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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外狂信》六.伊斯米亞的無價值者(2)
  在回到宅邸之前,我先拉著安提柯斯,一起去了伊斯米亞,看看是否能見到那個海員。

  當然,我不會去和他相認。

  以單純的使人發狂來獲取信徒太過無趣,所以我打算讓信徒保有理性。

  至於信仰我的教派,就叫“幻夢教”。

  與人類對邪教的界定不同,我不會鼓動人們直接放棄生命或者剝奪他人生命。

  而且就拿戰士來舉例,勝利的功勞歸上級,喜悅歸人民,只有辛苦歸自己。

  我的信徒們的奮鬥,功勞歸自己,喜悅歸自己,辛苦也歸自己。

  就算這樣,那些人類之中的高貴者,被稱為“英明指揮”,我卻被稱為“邪教”,那未免太不公平了吧?

  有了信徒以後,我的夢中自動防禦機制也不再有了。但如果所有信徒都背離我,我不知道這東西會不會複發。

  我也永遠不會把這點告訴他們,否則可能會成為心理負擔。

  這是“我”以作為人類的仁慈思考,得到的最終結果。

  “西普納先生。”

  奧庫莉歐來找我了。不過隻從貝隆農場之行後,我就對她有所改觀。不用全知能力的話,我不知道該如何描述,但是有一點毋庸置疑——

  我對她的改觀,並不僅限於對她為“人”的那部分印象。

  關於那個海員,我沒指望在伊斯米亞就能找到他,沒準還要等到去奧彌薩伯,也是說不準的。

  伊斯米亞此時正是災區,人員搜救尚未完成。對於我這種到場如此之快的貴族,他們看向我的眼神裡,有提防、嫉妒、仇恨。

  反正沒有任何一項正面情緒就對了。

  要不是因為他們那除了被弄髒外還算得體的衣服,我幾乎要以為這裡是貧民窟了。

  碎玻璃、磚瓦,還有灰色區域攤販們架設的支架、篷布,無一不和地面來了個親密接觸。

  還有一些早就被泥漿玷汙得看不出原本顏色的小三角形彩旗,我猜是讚神節留下的。

  地面可能感到無法受此大禮,到處都是裂紋。

  裂紋裡以及其他所有的有容之處,都有積水,我猜是地震聯動了海嘯,為這個港口城市留下的禮物。

  深入城市以後,一些碎石碎磚碎瓦較為密集的地方,還有些穿著製服的人,在和一些普通居民起爭執。果商們和醉鬼們正在和救災人員理論,理論如何處理那些爛果子和打翻的美酒。

  “店主人都見他老祖宗去了,憑什麽不讓拿!”

  “有免費的東西拿只會引起這東西掉價,導致這裡的經濟變得不景氣!”

  “那你們收去拿給那些官老爺喝,就沒任何關系了?去你*的!”

  人們常說,要有鋼鐵般的意志,但是在天災面前,鋼鐵也不堪一擊。

  人們常說,天災無情人有情,但是資本家們最先關注到的是倒牛奶問題。

  人們常說,這個地方一受災就來視察的,一定是一位心系人民的好官,但是他們只會帶來慰問,帶走新聞。

  “安提柯斯。”

  “少爺,沒關系麽?”

  “我說過了,回去以後就算挨批,也是我挨批,不是你。”

  馬車停在了一片相對空曠的地方,這裡在受災前應該是廣場,所以沒有因為什麽重物倒塌而損壞嚴重。當然,嚴重與否都只是相對來說的而已。

  這個馬車不大,農場上也沒有多余的,所以我覺得我盡力了。

  “市民們!來我這裡,

領免費的麵包和咖啡!”  就算是再真摯的慰問,也只是暖心,是精神享受。但是在受災區,吃穿住這些物質基礎都受威脅的人,哪有空去精神享受?

  一開始沒人理我,仿佛都在害怕成為我形式主義的工具人。

  直到有個膚色黝黑但臉頰通紅的老人,弓著腰,跛著腳,好像還在一晃一晃他那山羊一樣的白胡子,走到我身邊來,搓著手,從頭到尾沒有抬頭看過我一眼。

  “先生...”

  他的聲音很輕,就像是害怕會冒犯了我,卑微得像一個在我家做了一輩子長工的老夥計。

  我從馬車車廂裡拿出大袋子,把它放在踏腳的地方,因為我擔心放在地上久了會受潮。

  “能請您施舍我一條嗎?”

  這些受災區居民不像流浪動物一樣,給了食物就會來取。他們一定要有個人帶頭,或者投食者離得足夠遠,然後才會敢於上來拿食物。

  抽開系著袋子口的麻繩,裡面的麵包乾燥得就像是老人身上的皮膚。雖然這樣子比喻,但這是好事,受潮的麵包多少會令人感到惡心。

  老人從我手中接過麵包,不顧三七二十一就吃了起來。

  奧庫莉歐戳了戳我的後背,從這個麵包離開袋子開始,人們的目光就如同餓狼猛虎一樣投射過來,但是卻沒有人敢靠近。

  但是相比剛才來說,現在起碼有些人躍躍欲試了。

  老人左手抓著麵包,右手侯在下面。

  左手像是生怕麵包掉落或被奪走,右手會挽回每一粒掉下的麵包屑。

  “難道有人在我旁邊看到過,看到過哪怕一個妙筆生花的報社工作者嗎?還是覺得我是哪個位置上屍位素餐的老爺?”

  人們好像聽不懂我這麽說的意圖,但是這也說明了他們提防我的理由並非我想的那樣。

  “先生,算了,他們聽不懂的,算了...”

  老人把麵包塞進口袋,好騰出雙手來勉強擺出一個宗教手勢。

  他太蒼老了,彎一下手指都極為遲鈍,幾乎是保持著吃麵包時手指的姿勢,但是面容和眼神都很快充滿了平靜, 進入了一種虔誠的狀態。

  “上帝,看看這些被那海上歸來的魔鬼迷惑的可憐人,同情同情他們吧...”

  “老人家,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一定是神罰,地震卷起的海嘯,把那可惡的魔鬼和他那該發爛的笛子,從海裡帶到岸上來了,說著什麽重建家園,萬眾一心...不在地震中好好反思自己的什麽過錯招致神罰,只是想盡快回到正常生活中享樂......如此會蠱惑人心的魔鬼能來到世上,一定是神罰,一定是神罰...”

  他講著講著還會激動到搖頭晃腦,沒準在他沒長出這些白胡子之前,他是個演說家,但現在只是個宗教徒,而且是把什麽都當作神意的,宗教徒中最為愚蠢卑微的那一類。

  笛音隨風吹入我的雙耳,我看向遠處碎磚摞起的矮牆,一個男人騎在馬上,吹著笛子走來。

  笛音如同群山間的回響的一縷殘風,但是風向卻如同澎湃的駭浪。

  通過這笛音,人們開始激動、興奮起來,如同聽到號子的水手。

  人群擁擠而上,但是到我面前卻整齊劃一地排起長隊,那老頭幾乎要被撞倒,嘴裡還不停咒罵著那些人“享樂主義”、“背叛了清苦”之類。

  我一點也不感覺他可憐,自己放棄了奪回失去之物的宗教徒,就如同被飼養久了的豬,只會等喂食,哪怕喂食停了也不會自己去找。

  而站在矮牆頂上的那個人,連同胯下駿馬,被八九點鍾的太陽把影子投射到大地上,逆光而站,姿態堅毅,有如凱旋英雄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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