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酷理智的保護殼依舊存在，但古涅此刻的心情卻是複雜至極。

　　他算是一個非常複雜、割裂的人類，時而極其理性;時而又極其感性。

　　但這種割裂感在平日裡並沒有讓他感到非常困擾，反而被他戲稱為“主角的必要素養”。

　　可厄露恩此刻問出的這個問題簡直就跟那個宇宙終極問題——“你媽和你老婆掉水裡你先救誰”一個等級了！

　　若不考慮耍賴、和稀泥、文字遊戲、顧左右而言他、腦筋急轉彎……等等毫無建樹的回答，那就只剩下赤裸裸的“二選一”這一條路了。

　　古涅隻感覺自己現在明明情緒極度的激動，但偏偏身體卻表現得那叫一個冷靜至極，仿佛他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都被當成魔法回路刻進了血肉之中。

　　他不禁開始思考起厄露恩的問題以刻意忽略亞瑟凶多吉少的嘶吼。

　　如果下面的人真換成奧菲利亞或是厄露恩這種跟自己“情誼匪淺”的美少女們，自己還能硬下心腸嗎?

　　古涅有點不好下決斷，或者說他縱使現在能做出某種決斷，換個時間以及場合說不定就得全盤推翻。

　　人類本就是相當複雜、多變的生物，尤其像他這類毫無信仰、底線、道德標準的“自我主義者”，很容易就被各式各樣意想不到的事物所干涉。

　　“我當然會以大局為重。”古涅繃著張冷臉，一字一頓、一反常態、認真嚴肅地回答道，但遲了半拍的回答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一種答案。

　　當然，他這個答案在心儀的女人面前顯得相當之蠢.......但現在在場的又不是只有他們兩個人！要是讓其他人聽到他“不愛江山愛美人”的腦殘發言，那古涅經營已久的偉光正形象可就要瞬間崩塌了。

　　換言之，若是換成一個比較私密的場合，那答案就很有可能截然不同了。

　　“呵......”沒成想厄露恩居然輕輕地笑了起來。

　　不同於以往那飛揚跋扈、霸道無比的笑容，而是一種相當溫柔、充滿女人味的暖笑。

　　古涅更是看直了眼，頓時將亞瑟的事情忘在了腦後。

　　可惜那笑容不過曇花一現，當他眨了眨眼後，審判長大人頃刻間又恢復到了以往的那種令人不寒而栗的“審判模式”。

　　“呼......”意志淺薄的某人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似乎在舒緩自己那飽受質問的內心。

　　厄露恩的問題可以說是相當的刁鑽敏銳，說實話，就連古涅也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想法到底是什麽。

　　況且，此等令人胃疼的電車難題又有誰能當機立斷地做出選擇呢?

　　言語對於人類來說是那麽的蒼白無力，往往只有行動才能證明一切。

　　古涅此刻由衷地希望——自己可以永遠保持這種“混沌”的思想狀態，永遠也不用做出如此殘酷的抉擇。

　　比起這兩個裡外不是人的選項，他寧可選擇永遠不要接受這種考驗。

　　只是命運這玩意兒總喜歡極盡所能地作弄人，那些越是你不想發生的，偏偏卻越是容易發生。

　　放亞瑟聽天由命已經夠讓他難受的了！於是他下定決心不管如何都要讓計劃順利進行，一定要讓獸人們血債血償！

　　一方面是為了北境至今為止所付出的犧牲，另一方面則是為了挽回自己的顏面。

　　畢竟很少會有人在做出“對自己朋友兼部下理性放棄”這種憋屈決定之後還能自我感覺良好的！

　　對於古涅這種人來說，

做出這種選擇完全可以算得上是屈辱至極！　　當然，這並不是因為亞瑟在他心中有多麽多麽重要或是他們兩個的交情有多麽多麽之好.......而是完全因為這樣的發展讓他感覺到不爽了！

　　他一不爽就要發飆，一發飆就想要殺人！

　　古涅這時突然有些理解厄露恩了，心中憋著一團火時確實會讓人變得狂暴嗜殺、神神叨叨。

　　可無論他此刻腦海中有什麽精彩絕倫的心理活動，胸中有多少沉積的怒火......時間依舊在不急不緩地流逝著，轉眼間就只剩下最後半分鍾了。

　　米蘭達明顯有些惴惴不安，但由於身旁這兩位都是一臉死寂，她也隻得將內心中湧動的躁動強行壓製了下去。

　　她的擔憂其實相當簡單易懂——炎陽武士團若想要找一個新的靠山就需要證明自己的價值，可自從一個多月前抵達這裡後他們基本上連像樣的出動都沒出動過！唯一的幾次劍拔弩張還是和暫時屬於同一個陣營的異端審判廳！

　　此次的計劃若是不成，他們恐怕就再難有發揮的機會了！

　　千裡迢迢跑過來就是為了喝一個多月西北風的?這讓她如何能接受?

　　她當然無法接受！可形勢比人強，她也沒有專橫獨斷的權利，隻得默默等待。

　　同時米蘭達也在暗暗奇怪——聽聞從來都是別人遷就她的第三審判長大人怎麽這回就改了性子?不應該啊，因為以她這些天的觀察以及接觸來判斷，厄露恩絕不是一個甘於屈居人下、乖乖受別人擺布的老實角色！

　　這種人就好似一把見血封喉且擁有些許自我意識的絕世神兵，威力無窮但卻難以掌控。

　　她跟康斯坦丁家族又不是雇主與雇員的關系，為什麽也這麽表現得那麽順從?雖說之前也鬧過幾次，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那不過是裝出來的吧！

　　‘難不成她真......真、喜歡上這家夥了！?咳咳，這怎麽說都不太可能吧......’她有些逃避似地一票否決。

　　在這種極端壓抑的氛圍中，人類的思想卻往往會變得極其活躍、敏銳，平時被大腦不經意間忽略或是一直藏在心底的疑惑統統都趁機冒了出來。

　　米蘭達突然發現這些天原來發生了這麽多不合情理的事！隻覺得本來應該很直接明了、乾淨利索的一件事毫無征兆地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霎時間變得撲朔迷離、無以言說了起來。

　　古涅終於將頭昂起，周身漂浮的魔力仿佛都在發出無聲的歎息。

　　他將一直蜷縮在袖子中、已然被攥出紅印的雙手探出，五指平伸，掌心向上，做出了一個“平托”的姿勢。

　　“庫隆隆隆——”

　　在他手掌抬起的那瞬間！四周的山巒仿佛有感應似地，竟同步搖晃了起來！

　　就好像他五指虛握住的不是空氣，而是小寒山的脊背！

　　米蘭達的小嘴不自覺地張開，而厄露恩的瞳孔再次迸出暗金色的神光！

　　其余的人則是抱頭蹲伏，目瞪口呆。

　　在這片山坡上，也僅僅只有這兩位才有足夠的見識與實力看清古涅究竟做了什麽！

　　米蘭達的感官最為準確直接，她隻感覺方圓幾裡內的冰層之下驀然出現了數十個熱源！那熱源仿佛有生命一般蘇醒後就直接朝四周迅速擴散，並且溫度還在隨著施術者的魔力波動而逐步攀升、幾個呼吸間就達到了一個“臨界點”！恐怕只要施術者一個念頭它們便會整整齊齊地噴發！

　　雖說古涅幾天前才剛跟她解釋了一遍自己的能力原理......但正所謂“百聞不如一見”，這種魔力操控技巧對於這個等級的人來說簡直就是聞所未聞！

　　即使釋放熱量的媒介是他早就準備好的血液，但同時操控數十個距離、方位完全不同的魔力迸發點......並不是說古涅這招有多麽厲害，相比於某些頂尖強者他還差了太多，但他確確實實做出了同階之間獨一無二的壯舉。

　　‘喂喂喂，你到底是法師還是魔劍士啊！’或許是顛覆常識的畫面這幾天看的太多了，米蘭達的接受能力直線上升，過了幾秒後就徹底見怪不怪了。

　　“現在就用掉這麽多的魔力，一會兒你怎麽跟我比?”厄露恩的驚訝也隻持續了一小會兒，見古涅因魔力被汲取過度而臉色發白後略顯失望地搖了搖頭，語氣鋒利、殘酷又不失溫柔。

　　“倒計時:三十秒。”可能是還沒從之前的那種落寞情緒中走出，古涅依舊繃著臉活像個機器人似的開始自言自語。

　　他當然明白厄露恩的言外之意——這瘋婆娘打一開始就想在戰鬥方面跟自己分個高下！而在戰場上評判孰優孰劣最直接明了的標準可不就是“殺敵數”嗎?更何況他們兩人又都是那種誰都不服誰的狠角色，會出現這種幼稚的攀比心可以說是情理之中。

　　身為一軍統帥，並且還自我標榜為“智力型主角”的古涅其實並不想和這個戰鬥狂沆瀣一氣，畢竟在他看來，殺戮不過是成就某種目標的手段而已，若沉浸其中，豈不是本末倒置?

　　不過他也完全不討厭就是了。

　　可這回熟識之人的不幸確確實實刺激到了北境大少爺那一直以來緊繃的神經，導致他產生了“要不就跟她比比看”的詭異想法。

　　即使接下來他的所作所為將直接導致數十萬獸人的消逝，也難以徹底熄滅他心中已然開始擴散的野火。

　　或許有些情感，的確要面對面、用自己這雙手將敵人砍成碎屑;近距離聆聽他們絕望的哀嚎;仔仔細細品味他們臉上絕妙的表情;輕嗅大氣中厚重的腥味......方能緩解少許。

　　古涅此刻莫名理解了在另一個世界中，那些用幾個按鈕就能於千裡之外把敵人炸得挫骨揚灰的人的落寞。

　　隻追求效率與威力，卻忽略了樂趣，這豈不是另一種類型的“本末倒置”?

　　或許他根本就沒有理解，只是在為自己找個說得過去的借口罷了。因為剝奪生命本不應該產生“落寞”以及“樂趣”，不如說他腦子裡出現這種想法已經有些太不正常了。

　　“呲啊、呲呲、呲啊......”全神貫注的厄露恩忽地眉頭一皺，視線瞥向斜下方，她突然聽到腳下傳來了一陣微弱卻十分規律的怪聲，就好像有什麽尖銳物在冰面上來回穿梭一般。

　　“等等！好像有什麽聲音......”反應慢了半拍但卻相當盡職盡責的米蘭達本想讓周遭的戰士們先後退，可還沒等她來得及說完整句話，厄露恩就已經探出了腦袋，朝白極皚皚的下方來回掃視。

　　古涅的倒計時也不數了，猩紅的雙眼中湧現出無法掩飾的欣喜，他就知道某人是有主角光環的！

　　虛握著愛劍月吟的厄露恩果不其然地大叫一聲:“啊！是亞瑟欸！”

　　母親的！看到人家還活著你就這麽驚訝嗎?你是有多盼著他死?

　　其實這也不能完全怪厄露恩，因為亞瑟爬上來的姿態實在是太“恐怖”了。

　　該怎麽形容呢?大約就好比某位從枯井中爬出的著名女鬼。

　　臉上那凌亂且反射著暗紅色的冰痕、布料早就被削去一大半的戰服、被某種不明液體潤濕後立慘遭冰凍塑性的金發......可最讓人心生寒意的卻還是少年那雙呆滯無神、傷心欲絕、仿佛浸泡在悲傷之中的眼睛。

　　倒計時:十五秒。

　　雖然古涅嘴上沒在倒數，但體內驅使而出的魔力卻仍在將山體之內那股洶湧澎湃、躍躍欲試的自然偉力的一切行蹤，告知自己的主人。

　　“厄露恩！”他現在所操控的魔力流近乎挑戰自己的極限，分心講話已是大忌，身體四肢更是不能亂動、唯恐出現一丁點失誤。

　　也就說古涅目前處於一個完全不設防、類似於“讀條放大招”的狀態，簡稱“待宰的羔羊”，或許這就是為什麽他非要在站在兩女身邊才敢放手施為的原因所在吧。

　　“唉......真是麻煩。”厄露恩的抱怨並沒有她的動作快，畢竟古涅話語中的急迫是個人就能聽出來。

　　話音未落，少女已如一縷青煙般瞬間消失不見，轉而出現在石壁之上。

　　月吟毫無阻礙地刺進了冰雪之下更加堅固的岩層之中，每個毛孔都在噴出蒸汽的纖纖玉手握住劍柄，使得自己可以輕輕松松地“掛在”天上。

　　同時右腳閃電似地踢出！極其精準地勾住了亞瑟破破爛爛的衣服，一個倒掛金鉤，伴隨一陣布帛撕裂之聲，亞瑟下個瞬間就憑借著慣性張牙舞爪、垂直向上地飛了出來！

　　倒計時:七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