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們走出莊園,在滿是塵土的道路上慢慢走著。
德洛莉絲緊跟在維因身旁的同時,還需要小心翼翼地注意著不讓衣裙和小皮鞋被弄髒。結果等到他們停下來時,德洛莉絲全然不知道他們是在哪裡,又是怎麽來的。
這是一條深巷的盡頭,兩旁的破屋都緊閉著門窗。不知是裡面的人都不在家,還是這些房屋都無人居住。
在兩人一書的面前是一座看起來已經破舊的塔樓,底下的木門已經朽敗,門上的鎖也早不知到哪去了。
“這裡看起來還挺有故事。”當他們走進樓裡時道林這麽說道。
“咱們的故事已經夠多了。”維因回了一句。
“好吧——說起來,維因,你不覺得這城裡沒人住的房子太多了嗎?”
“還算說得過去吧,畢竟是最外圍的城市之一,而且這裡還是整座城的邊角地帶……”
德洛莉絲對維因和道林的對話完全沒有聽懂,但她卻難得地沒有滿足自己的好奇心。這裡面的空氣也讓她完全透不過氣來,更別說開口說話了,因此德洛莉絲只是皺著眉苦著臉,跟著維因的腳步一階一階走上樓梯。
好在這塔樓雖然從外頭看著挺高,爬上來倒是不費多少功夫。德洛莉絲一從塔樓頂上出來,便重重地吸了口氣,在那同時,她看見維因從衣服裡拿出一件東西。
那是一根白色的條狀物,維因兩手將它拿起來放到口邊,這動作讓德洛莉絲立刻認出來了,那是一支笛子!
“維因在做什麽?”
“吹笛子。”道林簡短回答後,從德洛莉絲的手中讀取到了更多的疑惑,於是它掙扎了一會兒,從她懷中飛出,在德洛莉絲面前打開。空白書頁上浮現出童話插圖似的圖畫,德洛莉絲一眼認出畫中的人是維因,線條簡單的他還眨了眨眼。
道林在笛聲中悠悠地說下去,“啊,至於為什麽,那可就要從很久之前說起了……
記得那是我們剛開始旅行的時候——不對,那時候還不是旅行,那時維因每天做的事情就是捕獵,解剖,研究,還有漫無目的地在山林中遊蕩。
有一天,毫無預兆地,在一次解剖結束之後他突然說想要學習樂器,於是從骨堆裡翻出一根熊骨要我幫忙做成骨笛——這種小事情對我來說當然不在話下,畢竟我的書目裡怎麽說也有十來本樂理和器樂相關的……噢抱歉,我好像扯遠了。
我們花了幾天選材和試製,最後在十幾支骨笛裡他總算挑出來一支比較喜歡的——那就是他現在手上拿著的這支,在那之後他在山林裡總是會邊走著邊練習吹奏——盡管我一再提醒過他,這樣的練習方式對初學者來說非常有難度,但他……
維因他有時很有主見,我很欣慰。
後來沒多久,我們遊蕩到了一條山路邊上,維因說他不想再走了,就每天坐在那山路中間吹奏。
我想那是因為他其實很期待有人——而不是一本書,能夠給他一些讚美和鼓勵。
況且,我也壓根沒給他多少鼓勵,在他的吹奏實在和樂音美學相悖甚遠的情況下……
是的,更通俗的說法就是,對任何具有基本樂感的人來說,那演奏真不好聽——最直接的表現就是,經常有過路的人對他喊‘停下你那該死的吹奏否則我就要狠狠地踢你的屁股了’諸如此類的話。
自然,維因每次聽到那些話都會立刻停下,然後惱怒地詛咒那些人,讓他們個子變矮,
或者脖子變長,或是一條腿變長一條腿變短,又或是讓右手變成左手…… (德洛莉絲總算忍不住笑出了聲)
結果久而久之他那極其差勁的演奏技術還有對路人做的事流傳開來,那條山路便再也沒人經過。最後一次見到人之後的第十三天,他總算高喊起來:‘無聊!太無聊了!你們不來找我,我就去找你們!’
於是我們就隨便選了個方向,沿著那條山路走下去,很快見到了村落和城鎮。
那時候維因的演奏技巧已經稱得上不錯了,另外他還專注於一種小伎倆——在演奏的同時分心控制動物,讓它們在一旁舞蹈——他常用些跳蚤、老鼠或是蛇之類的小動物來練習。(德洛莉絲發出一聲驚歎)
我們走了七八座城市之後,維因對這個伎倆已經是輕車熟路,演奏技巧也已經爐火純青。
就在那段時間,有一天我們走在路上,他突然對我說:‘聽我說,我想起來一個故事……’”
……
特利拓的人們最近發現一件怪事:城中的老鼠不知為何突然多了起來,糧食倒是沒少多少,就是那些老鼠都大得嚇人,也不知道是吃什麽長的,而且還敢大白天在街道上到處亂竄,有時甚至還會啃人的靴子。
生活受到的影響不大,但人們都紛紛私下討論說這恐怕不是吉兆。
鼠患持續了近一個多月,不但沒有減弱的跡象,反而像是要愈演愈烈。在晚飯的燒雞被當面拖走之後,市長大人終於不得不承認鼠患的嚴重性正在急速增長,並且在晚飯結束後便回到書桌草擬了幾份公文。
對這來得不自然,表現也極不自然的鼠患,自然是不能用常規手段。
市長執事多年,處理起問題是面面俱到:他一邊派人向東尋訪有能力的學者,一邊派人向西邊的聖者們求援,最後在城裡城外都貼出懸賞告示,賞格一萬三千枚金幣,外加城中一處地產。
特利拓的人們運氣不錯,沒過幾天便有一名獵巫聖者進城,自稱碰巧在附近追緝一個作惡的法師,聽到這邊的情況便過來瞧瞧。
但人們很快發現這名聖者只在進城拜訪了一次市長府邸,之後就一直在廣場旁邊的旅店裡閉門不出,只在每天的禮拜時才會去一趟城中的教堂。
就這樣過了一段時日,有一天城裡突然又熱鬧起來:這天城裡來了位異鄉人,在告示牌前站了許久後,伸手揭下了懸賞通告。
這異鄉人有一頭長而密的黑色鬈發,臉上抹著黑白色的塗料,衣著花哨且色彩斑斕,右耳上夾著一支白色長笛。他一進城便吸引了許多注意力,尤其當他看著告示牌時,許多眼睛也都在盯著他看——懸賞通告一被揭下,那些人便都轟動起來將他團團圍住,而這事情也飛快在城中傳開。
被鼠患弄得焦頭爛額的市長也很快出現在廣場上,向這異鄉人確認他是否真的理解這懸賞通告的含義。
這不難證明。
異鄉人說罷,取下耳邊的長笛,吹奏出具有異國風情的旋律。
悠揚的笛聲在廣場中響起,廣場中的人們驚訝地發現周圍的老鼠都像著了魔似的一動也不動。
隨後笛聲中的曲調突然變得躍動起來,那些老鼠也跟著一蹦一蹦地用兩條小腿走到了廣場中。有人壯著膽子逮起一隻比貓大的老鼠,那老鼠不但沒受到驚嚇,還在半空中跟著笛聲一定一動地伸著小手小腿兒。
不但是老鼠,就連市民們,甚至市長大人自己都覺得,這異國的旋律似乎會讓人忍不住想要跟著起舞,只是為了體面非得將這衝動壓下去不可。
而孩子們可就不在乎什麽體面,他們倒是歡呼著,有說有笑地跟著跳起來,也不在乎周圍就是鼠群,甚至還和鼠群組起了舞陣。至於大人的驚呼、呵斥和責罵,當然是完全聽不見。
耳中只有笛聲和歡笑,眼中只有快樂和舞蹈。
就在市長因擔憂而準備采取行動的時候,長笛吹奏出一段輕巧的旋律,帶來了突兀的休止。
短暫的寂靜後,廣場上的千百隻大大小小的鼠族同時恢復了神智,轟然間化作小溪與河流向周圍潰流而去,引來一陣又一陣的尖叫和叫罵。
孩子們則是拍起手來跳著笑著把異鄉人圍在中央,異鄉人收好長笛,向所有聽眾行了一禮。
“我可以根除鼠患,就在今晚。”異鄉人說道,“只需你們關緊門窗,拴好孩子,早點睡覺。到了明早,就不會再有什麽鼠患了。”
絕大多數在場的市民都對這有些妖異的笛聲感到不安。但出乎意料的是,市長竟然非常爽快地表示了配合,他立刻招來城中的警隊,下達了今夜的特別宵禁令。
到了日落時分,城中的街道上便只有巡邏的警衛了;等到月升之後,連警衛也全都回到了屋內。
今夜沒有更夫,只有一名吹笛人在廣場上吹奏。悠長的笛聲好似有生命的絲線,生長著爬滿城中的每一條街巷,每一個角落。
與白日的歡歌不同,笛聲在低語,旋律仿佛在敘述一道冗長的敕令,編織著一張統禦的網。
鼠輩們,同我來。
笛聲如此反覆敘說著,吹笛人將網慢慢收攏,成千上萬的鼠族掛在了這張網上,走上街道排起了隊伍。一支失魂落魄的軍隊組起來了,黑色的行軍開始了。吹笛將軍領著士兵們走出城外,從大道走進小道,從小道轉入山道,走入了山林。
“老鼠後面跟著老鼠。”在山林中走了有一會兒後,維因停下腳步和吹奏,突然這麽說道。
身後的軍隊像是得到命令一般突然四散開,化整為零隱遁在了山林之中——但在原處留下來一個人影。
“一個雙關句?嗯……我懂了,我明白了。”維因肩頭上的白鼠立起來瞅著那人影。
“惡意詛咒,製造恐怖傳說,以及加上欺詐和勒索兩項俗世罪名。”鬥篷下露出一張金屬面具,“吹笛人,你可認罪?”
維因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說道:“吹笛人?這是我在傳說裡的花名嗎?所以你應該就是那種……執法者,法庭,外加劊子手?請問你是?”
“你信神嗎?”劊子手一手將鬥篷解下,露出拿長劍的另一隻手,她一邊詢問著,在最後一個音節消逝的同時,身影也一同消失在原地,下一瞬間,長劍已經穿過了維因的心臟,“等你見到它們,記得說是霍莉·闊普送你到那兒去的。”
事情發生得……並不突然,維因其實已將對手的動作看得一清二楚。對方的動作沒什麽特別的,就只是小步跑上來對著維因的心口扎上一劍而已,他本可以輕易躲過去的。
但問題就在這裡,維因本也已經躲了過去:他同樣向對方衝過去,然後在即將撞上的時候將自己豎直地分成了兩半,兩半身體分別從兩邊繞開,一齊步進到對方原來的位置。維因打算最後以一種滑稽詭異,且帶有嘲諷意味地方式收場——就像武俠片裡兩名劍客互相交換位置之後,讓兩半身體一齊讚一句“好劍法!”然後再將身體合攏起來溜之大吉。
只可惜這個伎倆竟然沒有奏效,維因剛剛操縱好兩邊身體一同站定,一晃神間卻又整個地站在了原地,而且那柄長劍已經刺穿了他的的心臟。
他被“釘”在了原地。
“你……中了?”維因的臉上毫不掩飾地流露出驚訝的神情,但旋即轉變為一個狡黠的笑臉,“恭喜恭喜,不過你可能不知道,我的名字乃是維因(vain)。”
“維因,別輕敵!你的雙關笑話能不哎喲——!”坐在維因肩頭的白鼠話音未落,身下的維因已化為了碎肉,令它從半空中直直墜了下來,但並沒有直接摔落在地,一同墜落的碎肉化作一灘肉毯,從中探出一條血肉卷須將它卷住,飛速潛入了深林。
“不要怕,我們人多。”
“可我們現在的人數是零啊?”
“……大家一起上!”
越來越響的窸窣聲掩蓋了黑暗中的話語,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包圍了霍莉。鼠群亦然,它們方才不知藏在哪裡,但這會兒到處都是,地上仿佛有一張黑色的厚毯在上下起伏,上面點綴著密密麻麻的亮點,那是反射著微弱月光的鼠目。
這情況霍莉早有預見,否則也不會獨自一人跟在鼠群身後。她拿起長劍用輕輕彈了一下,一聲清脆空靈的鳴響泛開,撫平了林間群鼠的諸般響動,輕輕將狂躁的群鼠壓伏……
“她是個瞎子。”
維因突然的插話將德洛莉絲嚇了一跳,她抬眼一看,那隻骨笛飄浮在半空自行奏響,而維因手上拿著一張白紙。
“打一開始見到她我就在想,她是怎麽看見東西的,那張面具實在是太特別了。”維因替被他打斷的道林說了下去,“上面沒有任何孔洞,只有許多褶皺,就像……”
維因將白紙用力揉成一團又展開,向德洛莉絲展示了上面的褶皺,然後將白紙丟到空中。德洛莉絲好像看到那張紙在空中動了一下,再一眨眼,那紙張變成一隻白色的鳥兒飛走了。
…………
“我這招以血蒙眼,你可看得上眼?”
“維因,你這話可把我也搞糊塗了。”
“別吵吵,是不是快到城門了?哦對了,下一首是——《洋娃娃與老鼠跳舞》……”
兩個聲音相繼從群鼠中傳出,穿過血幕擊碎在面具上,即便有些扭曲,霍莉再一次看到了它們的位置——和之前一樣離霍莉二十七步遠,不多也不少。
霍莉試了很多次,不論將“死亡”以何種方式賦予對方,其結果都是白費力氣。
她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對手,但對方不肯放過她,役使鼠群將她困住,像是驅趕一般迫使她來到了湖邊。
就在方才又有幾隻碩鼠向她迎面撲來,在她還沒來得及將它們劈落前,那幾隻體型明顯大得不同尋常的肥鼠便在空中炸開了,濃厚而腥臭的血漿如同暴雨的雨幕一般向霍莉激射而來。盡管霍莉已經條件反射性地用鬥篷遮住面部,卻還是有零星幾滴鼠血沾在了面具上。
現在它們在生長……湖、鼠血、邪法師、腳邊的野草、霍莉……一切都在生長!鼠血很快沾染了整個鐵面,進而從鐵面上汩汩流下,越流越多,仿佛在霍莉的臉上湧出了一道深紅的瀑布。
世界的聲音中只有無盡的狂亂與汙穢的生長,還有那邪法師妖異的笛聲,帶著許多瘦長的人影將自己圍攏。
“來啊!”霍莉怒吼著揮出一道血風,一手將【鐵耳之眼】摘下擲向一邊。
乓啷!被丟開的鐵面撞在湖岸的石頭上,迸出一道火花,噗通一聲沉入了湖底。
哪怕實力懸殊到了被當做玩物的地步,霍莉仍未存過一絲一毫放棄的念頭,她早已打算即使是死,也要戰鬥至力竭而死,或是血盡身亡。
即便沒了【鐵耳之眼】,霍莉仍能夠在笛聲中清楚聽到向自己包圍而來的腳步聲,她振動手中的長劍一路劈斬出去。
“痛……”
笛聲中似乎聽到了熟悉的聲音,霍莉的動作停了下來。仔細聽,那聲音更清楚了,霍莉的心跳加快,血液卻變得更冷了,呼吸隨著身體的顫抖被打亂了節奏。
像是為了讓她聽得更仔細一些,笛聲停止了,邪法師的腳步聲逐漸接近,伴隨著他的話語:“哎呀這可真是……你要殺人便罷,何苦摔那命根子呐。”
“你……你做了什麽?”
“嗯?原來你看不到嗎?這麽說你是夜盲?還是什麽時候都盲?什麽都看不見,你可真是正義的化身啊。”邪法師的聲音在霍莉的身前身後飄忽地念叨著,仿佛一個幽靈,“你難道沒有聽過我的故事嗎?比如在附近治了好幾個麻風病人,還有一個癱瘓的,兩個耳聾的,這些你都沒聽過嗎?怪不得你不明白,就算把我在十字架上釘死,過幾天我也還是會從墳地裡爬起來跑路的啊……”
“你想說什麽?”霍莉深知對方不會無緣無故同自己說這麽多話,她沉聲問道。
“嗯?我想想……想問問你,要不要來當我的門徒?彼得小姐。”
那邪法師根本沒記住她的名字,這話必然是他興之所致而說的……霍莉脫口而出:“我拒絕!”
“只是開個玩笑。”邪法師同時說道,然後用手掌覆住了她的雙眼。
終於要動手了,她一直不敢去想象落在這樣一個邪異無比的法師手中會是什麽下場。劇烈的疼痛從霍莉乾枯的眼眶內鑽入,仿佛有無數鋒利的刀片在她眼眶內攪動。
疼痛感消退過後,眼眶裡有什麽東西在鼓動,但很快也平靜了下來。霍莉似乎意識到自己被做了什麽,她緩緩睜開眼,看到那邪法師就站在面前,站在一片血泊之中,周圍是老鼠……和孩童的碎塊。
霍莉的臉上流淌著雙眼中滲出的鮮血,她只看了一眼面前的人,然後把目光投向遠處。
湖水映著準備隱沒的半輪幽月和未見身影的朝陽之光,這闊別已久的世界的凡俗模樣……
霍莉又將目光移向腳邊,方才她看到一張熟悉的臉,和世界的聲音告訴她的輪廓相差無幾。
她很快認出來了,是那個總在禮拜堂問她問題的小羊倌,他總說若是能讀書,以後一定當個詩人,給她寫詩。但現在只剩下了半截軀乾……他似乎還活著?
霍莉看見小羊倌抬起眼,和她對視了一下,然後語調中帶著高興說道:“獵……獵法師姐姐,你的眼睛好了?你能看見我了?那你……你能教我寫字了嗎!”
小羊倌拖著半截身體往霍莉的方向挪了一下。不知是因為弄掉了一些零件,還是因為傷口在沙地上摩擦,他隻挪了一小段邊馬上停下來。
“獵法師姐姐……教我寫字吧……”小羊倌的面孔上滿是痛苦,聲音因疼痛而變了調,“教我寫一個……教我一個‘痛’字吧,我現在好痛……獵法師姐姐……我要在你的鬥篷上寫一個‘痛’字……”
小羊倌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他的頭最終垂在地面上,一動也不動。
霍莉的劍從手中掉落。她向前走了兩步,想過去看一眼那小羊倌,如果可以,也為他收殮屍骨。
“你要去哪裡?霍莉姐姐?你能帶我回家嗎?”
身後傳來的聲音讓霍莉停住了腳步,那是她一開始在笛聲中聽到的聲音,是她所投宿的旅店老板的女兒的聲音,就在一天前,她還用這聲音高興地和霍莉說她在廣場上和小朋友們跳舞的事情。
“我的腿……沒有了。霍莉姐姐,你能帶我回去嗎?”旅店老板的小女兒坐在地上,她失去了一雙腿和左手,熾熱的鮮血正從傷口斷面中噴湧而出,“霍莉姐姐,我不會怪你的,帶我回去吧?我就和爸爸說,是我自己弄丟的,他肯定會原諒我的,這樣我們也不會因為跳舞的事情吵架了……”
霍莉被湧出的淚染紅了雙眼,她立刻衝上去,用自己能想到的一切辦法為她止血。
“霍莉姐姐,你在幹什麽?我想……我知道你很喜歡你的鬥篷,但是能不能只有這一次,借給我穿一下,因為……我真的好冷……”
霍莉用顫抖的雙手將鬥篷很快解下,裹在那冰冷的身體上,她緊接著想到用劍灼燙傷口,立刻轉過身去拾回自己的長劍,但等她回到這裡,旅店老板的女兒已經沒有了氣息。
霍莉呆立在原地,她在怨恨方才的自己,竟然有一瞬間以為那邪法師治好自己的雙眼是出於善意。
這時一個帶著些許沉悶的聲音徐徐響起:“《維因夜行一善·其十三》:某夜維因在山野間行走,路遇一盲女,他以手觸碰她的眼,於是重新為她帶來了黑夜……”
方才不知藏在哪裡的邪法師此刻又出現了,手捧一本打開的書籍,緩步走到小女孩的屍身旁邊,站定在霍莉對面。
“咦?原來你們認識啊?”邪法師面帶惋惜地搖了搖頭,“那你怎麽忍心下得去手呢?”
霍莉用憎惡的雙眼直直看著他,她體力仍存,但精神早已崩潰,無法刺出哪怕簡簡單單的一劍。但這不代表她沒辦法表達自己的憤怒與憎恨——她張口伸手向對方直撲過去——理所當然地被躲過了。
閃到一旁的邪法師面帶驚訝地看著她:“怎麽?我幫你治好了眼睛你還要咬我?真是不講道理,溜了溜了。”
話說完,他竟轉身揚長而去,還丟下一句禮貌的告別。
“再見啦,聖·條子小姐~”
留下目瞪口呆而心緒萬千的霍莉·闊普愣在原地。
霍莉感到胸中無數的情緒攪在一起想要湧出,甜腥味從喉嚨深處上升,她驟然噴出幾大口鮮血!
悲憤中霍莉高高舉起手中的長劍,過了一會兒,又隻得緩緩放下。審判者無法自我審判,她需要回到聖城去,才能為自己因莽撞而鑄下的錯付出代價。
當然在那之前——霍莉看了看滿地的屍塊——要回到特利拓城去,通知人們來收殮這些可憐孩子的屍骨。
霍莉還用鬥篷將旅店老板女兒的屍身裹起來,背負在身後,帶她回家。
霍莉只花了一會兒便穿過森林,她一回到大路上,就看到特利拓城在目之所及的不遠處。
“她回來了!”
霍莉聽到這喊聲不由低下頭,城門的哨兵也遙遙望見她了,此刻她心中有一個細微的聲音正在勸誘她逃走,逃得越遠越好。
那是一道新生的心障,霍莉邁開腳步將之踏碎,然後跨越過去。
她來到城中,身邊聚起一些早起的居民,向她好奇地探聽發生了什麽事,而霍莉只是沉默不語,走到廣場,她住宿的旅舍就在廣場旁。
旅舍的老板像往常一樣紅光滿面,他老早就覺察到城裡的動靜了,也料到肯定是店裡最尊貴的客人回來了,因此已經站在門口等候。
“您回來了?還算順利吧?”盡管看到霍莉的臉色十分凝重,旅店老板仍硬著頭皮陪笑,高聲問候道。
霍莉頓覺臉上一片火辣辣,她此時緊咬牙關而無法啟齒,只能緩緩解下一路滲血的鬥篷屍袋。
“霍莉姐姐,早上好啊!要喝鮮奶嗎?”
霍莉愣住了,出現在旅店老板身邊的捧著一碗鮮牛乳的小女孩,那正是旅店老板最可愛的小女兒。
“讓道讓道!市長駕到!”
吆喝聲打斷了霍莉的疑惑,她動作流利而飛快的將那綁好的鬥篷打開,簡直像是為了給聞訊趕至的市長大人展示一下自己的成果,而旅店老板也同時將女兒趕進了屋內。
“棒極了!”市長滿意的抽了抽鼻子,這血腥味對他來說有點兒重了,但想到省下了一大筆錢,他還是自然地露出微笑,“闊普女士,我替特利拓城中的兩萬七千居民向你表示由衷的感謝……”
攤開的鬥篷中是散碎的肢體和一具幾乎是碎塊似的屍體,中間夾雜著的花花綠綠的碎布提示著這屍體的身份。
霍莉睜大了雙眼盯著鬥篷中的碎肉,沒有接市長的話頭,只是站在那兒一語不發,不一會兒臉色便漲得通紅。
啊,她是真的憎惡法師的那些人。 市長如此想到,很快順著自己的話頭說下去:“您的功績我一會兒回去後馬上就回報給聖城,不知闊普女士您是打算再待上些時日,還是準備離開?”
霍莉仍不言語,她臉上的潮紅也已經退去,只是緊緊抿著嘴。
周圍的市民們七嘴八舌,群情激憤地叫嚷著。
“那家夥果然是法師假扮的,這些敲詐犯!”
“啐!吸人血的家夥!把他的臭肉丟出去!”
“不!串起來吊在城門口!讓他們都看看自己的下場!”
……
除了此類話語外,很快也有人注意到了獵法師女士的異樣——對了,她不是盲眼嗎?獵法師們都應該是盲眼才對啊!
可是現在人們能夠看見她睜大著眼睛,盯著地上攤開的鬥篷。
再仔細些瞧,甚至能看清她的眼神——但可別看得太仔細了,否則你會像掉進冰窟一樣遍體生寒……
……
“那是我們規劃的第一個大型人類觀察項目——維因稱之為惡作劇——說來也真是值得懷念啊。”書本道林如此總結道。
“後來呢?後來她怎麽了?”德洛莉絲好奇地追問道。
“後來她被聖城給放逐了,大概是打破了某種戒律或者違背了誓言。總之在那之後她就一直追著我們,追了有好一段時間。”道林答道。
“跟故事裡的老鼠似的。”維因補充,拿起骨笛又吹了幾個跳躍似的音符,“聽到笛聲就會忍不住尋過來。”
話剛落音,露台那扇破舊的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