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因駕著馬車來到城外的時候已經是當天下午。梭拉城的衛兵非常友好，大概也有他們守著的東門還算陰涼的緣故吧。

　　“你們是從西南諸國來的?那可真的很遠啊……沒有遇到岩幫嗎?那你們運氣也真夠好的，這一帶岩幫很猖獗啊，有的人甚至一出城就給劫了。”

　　負責盤問的衛兵是個話嘮，不過人挺好的，收完賄賂以後很快告訴維因哪家客房比較便宜，但是哪一家質量最好。不過也很快被他的同事笑著揭穿，兩家都是他親戚開的。

　　城門的盤查只是一道小關。外來人無論要在城內暫留或是長住，都必須先去城中心的市政廳辦理一些手續。如果是暫留的話，最後會拿到一塊牌子，拿到牌子才能在城中的客店憑牌入住。

　　維因本來也是打算這麽做的，但從城門一路來到市政廳以後，他覺得在這兒買套房似乎也不錯。反正剛趁火劫了一座王宮，錢多得沒地方花。而且尋找鎖閣也不知道得用多久，甚至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找到。

　　“您確定選購的是這處莊園嗎?已經去那裡看過了嗎?”隔間裡的女文員低頭看了看其中一頁文件上填的地址，然後抬起頭來看了看維因的表情，看上去是滿不在乎的表情，女文員隻得耐心地解釋道，“那地方很大，它的上任所有者雇傭了百來名仆人來打理它，現在荒廢了可有近十年了，光憑一個人一晚上是不可能打理好的，除非你們今晚不打算住在裡面——那樣的話你們就還得辦短期暫住手續。”

　　“我和我妹妹，我們有兩個人。”維因糾正道，然後看了看身邊從剛才開始就一直輕輕扯著他袖子的德洛莉絲。

　　“道林，別忘了還有道林。”德洛莉絲小聲提醒道，她懷裡抱著那本書剛才抖了一抖。

　　“哦對了，我們還有一名……管家，他比我們晚點兒到，他會找到幫手的。”

　　女文員聞言挑了挑眉毛，維因立刻明白自己的話奇怪在哪兒了——一個四處漂泊的人怎麽會有管家。

　　他隻得隨意編了個理由解釋道:“類似於管家一樣的人，但是我在恩諾語裡找不到對應的詞匯。”

　　女文員把這理解為異國的特色職業，於是點了點頭不再追究，接著問了下一個問題:“嗯，這裡寫著你的職業是醫師，你能出示一下在任何國家或地區所取得的行醫執照——或者說資格認證之類的東西嗎?”

　　維因搖了搖頭:“沒有，我是遊醫。”

　　“好吧，維因先生，如果你想在梭拉城營業的話必須要有相關的許可，否則那就是非法的。你可以在西寧街83號取得行醫牌照，而且除了梭拉城以外也適用於整個城聯邦，當然需要進行相關的技能考核我想這不必多說……”女文員嘮嘮叨叨地說著不必多說，就真的把話停住了，盯著維因看了一會兒。

　　維因沒有接話，她總算還是按捺不住，問道:“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出於我個人的好奇，維因先生，我想知道您是哪一門類的醫生?

　　我知道醫生也會分很多種類，有的專治外傷，有的專治急病或者慢性病，我甚至聽說在某些國家還會分有專治眼睛或是牙齒的醫生。但是我實在想不通平時都要治好些什麽病才會有您這麽一大筆錢——而且您還說您是遊醫，據我所知大多數遊醫過的都是很清苦的日子。

　　當然這絕對不是在懷疑您的財產問題什麽的，梭拉城對這種事是很包容的，所以這只是我個人的一個小小的疑問。

”　　“噢，我是一名精神治療師。至於那些財產……”維因一手搭在了德洛莉絲肩上，“那是我在南部的某國治好一位公主得到的賞賜。”

　　德洛莉絲抬起頭來瞄了瞄維因說這話時的臉色，看起來不像是在說謊。原來他還見過別的公主，不知道有多少，難道是很多很多個?她們是不是也當過女仆?怪不得他對她一點也不像對一個公主的樣子，當初的時候也是……

　　維因當然不知道她的胡思亂想，他在煞有介事地和女文員解釋:“不不不，不是指治療別人的精神，而是用精神治療別人，當然治療精神也是做得到的，只不過還有許多其他的應用……”

　　“聽起來像是某種巫術療法?”女文員先是略感驚訝，隨後結合起維因剛編的瞎話在腦內編織起了一個關於年輕的巫醫解除了公主的詛咒並相戀但卻因身份低微二人最終不得已分別的故事。

　　“不，不算是，這種療法是有科學依據的。”維因否認道，要不然以後給人免費治療豈不就成了義務巫醫，那聽起來也太怪了。

　　“嗯，好吧，我不是專業人士，也就是隨口一問，請不要見怪。”女文員雖然這麽說著，但她總擺著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她拿起印章在幾份文件上蓋了章，最後果然還是忍不住了，把文件遞給維因時鬼鬼祟祟又小心翼翼地低聲問道，“您知不知道我們城裡那個很特別的病人?”

　　維因把目光從文件上抬起來，理所當然地點點頭:“你是說那個'裝在罐子裡的尤利婭'嗎?我在南邊的克西亞的時候經常聽到她的故事。”

　　“那可不是故事……”女文員神色黯淡地說道，“我認識好幾個想要治好她的醫生，但他們後來都消失了。您看起來是個不錯的人，所以我想向您真誠地提醒一句，千萬不要去參加費拉德家的宴會，既然您住在那邊，就肯定會受到邀請。但是，千萬別去……”

　　…………

　　“你會去嗎?你能把她治好嗎?”在那新住所的大門前，德洛莉絲終於忍不住問道。

　　“當然，他當然會去，這早在計劃清單上寫著了。”說話的不是維因，而是被德洛莉絲懷抱著的書本，“呼～總算到了能說話的地方了。這兒可真是個好地方，無論弄出什麽動靜來都不會有人看見。”

　　維因默然不語，他不打算回答已經被解答的問題，而是專注眼前的另一個。

　　那早已鏽蝕不堪的大鐵門可花了他一番功夫才打開，往裡一推，響起來綿長的吱呀聲，掉著灰塵與鏽屑，通向新居的破路展現在兩人一書的面前。

　　維因拍拍手上的灰，邊走著邊望望兩旁的園林。多年的無人打理令那些景觀植物野蠻地生長起來，互相爭奪養分，然後有的死，有的活，最終扭結成了一些奇怪的形狀。它們又高，又密，在黃昏的映照下形成各種古怪的陰影。

　　行走在這些陰影下讓德洛莉絲不由得向維因靠了又靠，而且抓住他的衣角不放，輕聲嘀咕:“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麽醜的花園……”

　　等她走進注意到那龐大的宅邸破舊的門窗裡的幽暗，更是把懷中的書本抱得緊緊。

　　“好了好了，放開我吧親愛的德洛莉絲小姐，我會打理好它的，很快很快。”書本邊嚷嚷著邊從德洛莉絲的懷抱中脫出，飛到了前方。

　　書本將自己的書脊朝上，嘩啦啦地翻動起來，那黑色的封皮不斷延展成為一套筆挺乾淨的黑色製服，而蒼白的書頁化作了骨架，原在書封上流轉的花紋變成了衣服上的扣子，配飾和圖案。

　　道林站在門廊上，裝模作樣地行了一個鞠躬禮，然後開口，仍是他那俏皮的聲音:“現在看起來怎樣?我是管家道林?格雷，歡迎～我的主人……還有小主人。”

　　德洛莉絲看見他做出嬉皮笑臉的怪相，臉上不斷變換出各種稀奇古怪的表情，不禁被逗笑了。

　　緊接著道林臉上那表情變換停了下來，他向她咧出一個誇張的微笑:“真是失禮了，我在重讀面部肌肉運動模塊，請不要在意。”

　　“抓緊今晚先把屋子打掃乾淨。還有，幫她換一下眼睛。”維因向他吩咐道。

　　話剛落音，德洛莉絲忽然感到眼睛裡有點癢癢的，忍不住就要抬起手揉一揉，結果手剛抬起來就被抓住了。

　　是維因抓著她的手往黑漆漆的屋裡走去，她本能地不想走進去，以至於一時間在不想進去和想揉眼睛兩件事之間猶豫了一會兒而未決。

　　然而這時走在前面的道林說話了:“請不要揉眼睛，我的小主人，會影響正在生長的感光細胞的排布，那會讓你看到的顏色失真，還可能引發劇烈的頭疼問題。”

　　德洛莉絲不知為何對書出奇地有好感，可能是他的語氣時常讓她想到自己的女仆長，於是便聽他的話放下了手。

　　但她還是好奇地問道:“'杆光細包'又是什麽?是萬花鏡裡面的東西嗎?”

　　“呃……”道林一時間倒是不知道從哪裡開始解釋。

　　“待會兒印幾本教材，內容我先想想。”

　　德洛莉絲沒有注意到維因的話，她發現眼中漆黑的空間開始逐漸變得明亮起來，屋內的事物也變得逐漸清晰。

　　從門口進來後他們就來到了寬敞的主廳，這主廳至少佔據了整座宅邸一半的體積，這會兒空落落的，中央堆著一些廢磚爛石，左右兩側通上各層的階梯有些已經坍塌。

　　“啊～這屋子的前任主人一定是一個凜風之地的貴族，他們那裡特別流行這種構造。瞧啊，這巨廳中央的大篝火，點燃的話能讓整座宅邸連角落都暖和起來，只是……噢，煙囪塌掉了。不過趕工一整晚的話應該可以修好。總之……”

　　藍發道林在絮絮叨叨又圍著那堆廢棄建材轉了一圈後總算停了下來，德洛莉絲好奇地緊盯著他，想要知道這到處都是一團糟的地方他會從何處開始清理。

　　“我們需要一些人手。”道林說著左手拉開管家製服，露出裡面一根根的白骨，他接著把那些骨棒一根根拆下丟在地上，拆下一根又長出一根。被丟出的骨頭在地上邊滾動著邊打著顫，然後轉眼間，變成了一隻又一隻的手——人手。

　　德洛莉絲對此感到新奇而有趣，她追著幾隻手跑了一會兒又跑回來，還想再追問一些事情。比如這些手沒有眼睛是怎麽看到東西的，看不到東西它們又怎麽能工作呢。

　　但是這時候道林已經和維因說起話來了，看樣子他們還要說上好一會兒，於是德洛莉絲自己跟著滿地爬的手去給它們監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