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善心事重重，緊盯著不遠處。

　　本來在哨崗上值守的兄弟已經被他派了回去。侯善並不知道符紙在那麽遠的距離究竟能不能成功傳訊，也怕宋成蔭誤以為這只是另一次試驗，不把它放在心上。

　　為了防止誤解，他還特地用了宋成蔭給他講解的另一種用法——使用自己的靈力而非撕開符紙來驅動傳訊。正因如此，飛往宋成蔭身邊的光點色澤，與他本人靈力催動形成的光點有著微妙的差異。

　　但目前最保險的做法還是讓那位弟兄先回去報信。只是多少有段距離還需要解釋，支援不知道何時能夠抵達。

　　文貴則躲藏在他身邊的草叢裡，時不時轉過頭看他一眼，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開口發問，只是抓緊草根地皮，盡量讓自己不給侯大哥添麻煩。

　　在他們眼前不遠處，哨崗的塔屹立在風中。塔下卻是行走坐臥、熙熙攘攘，擠著足有三四十人。就在方才，他們巡到了這裡的哨崗時上去和值守人嘮嗑了幾句，攀談了解的話還沒說完，感知相對敏銳的侯善就發現了遠處的異常。

　　不僅是一個兩個闖入者，一下就烏泱泱來了一大批。他們的服飾不盡相同，卻大多是一個調調，也許是取了同一批劫掠的物資，又或者是打獵時狩取了同一批野獸，剝皮染製也在同一缸燃料裡進行，以此縫紉成不同款式的同色大衣。

　　眼瞅著遠處的人群中有人轉過身，視線掃向了這一片地帶，侯善的心中就是一緊，但片刻後那人又轉了過去，顯然是並沒有發現這裡的異樣。

　　還好，侯善懸著的心先放了回去。平心而論，他有著黃靈階轉段的修為，作為武者也算有些能耐，應對其中大部分修為在黃靈階起段承段和沒有修為的嘍囉有一戰之力。

　　問題在於其中的一個人，侯善根本看不出他的修為境界。那個男人裡面穿著短打黑色勁裝，外罩頗為繁複的灰色長袍，走在這荒僻的山上幾乎有點格格不入的意思。

　　即使他穿著的還算板正，本人的氣質卻並不是非常穩重，一言一行總讓人察覺到違和，像是不正經的人偏要強裝著正經，眼角眉梢還透著難以掩飾的驕矜。

　　正是侯善看不透修為的那個家夥。這人的臉上最醒目的是額頭一點塗抹上去似的黑色的圓形胎記，卻讓侯善隱隱想起一些以前從別人口中聽到的傳言。

　　荒山腳下幫派林立，除了隱世獨立的源水寨還有大大小小數十個山寨。其中就有一個龐大的勢力，名為連山寨。連山寨共有浩浩蕩蕩兩百余人，獨佔山下的一隅，甚至有傳言，這個龐大的匪幫和官府有著暗地裡的往來，因此才能有這樣肆無忌憚擴張的資本。

　　當然，傳言也只是傳言，不一定便是事實。

　　但無論怎樣，連山寨最大的資本便是其中的五位玄靈階高手。其中之一，就是名聲早先傳沸沸揚揚的修行天才——耿風華。

　　而在傳言當中，這耿風華就是額間天生的有一個黑色胎記。

　　修行天賦的判斷其實並不容易，大部分現今靈修的修行起步都在八年前荒山之石崩裂以後，目前拉開差距也只是取決於起步的時間，具體的修煉過程都是各自的秘密。

　　但還存在另一種極其顯著的情況——先天玄靈階。正如字面意思，這種靈修天生擁有著極其精湛的靈力操縱天賦，引靈入體以後就能直接達到玄靈階。

　　雖然比起從黃靈階一步步修起的玄靈階修士，他們一開始缺少靈力操縱和儲蓄的實踐，

難以發揮出所有的力量，想邁入承段也需要更多的時間。但在一段鞏固基礎的時間以後，憑借著超人一等的悟性，他們往往提升得更加迅速，也就是真正成為通俗意義上的“天縱奇才”。　　這樣的人萬中無一，在荒僻的邊陲更是引人側目。也正因為如此，耿風華剛剛展現出這樣的稟賦的時候，連山寨的幾百幫眾就把這一轟動的消息傳了開來。

　　據傳，耿風華本就是自小練武的武者，如今二十來歲的年紀，也正適合修煉和鑽研。這樣的消息傳開來是在兩年前——時至如今，他也應該早已完成了適應靈力操縱的步驟。

　　侯善實在沒有自信能夠把握現狀。

　　作為他唯一比較了解的靈修，二寨主宋成蔭在武道上只是紙上談兵的水準，隻精於鑽研靈力操縱。即使這樣，他都能仗著修為在充斥著凶手的林間暢行無阻，因此讓侯善頗為敬畏。

　　那麽像這樣同時是武者，又擁有靈力天賦的玄靈階強者……該如何對付?

　　這是一個未知數。

　　“等把他們趕走應該就可以了吧?”文貴想得很單純，小聲說道，“他們好像就知道這裡有個哨崗，在這耗了這麽久也不前進。指不定被打一頓，就乖乖打道回府了?”

　　就這麽兩天，他也染上了點崇武的習性。

　　侯善雖然信賴兩位寨主的戰力，卻搖了搖頭:“不是打一仗那麽簡單的事。這裡三四十人並不都是靈修。他們應該只是想要搜山，在明確源水寨位置以後，他們才會實現自己其他的圖謀。這幾十人裡，只要有一個人發現了我們的駐地，恐怕就遂了他們的意。”

　　宋成蔭的安排從來都是縝密無比，每日傍晚都有專人負責在必經之路掩去林間行走和車馬的痕跡，連根小紅的馬毛都不會在路上留下。

　　但如果是幾十個人在這片山脈中地毯式的排查，這麽大一個山寨，恐怕確實難以隱藏。

　　文貴有些迷茫:“不會是找上來尋仇了吧?”

　　他對源水寨目前的處境只能說是一知半解，也只能想到這麽多。

　　但侯善知道，這一畝三分地哪個山寨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就算是最皮的四寨主秦獲，也不至於招惹了附近任行的匪幫再報上源水寨的大名——最多蒙著面把所作所為栽贓給其他看不順眼的壞種，不至於平白惹來別人的對立。

　　也正是在這時，人群中心的耿風華左右看了看，隨後拖著調子開口。

　　“這可真是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界，看不出來能有多厲害的人啊。老於啊，難道現在就沒有別的線索?”

　　果然如此，侯善心中暗道。在荒山附近的勢力糾葛逐漸複雜的時候，宋成蔭就和幾位骨乾闡明了各種被外人找上門時的可能性，因此他才能第一時間得出最靠近事實的判斷。

　　那位被耿風華稱作老於的人鄭重搖頭:“沒辦法，已有的線索到此為止。這樣，按照我先前的布置兩兩一組，兄弟們辛苦些分開進行搜查——我們要先人一步，掌握好主動權。”

　　侯善心道不妙。一旦這三四十人分散開來調查，想要把他們整整齊齊全數趕走便是天方夜譚。只要有一個人能這個運氣走到源水寨的附近，地點就會徹底暴露。

　　源水寨的幫眾平日裡也算是安然隱居，並沒有和周遭勢力發生過什麽衝突，這也是幾年以來從未有無人擔保的外人得見這座山寨的緣由之一。即使偶有零散二三人在附近的哨崗問路，鎮守的人員也會想方設法把他們支去別的方向。

　　可現在……

　　“這哨崗連根毛都沒有，想必是害怕的守衛跑回去求援了。”但耿風華嗤之以鼻，“怕不是沒什麽見識嚇破了膽?依我看，先在這等他們的增援過來，抓住了直接問他們躲的地方，也省了兄弟們費勁巴拉去找，大家夥說是不是?”

　　“那我們先前定下的計劃……”於兆皺眉。

　　耿風華有些不悅:“我早覺得你婆婆媽媽的，多等一會兒還能讓這山寨長腿跑了不成?於兆，你這樣不知變通，真不知道是怎麽帶著兄弟們過到的今天！”

　　挨了罵的於兆或許不太欣慰，但這一番自負異常的話語倒是讓侯善松了一口氣。雖然原因頗為超出預計，時間算是勉強拖延住了。

　　“既然這樣，那大家就先在這歇息一會兒。”於兆隻得退讓，“一炷香以後，假設還沒有動靜，我們再按照原計劃啟程。”

　　可耿風華不依不饒，再來拆台:“你怎麽知道那群人會不會互相推脫半天才敢派人來應對?這種關鍵時刻互相推諉的人我見多了。咱們靜觀其變豈不是更好?我說你這個老於，兄弟們待在這好好的，你怎麽總想要費工夫?累的可是我們，站著說話不腰疼！”

　　“這人怎麽這樣?”連文貴在一旁看得都有些怎舌。

　　就這麽一會兒的工夫，侯善的心情隨著這些人的對話一上一下，一下一上，波動甚至沒有片刻的停止，現在同樣也是有些繃不住了。

　　片刻以後，確認他們暫時不會動作的侯善終於舒了一口氣，低聲再跟文貴解釋:“於兆這個人我有所耳聞，是連山寨的副寨主，曾設計吞並了周邊十幾個大小幫派，才有連山寨現在的人才濟濟。二寨主說他深藏不露、很有謀略。”

　　可就是這樣的人物，現在卻被這樣頤指氣使。

　　於兆頭髮像枯草，瘦高似竹竿，走路時散開的衣襟比整個人看上去還要厚實，實在從外表上看不出什麽特別之處。但面對同伴這樣接連的打臉，於兆此刻也只是面沉似水，足以見得起碼他的忍耐能力能值得宋成蔭的稱讚。

　　但耿風華卻沒有及時停止他的聒噪，見於兆不加反抗反而變本加厲。他約莫是覺得等候在此頗為無聊，扯著一旁的於兆，在眾人眼前把他的種種“婆媽”舉動一一列舉數落了個遍。

　　不僅僅是什麽命令軟弱無力，計劃繁瑣多余，連早起洗漱要用一刻時間都能落實到拖遝成性……

　　侯善真有點懷疑如果聽他再叨叨一會兒，自己對於兆了解的詳盡程度也許能延伸到他慣常出門是先邁左腳還是先邁右腳的地步。

　　但他也是看出來了，耿風華不僅僅是熱愛找茬，話裡話外更是想要借著這個機會踩在於兆的頭上立威，把原本當家做主的於兆放在剝削幫眾勞力的對立面，好讓他口中的“兄弟們”認為這位耿統領和自己才是一夥。

　　於兆的修為僅在黃靈階承段，或許這也是耿風華看他不爽，覺得自己不該居於這個修為遠低於自己的人之下的緣由。

　　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於兆當真從一開始就一點刺都挑不出來，恐怕耿風華也要硬塞上吃的豆腐腦口味和兄弟不同這類說辭來起頭。說實在的，作為源水寨的老人，雖然因為他們的內訌拖延了時間，但侯善也有種自己勢力被小覷了的不悅。

　　他又算了算大致的時間，傳訊的守衛應該也回到了山寨。只是不知道先前通過紙符的傳訊究竟有沒有起效……就在他繃緊精神的時候，侯善感到肩膀上被輕輕一拍。

　　被嚇得險些跳了起來，侯善立刻回過頭，正看見長途跋涉趕來的秦獲也藏在附近的樹旁。

　　“什麽情況?”秦獲發問。

　　侯善便原原本本地把自己剛才的見聞和推測講了一遍。

　　聽著聽著，秦獲就這麽摸了摸下巴，打量一下不遠處的幾十來個人。

　　“這些人來者不善，你們不能硬上。”

　　侯善先下意識的點了頭，隨後察覺到話語中的細節，驟然一驚。

　　“小……四寨主，我多問一句，這個‘你們’……是什麽意思?你要幹什麽?”他試探性地發問。

　　秦獲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聽我的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