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秦獲走出房門，和路遇的幫眾打了招呼，徑直走向宋成蔭的住處。

　　他早有概念，宋成蔭是一名靈師。近來秦獲也多有了解，靈師的概念在這個界域存在，卻不像是他曾經所在的混沌天那樣有著各執一詞，甚至能引起百家爭鳴的討論。

　　在這個界域當中，兩者的界限劃分得非常清晰。靈師往往不精於刀兵相見的持械搏鬥，而擅長使用一些由靈力催發的旁門左道。

　　陣法、妖物、植被、傀儡、毒術，甚至音律等外物結合，才能讓他們發揮出強大實力。

　　前世的秦獲就是純粹的武者，靈力是輔助而非主體，對這種形式他也有所了解。但畢竟自己曾經邀戰的強者當中也有不少這樣不精於煉體，卻擅長遠程把靈力玩出花樣的家夥——他們往往屢出奇招，連更崇尚實打實鬥毆的秦獲都偶有嘖嘖稱奇。

　　宋成蔭在這條道路上剛剛起步。早先秦獲想要找宋成蔭討教也無非是為了領略這一方世界當中的流派特性，再往後其實也就是一些為了解悶過癮的托詞。

　　只不過是一天不能找人打起來，他就感覺渾身不自在。

　　奈何連寨中幫眾都吃盡了苦頭，說什麽也不肯被他喂招。這倒不能怪他們不求上進，只因為秦獲能教的都在上山的頭一個月教完了。他不算一個好師父，借著經驗提點到一定地步就開始忍不住興致勃勃地試驗各種摧殘人的“教導”，包藏堪稱折磨的私貨。

　　對於自己珍貴的指點被互相推諉的現狀，秦獲倍感無奈但也不強求。而宋成蔭相對刻苦得多，但無奈道路不同。有異於那些自幼在宗門培養中成長的“學院派”，宋成蔭屬於完全自己借助典籍和書本無師自通的類型。

　　對此不熟悉的秦獲也很難不感慨:他這位“好二哥”，還真是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奇才。

　　正因如此，之前宋成蔭說有東西給他看他也有些好奇。倒也不是好奇這“東西”在他眼裡能有多新鮮，而是自己這位白撿了自己的義兄究竟又能自行學出個什麽門道來。

　　就像看著幼苗生長發芽，還頗有成就感。

　　秦獲進門就看見房間的一角——小匕首正在那可憐兮兮的畫著道道，一下又一下。地上還給他墊了幾張紙，旁邊以一汪清水作墨。

　　再往旁看去，紙上排著一列又一列的小字，隱沒在乾透的部分。這是匕首心驚膽戰的碎碎念，量大字多，但無論是筆畫的流暢程度還是方正的樣式都遠勝從前。

　　再看內容，重複了多次的都是些什麽“快點睡覺”、“筆畫有誤”、“不上私塾”……

　　見狀秦獲不由得嘴角一抽，隻覺得果然如此。自己這位二哥確實做過私塾先生，也留有許多頑固不化的職業病，這小匕首自以為見了文雅的讀書人就萬事大吉，殊不知還有這種讓人倍感折磨的好意。

　　“來了。”宋成蔭見到秦獲開門進來，打量他一番也有些詫異，“你沒到山頭上練劍?”

　　秦獲雖然日常練武，但不一定練劍。就算是個奇形怪狀的新鮮物品他都能拿手上試著耍耍。給他幾個時辰興許還能自創一套用法。相處多年，宋成蔭當然也不至於對此毫不知情。

　　至於為什麽特意提的是“練劍”，這就要歸功於最近秦獲借走的那把劍了。宋成蔭沒有慣用的武器，但私藏有一把漂亮的藍色寶劍，秦獲常找他借，用膩了再還回去。

　　秦獲搖搖頭:“昨天不是把今天的份練完了麽。

說正事，要我看什麽?”　　這明顯是胡扯。但宋成蔭也不深究，探手從桌旁摸索了一番。秦獲才發現宋成蔭房裡特製的木桌有些紛亂——桌上堆疊著一打一打的紙張，散亂無比，還各自草草畫著不同的紋樣。

　　符紙?

　　宋成蔭打掃房間一向是井井有條，不太規整的情況很少能夠見到。但凡出現，那一定是宋成蔭沉迷於別的事物，比如讀到一本極其精妙的奇書，因此終日沉溺其中，無暇收拾現場。

　　“這是什麽?”秦獲佯裝一無所知，“我看著有些眼熟，也許在山下見過。”

　　雖然他看不懂界域中特產的符文紋樣，但總也不至於不清楚在紙上畫紋代表什麽意思。

　　可宋成蔭卻很是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當然見過。”

　　事出突然，秦獲也發覺自己裝傻充愣過了頭，咳了一聲算作補救:“那我應該是忘了。”

　　但他實際上也確實沒撿到什麽有價值的回憶。

　　“還算解釋得通。”宋成蔭卻不加疑問，點點頭，“也確實有段時間了，你還記不記得，我第一次跟你提我在無鋒城那位好友的事?”

　　上次提就在昨日，但第一次提得追溯到三四年前……有點太久了。

　　“應該有些時間了吧，三四年?我還是不大記得。”

　　這種東西的證實只需要隨口一問，就算蓄意騙人也會被拆穿，不如乾脆誠實一些。

　　宋成蔭歎了一口氣:“那時候你找我問無鋒城怎麽去，我跟你講得無鋒城的出入限制，還給你看了那位朋友贈予我的信物，那些東西裡面就夾著張類似的符紙。”

　　這就太過於細致，秦獲也終於不再懷疑自己記憶失常。

　　不過秦獲也真想起來了一些——四年前，他還沒覺醒記憶，又剛能撂倒成年武者，最是膨脹也最是氣盛。他又仍然懷有記憶與直覺相悖的錯亂情緒，於是滿世界地尋找救命稻草。

　　如果要自己尋求解決之法，繁華的無鋒城自然就成了上上之選，而作為心目中最靠譜的人之一的宋成蔭自然也被納入了詢問的列表當中。

　　那個時候著急的不只是秦獲自己。作為大哥的念神輝已經為了他出去探訪各地靈師高人;宋成蔭也從鎮上搜刮了許多可能有關的典籍再逐一精讀;只有一個三哥無事能做，硬著頭皮想硬著頭皮幫忙讀書也被擔心他粗心的宋成蔭呵止，隻得從旁為他們仨鼓勁加油。

　　可隨著時間過去，所有的途徑都一無所獲。也正是從那時開始，念神輝常常失蹤，接連半個月不回來都是小事。宋成蔭無奈接過所有的山寨寨內事務，負起大任。

　　而尚未恢復記憶的秦獲雖然作為一個小小少年莽得出奇，倒也絲毫不缺心眼，焦慮以外也很有分寸，不至於真以為自己解決過幾個官兵就已經是天下無雙。

　　“我之前也試圖研究過一陣，但單憑觀察外表還是不得要領。”宋成蔭把自己的得意之作拿了出來，攤平放在桌面上，“直到半個月前，我偶然得了一本書。研讀以後有了領悟，於是到鎮裡采購了一些材料。試驗了兩天，所幸也有了一些成果。”

　　這就是宋成蔭牽著小紅到鎮上拉來的物品之一，也就是被當時負責押運的嚴二看到的東西。雖然佔大頭的部分還是山上人吃穿用度所需，但用以掩蓋，防止露餡的物品用上這些常人無法辨別的特殊物件，也自然並不會讓嚴姓兄弟產生懷疑。

　　與此同時，宋成蔭也不必為了掩飾強行買書，平白浪費錢財，可謂是一箭雙雕。

　　半個月?

　　秦獲更關注的是這個時間，對這位便宜二哥的悟性天資又有了新的認識。

　　“你試試，”宋成蔭拿起符紙，“早上侯哥帶文貴找我問修行上的問題，我給他試了一張，讓他帶走了一張。以後去哨崗鎮守的兄弟如果配了這個玩意兒，應該會保險很多。”

　　雖然目前為止，源水寨的哨崗還沒有接待過任何“意外來客”。但對於宋成蔭來說，謹慎總是第一位的。

　　“可是……呃，這玩意兒我覺得是不是要用靈力催動?”秦獲險些又說走了嘴。

　　這實在不是他不夠謹慎，只是自己的常識實在很難和現在的場景匹配。

　　宋成蔭笑道:“原來是如此，但我稍微在這上面做了點修改。也不太難。”

　　秦獲一時啞然。

　　輕描淡寫也不是不行，只是也有糊弄外行人的嫌疑。

　　符文需要依靠靈力催動，但也僅需要那麽一丁點，換算成加強自身的力量都不足以支撐一息。符文集錄也沒必要特意加入修改內容——如果真要連結合方法都一一列舉說明，那可就不是一本書能夠講明白的了。

　　這半個月，宋成蔭弄明白了的東西比秦獲原先的預想要多得多。改變驅動方式相當於改變符文最基本的運行邏輯，不是照貓畫虎能湊合出來的。

　　還不僅僅是模仿出了一個形態，甚至在短短半個月中舉一反三，理清了最基本的符文運作方法，並自己在符紙上作出了符合預期的修正。秦獲隱隱察覺，自己似乎無意間挨上了一條非同凡響、甚至未來可期的大腿。

　　“我在裡面注入了自己的靈力，一部分用以啟動，一部分用以儲存。你撕開這個符文的一角按理說就能進行傳訊。”宋成蔭催促，“我讓侯哥試得都沒問題，你看看怎麽樣?”

　　秦獲看著那張符紙上的紋路觀察了片刻，確認不是自己曾在其他界域見過的圖案，應該是獨屬於這個界域的人獨創的走向。他仍然抱有最後的一絲懷疑，小心一撕。

　　頓時，金芒顯現。

　　從撕口處起始，閃現的光澤蔓延出條條縷縷的符文形狀，順著符紙上繪製的紋路一直往下，流淌並匯聚至最後的終點。

　　隨後，光芒一閃，隨著符紙本身如同被燃盡一般消弭在空氣當中，一個渺茫的紫色小點就像是被釋放了出來，在原本符文中心所在的位置出現。

　　還沒等秦獲反應過來，這個小點就慢慢開始了它的運動，並且逐漸提速，徑直向著宋成蔭的方向飛去。宋成蔭已經提前後退了幾步，但光點加速後的速度極快，也很快到了他的近前，然後就這麽浮空，定在了原處，再不動了。

　　“這是符紙材料，溯洄草的草芯，一經觸動就可以追隨著微弱靈力的牽引來到原主人的身邊。”宋成蔭伸出雙手，遮罩住了光點，“在符紙上刻畫靈力運轉的方位，通過注入靈力就能履行效用。使用的上限取決於符紙的品級和強度……”

　　秦獲抬眼，也正看到宋成蔭在上面遮罩的那隻手輕輕一抹，應當是吸取了其中草芯的靈力。然後他的手掌攤開，露出光點的原貌——團成一團的細小纖維。

　　纖維的末端形態正如同燃起又被掐滅的燭芯的末端，顯然是它的移動距離較短， 浪費了其余的部分，離被完全消耗殆盡尚且需要時間。

　　“還是我學藝不精。”宋成蔭慨然，“我本來想著能不能試試讓它們往而複返，以便接到訊息的人也能循跡前往探看，但試驗了一夜也沒有成功，只能給你這些初步的成品——原本是覓蹤符，范圍更廣，至於這個我管它叫作覓靈符。也許還得找些別的書籍作為參考。”

　　初步的成品。秦獲控制著自己隻抽了抽嘴角。

　　“你先拿著，多拿幾張。”宋成蔭塞給了他一大遝旁邊已經繪好的符紙，叮囑道，“以後萬一迷路，就用這個找回來。”

　　又被點名關照，秦獲訕訕點頭收下。也正在這個時候，一束流光從窗外馳騁而來。

　　宋成蔭一愣。那流光飛向的正是他，也很快停在了他的身側。流光靜止下來以後的形態和方才的光點別無二致，只是顏色有異且稍小了一些被宋成蔭下意識的掐滅。

　　“侯哥剛剛拿走了一張以備急用。他說他待會帶著文貴去巡山，看看附近的風景。”

　　宋成蔭用和方才一樣的動作撫過光點，恢復了草芯的原貌，露出僅剩的一小截纖維。

　　但下一刻，他神情一凜。

　　“我本來也想給哨崗值班的兄弟用來通風報信，算過符紙中草芯需要的長度，之前把成本盡量壓縮，剩下就是這個量。”

　　秦獲眉毛一跳:“也就是說……侯哥現在用這個傳訊過來，不是你們之前約定好的?”

　　還沒等宋成蔭作出進一步的吩咐，他又主動開口。

　　“我先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