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爾夫臉色鐵青，仿佛五官都熔鑄成了一塊鐵板，乃至一路上未發一言，只是不停地用肢體動作反覆催促坐下的魔狼再跑快一點。

　　緊隨其後的狼騎兵自然也能感覺到自己將軍那宛如熔岩火山似的心情，也是默不作聲，低頭趕路。

　　他們的速度非常快，集結了數個從其他山頭前來匯合的偵察小隊後，狼騎兵部隊已然達到了接近一萬人左右的可怖數目！

　　這麽多獸人，再加上他們每個人的坐騎......那聲勢當真是震天動地，搞得漫山遍野都回蕩著魔獸的吼叫與駭人至極的奔跑聲！

　　可火炮小隊頂了天也不過一兩百人，縱使假設裡面全都是些能以一敵十的猛人，也不需要這麽大費周章吧！

　　這豈止是“殺雞焉用宰牛刀”?簡直都是“軌道炮打蒼蠅”了！

　　豺狼人的首領莫不是吃飽了撐的?為了一支人類伏兵部隊就派出了自己的全部力量?

　　還真別說，若是換位思考一番倒是真能想出幾條理由。

　　沃爾夫壓根不清楚火炮小隊的具體人數以及相應戰力，僅能從“外在表現”去判斷。

　　首先，敵人顯然擁有某種遠距離、超常規、威力巨大的殺傷性武器，這就已經令他不得不分外小心了。因為就算是他這個等級的獸人，正面挨上一發，也會吃不消;挨上兩發，就得徹底歇菜。

　　其次，敵人潛藏的那個方位雖然比較刁鑽，但也有相應的偵察小隊去探查，沃爾夫還依稀記得那支隊伍中包括大薩滿的女兒。

　　可直到炮聲響起，卻沒有一個人回來報告！哪怕半個都沒有！

　　他們甚至還在距離地面不過兩百米的山道上發現了數具死相淒慘的獅族獸人屍體！

　　此等場景不禁讓沃爾夫將軍打心底倒吸一口冷氣，不得不做出最壞的心理準備。

　　那幾人作為薩滿的護衛隊，身手算是相當不凡……可就連他們都被僅僅一個人殘忍殺害！那上方的狼騎兵小隊還能幸免於難嗎?怎麽想都不太可能。

　　為什麽能斷定是“一個人”所殺?

　　因為死人能告訴你的往往比活人還要多，只因死人已經不會說謊，而且再也不用說謊了。

　　雖然只是匆匆一瞥，但眼光犀利的百戰老將還是從屍體的致死創傷上看出了許多端倪。

　　下手之人無疑是個高手，而且肯定非常著急，所以斬出的傷口都非常細密、精巧，毫無大開大合的跡象，仿佛隻想最低限度地癱瘓對手的行動能力，不想浪費無謂的時間與魔力。

　　但那些勇敢的獅族戰士卻寧死不屈，並沒有讓他得逞。

　　從某些非常醒目的痕跡可以看出——凶手遭到了相當頑強的抵抗，可以肯定受了不輕的傷。若不是冰冷的固態水分子蓋住了絕大部分的氣味，以豺狼人的鼻子完全可以嗅出更多的線索。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偵察隊絕對是凶多吉少了，否則怎麽會讓毫無代步工具的獅族獸人傳遞情報?

　　偵察隊偵察隊，著重的肯定是“偵查”二字，而不是戰鬥。縱然和敵人撞了個滿懷，首先要做的也絕不是火並，而是先將情報帶回來！

　　沃爾夫了解自己的手下，他們的天性雖然和大部分獸人一樣殘暴好戰，但經年累月的訓練以及實戰已經讓這些步驟變成了他們某種意義上的習慣。

　　可卻偏偏沒有一個人活著回來！這到底是為什麽?就連平均實力超出自己部族的獅族獸人都慘死在了半道上！

　　沃爾夫在山道上快速移動，

而他的大腦也同樣在顱骨內飛馳。　　一個較為合理的猜想逐漸在這個有勇有謀的獸人將軍的腦海中浮現。

　　要麽就是那些人類實力極強，足夠將百十來號狼騎兵徹底殲滅！要麽就是敵人偽裝成孱弱無力的樣子，使得偵察隊大意輕敵，乃至全軍覆沒！

　　要知道，打敗機動能力冠絕全聯軍的狼騎兵部隊並不算很難，但若想一個都不放跑，那就是難上加難了。

　　因為大家又不是傻子，打不過還不會跑嗎?一跑起來兩條腿怎麽可能快得過四條腿?

　　但任憑他如何聰明絕頂，想炸了腦袋也絕對想不到亞瑟會用出“雷獄”這種變態招式，而北境軍士們不單單有火炮，還有可以“射人先射馬”的火槍！

　　所以他絕對會判斷失誤。

　　‘總之，敵人絕對不好對付！’沉默的豺狼人將軍咬緊牙關，控制著座下的魔狼越過一個又一個山坡，並在心中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況且，他多少也明白些納戈爾大酋長隱含的用意所在，為了在日後論功行賞時多分一杯羹，他當然得出動所有有生力量，以這種“浩浩蕩蕩”的架勢去襯托豺狼部落的努力。

　　就算他不動用這些兵力，前線的攻城戰目前也用不上他們，難不成要讓自己的弟兄們傻呵呵地呆站著?

　　這就叫所謂的“功勞雖小，苦勞卻大”，只要你和頂頭上司的關系足夠鐵、臉皮足夠厚或是有足夠“正當化”的理由……這簡直就是無往不利的三板斧(節選自《辛德拉語錄》)。

　　於是一切就都顯得這麽順理成章了，只是在一知半解的旁觀者眼中，這些事反倒是顯得那麽的光怪陸離，令人一頭霧水。

　　只因這所有的一切，並不是僅僅依照於邏輯鏈條或是什麽世俗情理。它混雜了生物的欲念、命運的玄妙、情感的碰撞......等一系列世上最難以揣測的東西，故“明辨是非”、“勘破一切”不過是一個美好的幻想。

　　透過濃濃的雪霧，沃爾夫的一雙利眼恰好能看到前方不過幾百米的一處山坡上正在徐徐冒出黑煙，還有……散落滿地的人形肉塊。

　　黑煙顯然是火炮打空後余下的副產物，因為當他們走至半途時，那震天響的炮聲就戛然而止了。

　　而屍體則顯得魚龍混雜，豺狼人佔絕大多數，但也不乏人類的。同時可以從那些人類的衣著上看出——他們居然不是什麽精銳部隊！

　　他右手握拳，眼角不著痕跡地抽動，手臂繃得如鋼筋般筆直，總算是做出了追擊以來的第一個指令。

　　位於其後的狼騎兵們立刻雙腿夾緊冰原狼的腹部，成功急停，而後續的那些騎兵則像高架橋上遇到車禍的轎車一樣紛紛迅速勒“馬”，頃刻之間，幾千人就還算整齊地羅列在了山道上。

　　停止高速移動後，冰原狼們不知為何突然開始焦躁不安了起來，簡直就像是春季繁殖綜合症與冬季體溫調節綜合症的並發現象。

　　這不僅僅是由於在靜止狀態下，他們突然感受到了一種來自於地表之下的深邃震動;還因為前方飄來了一陣刺鼻又熟悉的血腥味。

　　如果說豺狼人的屍體是東一榔頭西一棒子，那魔狼的殘軀簡直像是堆成了一座小山！

　　傷口已經不再淌血，可雪地上那一大片瞎子都能看見的猩紅卻分外惹眼。

　　流出的血液太多了，以至於極寒的環境下都能讓氣味飄出。

　　即使是受魔力影響較深的魔獸，見到自己這麽多的同類像野狗般被屠戮殆盡，也難免會兔死狐悲，情緒低落。

　　而沃爾夫也在瞬間明白了他那個一直糾結的問題——為什麽會沒人逃出來。

　　因為他們根本就逃不出來！看看那些同族的屍體吧！無一不是孤零零地死去！

　　那些陰險狡詐的人類必定是利用了某種地理優勢，或是某種陰狠的法術，先將狼騎兵的“狼”廢掉，之後剩下的“騎兵”也不過是待宰的羔羊罷了！

　　怪不得只有身體基礎能力高於豺狼人的獅族獸人能逃出這個山坡！因為他們並不需要冰原狼。

　　這同時也證明了一個非常關鍵的點——人類伏兵絕對不是太強。

　　因為足夠強大的人不會費盡心思去耍這種花招，也不會急急慌慌地排出高手去追殺逃逸的勇士！

　　因為實力較強的一邊根本不需要這種“不穩妥”的戰法，他們會更傾向於堂堂正正地正面碾壓，就好比如今的獸人大軍一樣。

　　這其中的含義並不是指實力強大的一方就不會“用腦子”了。

　　其實道理說通了就相當好理解——既然我已經確定我的硬實力比你強，在正面絕對可以擊潰你……那為什麽要放棄這個天大的優勢，轉而去用“奇招”製勝呢?這不是變相地將勝算拱手相讓，並把我自己拖到跟你一樣的水平線上了嗎?

　　這就好比一個家財萬貫的富翁要去和一個一文不名的窮小子用劍決鬥一樣。

　　你有一萬種穩妥的方式整死對方，卻還是選擇了最高風險的那個！這不是蠢，什麽是蠢?

　　可能小說等奇幻文學作品中會頻繁上演這種荒謬絕倫的戲碼，但在現實中卻很少出現。

　　“以正合，以奇勝”的“奇”並非是指“陰謀詭計”，而是某種調兵遣將的分配手法，意思即是——若可以堂堂正正地擊敗對方，就要堂堂正正地擊敗對方。

　　若一位統帥總是使出“奇招”，那並不能說明他有智慧，只能證明他是一位山窮水盡的賭徒。

　　可歷史卻總是對那些“奇招製勝”的賭徒頗有偏愛;民眾也都喜愛那種以少勝多，以弱勝強的故事……

　　偏偏那些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從不在鋼絲上跳舞、同樣勝果斐然的將領則無人銘記，只因他們的戰法缺乏“激情”、“傳奇性”以及“戲劇感”。

　　這簡直不知讓人如何評價。或許評價本身就是一種罪過，一種足以挑起爭端、最為原始、醜陋的罪過。

　　人，確實是最以貌取人的動物。

　　沃爾夫微微皺眉。

　　縱使他已然獲悉了對方實力有限的有力證據，但卻依舊不能就這麽讓他的部下們一窩蜂地全衝上去。

　　萬一人類還有什麽埋伏怎麽辦?！他以前一直是個盡職盡責的酋長，現在則是一位能壓製住自己的情緒，且相當謹慎的將軍。

　　還有，這一陣接一陣的震動又是怎麽回事?難道我們剛才的腳步過於整齊了?

　　“第三第四縱隊陣型分散，上前包圍，第五第六左右掩護，其他人保持警惕原地待命。”時間已經不容他再多想些什麽了。

　　這套命令當真是冷靜至極，滴水不漏，非常能體現為將者的水平。

　　既不太急，也不太緩，攻守兼備，張弛有度。

　　領命後的狼騎兵隊長立刻帶領自己的部下向前逼進，他們的眼睛直勾勾地鎖住前方的一片雪白，仿佛不忍低頭去看同僚們的慘狀。

　　屁股下的魔狼們雖然剛剛還有些畏畏縮縮，但在被驅使著前進了一段距離後也逐漸恢復了正常，甚至還較之前更加亢奮。

　　似乎同族慘死所迸出的血氣照樣激發了它們的凶性。

　　前進數十步後，火炮以及山坡的輪廓逐漸顯現在豺狼人的眼中。

　　“噌楞楞——”彎刀異常整齊地出鞘，使得原本就足夠肅殺的地方再增添了一片不小的陰霾。

　　可當他們迅速圍上去後，卻是目瞪口呆！

　　山坡上除了幾門從沒見過的長條鐵製品外，哪還有什麽人類的身影?

　　可這四周都是空蕩蕩的懸崖，他們又能跑到哪去?

　　“快看！上面！在上面！”有個眼尖的豺狼人大叫，聲音在山澗回繞，令人不寒而栗。

　　眾人立刻抬頭仰望，一個個都發出了各式各樣的怪叫。

　　只見小寒山上方那幾近垂直的山崖上居然垂下了幾根漆黑的鏈子！而一些相當難以被發覺的白點正在其上緩慢移動！簡直就像一群築巢的白蟻！

　　“該死！趕快追上去！”沃爾夫的腦子當時直接“嗡”地悶響了一聲，隨即好像什麽都不管不顧了地縱聲咆哮道。

　　他絕對不能接受這種結局！

　　“哈哈哈！”誰知當他話音剛落，突然從那黑色繩索處傳來一連串暢快的笑聲！

　　“再見了。”

　　亞瑟與武緊的身影自一小一大的兩片積雪堆中跳出，同時從雪中彈出的還有一根綿長、粗壯的引線！

　　同時，武緊的手中還攥著一個精致的火折子。

　　“噗！”細微、渺小的火花於冰雪中綻放，但卻一朵不折不扣的死亡之花！

　　“快！快攔住他們！”這幾個字還沒說完一半，沃爾夫自己就一馬當先地衝了上去！

　　他完全不知道那引線到底是做什麽用的，但直覺告訴他——若是讓他們點著了，絕對會發生什麽！無論是什麽事，都絕不會有利於獸人聯軍！

　　看吧，就連世界都偏愛“取巧”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