈絡。可見下手之人實在是出手果敢。而砍出以後的冰刃都已經重新化作水漬，再被靈力覆蓋全局的向碩吸收返回，化作嶄新的利器。

　　——向碩的武器源源不斷，這或許也是他篤定自己的攻勢能讓秦獲最終筋疲力盡偷襲受俘的原因之一。

　　他忽的神情一滯，終於發覺了自己所有疑慮最根本的源頭

　　秦獲再低頭，看向自己之前砍到向碩身上的其中一把雲雙翼。

　　上面還帶著一點絞下來的皮肉血絲， 顯得有些可怖駭人。

　　秦獲好戰但並不陰毒，平時使用的武器都是直來直去的類型，只是身上暗器都多少有些不同尋常的用處。畢竟目前的狀況在他的概念中實力不濟，秦獲雖然不悅但也怕自己什麽時候馬前失蹄，武器的整備總要盡可能的兼容並包、以備他用。

　　——要利用一些可能利用的因素讓自己活下去，即使在百兵之主的生涯中，有一段最初的時間裡這也是重中之重的問題。

　　而現在，秦獲把刀刃往地上一貼，血肉的部分正和草木接合在一起。

　　聯系上之前景象中不同尋常的地方，他終於有了些明悟，連那種莫須有般的熟悉感的來源也清晰了許多。

　　原來如此。

　　也正在下一刻，另外的冰刃又迅猛襲來——秦獲連忙往旁一滾，躲過第一道冰刃，然後再抬手格擋出去了兩道預判發出的攻擊。

　　探明了疑惑所在，秦獲也不由得深思。

　　如此大費周章，向碩的真實身份一定別有隱秘。秦獲明白，現在自己的選擇不僅是揭穿不揭穿，更重要的是掌握真正的局勢——因為向碩根本沒有展現出自己真正的實力，也許實際上比現在這種程度還要強得多。

　　一邊繼續躲閃，秦獲一邊思考著所有可能引發不同的變數。

　　結論相當簡單。

　　和比武時的李常青部分相似，這個向碩恐怕也是為了隱瞞身份而做了假。

　　李常青藏匿了自己使劍法的事實，而這向碩做得更絕，也更超乎常理。

　　——他臨時更替了自己慣用的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