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本王給你帶來了一些刺激,刺激也就意味著嶄新的趣味。】
“…………不要將愚蠢等同與刺激,孤只是沒有料到,你會蠢到遺棄與生俱來的權柄。”
魔王的話中仍舊蘊含著忿忿不平,可至少沒有了劍拔弩張之意。
或許是支配王的話語深深刺激到了祂——與其追究對錯,不如著眼於種族的存續。
乏味是一劑毒藥,正在由內而外、由淺入深地侵蝕著每一個尚有活力的博薩斯。
而此時此刻,祂確確實實從這具身體上得到了一絲久未品嘗的“趣味”。
【無妨,神的再多愚蠢,也會是凡人口中無垠的光輝。】
“你何時開始在意起低等生物們的看法了?你需要在意的、只需要在意的是孤的看法!”
【你可以回到你的位面去了,反正接下來本王要做的和能做的都在你的觀測范圍之內。】
“孤分出一滴血液,托低賤的凡人轉手,就是為了現在操控這具身體!你不但擾亂了孤的規劃,還要孤離開?!”
兄妹倆一個激昂一個冷淡;一個是死的締造者一個是生的踐行者;一個蠻橫獨斷……一個孤獨薄情。
【那是你和她之間的遊戲,與本王無關。】
“錯!這具身體已經位於整盤遊戲中了!往後也絕不會脫離孤的控制。”
【無所謂,待本王這段記憶消散後,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別玩壞了就行……只是現在,你最好安安穩穩地做個看客。】
“……那孤要坐在特等席上。”
【隨便你。】
魔王最終還是選擇了退讓。
在祂漫長到無法計量的生命中,祂已不知道有多少次在支配王面前妥協了。
同理,支配王也妥協了無數次。
哈,普通又健全的兄妹之間不就應該是這樣的嗎?
來自幽冥的黑火消散,猩紅色的瞳孔映射著僅有“平面屬性”的反物質,泛起一陣渾濁的漣漪。
魔王並沒有離去,而是一如既往地隱匿在了古涅的魔力中,閉上嘴當起了觀眾。
其實祂若離去,勢必會削弱魔血的神威,這對於剛剛才失去了一大半神血的古涅來說無疑是個相當致命的打擊。
首先需要明確一點——神血是不增不滅的,除非將不知傳送到哪個角落的右臂尋回或是收回剛剛賜予厄露恩的那部分……否則古涅將勢必保持“殘缺”。
魔血僅僅是充當一個救火隊員的角色,無法真正意義上地取而代之。
人類這種連物質都無法拆分、連魔力流動都無法分析的劣等造物根本無法發揮出神血九牛一毛的威能,只為了續命實在是太過於暴殄天物了!
這也是魔王感到惱怒的原因之一,一想到和自己同源的至高概念就流淌在卑微如塵埃的肉塊中……祂就想要捏碎整顆星球!
尚未跨越魔力臨界的肉體凡胎所能承載的能量是有上限的,可以肯定的是——承載這其貌不揚、烏漆麻黑、大概一指甲蓋兒大小就能輕松擊潰令北境無比頭疼的獸人百萬軍團的玩意兒,絕對超越了古涅的極限。
也就是說,這玩意兒每穩定存在一毫秒,都是一個奇跡。
奇跡與奇跡疊加,渺茫至極的數字相乘,近乎一個自世界誕生以來就沒出現過的小概率事件。
可這對於神明來說實在是稀疏平常。
“奇跡”本就是形容祂們的一種最簡單易懂的措辭。
在祂們眼中,
只有“零”與“一”的存在。 但遺憾的是,這坨東西絕對無法回歸成最初始的冰與火了,因為在場的支配王不過是一縷來自遠古的記憶,權能方面更是不太對口。
當“炸彈”因技術原因無法拆除時,往往只會留下兩個選項:
一,疏散人群,靜候爆炸。
這當然是無稽之談,古涅現在既無法疏散,更無法靜候那足以席卷千裡的宏大靜謐。
那麽就只剩下最後一條路了——抱起“炸彈”,把它扔到一個偏僻且沒有人員聚集的地方。
可仔細思考一下後又會立馬陷入與上一條同理的困境,爆炸波及范圍實在是過於巨大,莫非你能直接扔出太陽系不成?
等等!太陽系?太……陽?
古涅瞬間靈光一閃。
或者說這所謂的“靈光一閃”,不過是從支配王那浩如煙海的神格內隨意截取了一部分而已。
【首先……把本王的東西還回來吧。】
沒有絲毫征兆,更沒有任何魔力波動或是與“超自然”相關的動靜,僅僅是一句絕大部分生物都無法理解的語言。
“啊啊啊啊!不、不要!我的……我的力量!不!”失聲已久,大腦近乎被毀天滅地的魔力術式所溶解的惡魔男爵頓時發出了殺豬似的哀嚎!
只見他那沾滿碎肉的殘破甲胄之下,竟有一條嶄新的手臂自斷口處突兀地生長了出來!
對於他這個等級的惡魔來說,斷肢重生簡直比壁虎的尾巴還要稀疏平常。
並且依據常理來講,兩隻手總要比一隻手要強。
可是,這廝顯然沒有對自己久別重逢的手臂表現出一絲一毫的喜悅之情。
因為支撐他這等斑駁血統走到今天的東西正在被猛烈抽出!
他對於空間的掌握,調用空間之力的權限皆寄居在斷臂的傷口之中!
那是千百年前某位至尊神王留下的創傷!即便只是一道傷口,也會沾染上些許屬於神王的法則。
克魯格當時沒有灰飛煙滅已是僥幸至極,最後更是因禍得福,借著一丁點最純粹的空間概念登上了男爵之階。
但現在,他即將徹底失去這足以令無數高階惡魔都為之豔羨的特權了。
可能他之所以能懷璧其罪地活到今天,只是因為那位神靈的威名自上至下地震懾住了所有惜命的惡魔,在搞清楚造物主的模糊態度前,沒有生靈膽敢輕舉妄動,紛紛保持著觀望。
苟且於神靈注射之下的可悲惡魔終於發現——自己的一生其實都是“那一天”的延續,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什麽“偶然”或是“幸運”,而是真真正正的“必然”!
他清晰地記得那一天——幾乎所有的高等級戰力都被派到前線,而他們幾個實力低微的惡魔則被派去守衛最不需要守衛的地方…………從那一刻起,他的命運就陷入停滯了。
無盡的悲哀與彷惶在腦海中轟然引爆!隨後他便環抱著新生的手臂,癱倒在了泥土之中,徹底沒了聲響。
【啊……空間因子,明明是本王最擅長的領域之一,可惜這具身體最初除了血液之外根本容不下其余的權能了。】
古涅抻了抻脖子,感覺體內仿佛有一股狀若遊絲的冰線在四下流竄,渾身上下的細胞好似都在為這次重逢而歡呼雀躍。
於是他彎下腰抱起厄露恩已經變得柔軟溫熱的身軀,抬起腿,作勢欲邁步向前,然而下一秒卻直接出現在了據此足足幾千米外,太初關的一處塔樓內!
向下眺望,城牆內已被一片硝煙籠罩、火光衝天,兵器碰撞聲與古怪的嘶吼聲此起彼伏。
但瞬移而來的古涅僅僅是盤桓了半柱香的時間,輕輕放下懷中的少女並稍稍整理了一番妝容後,就再一個轉身,“噗”地回到了盆地中心的“山峰”之上。
他剛剛的那兩下“閃靈”不管是在距離、還是在消耗上,都甩了原使用者十萬八千裡!在速度上與號稱“大魔導師”的辛德拉相比擬更是毫不遜色!
因為支配王本就是博薩斯中最擅長空間法則的一個,之前不過是苦於沒有一把打開寶庫的“鑰匙”罷了。
他手心上方懸浮的定時炸彈還沒拆除,實在不應該如此悠哉悠哉。
再過三十秒,便是反物質的壓縮極限,到那時,古涅認識的所有親朋好友都會在魔王的無限術式中化為齏粉。
可他卻絲毫不急,似乎已經胸有成竹。
當然,神怎麽可能不胸有成竹呢?
近乎所有的苦難與驚險都與祂們脫不了乾系。
解鈴還須系鈴人,知道標準答案又怎麽會著急呢?
不會著急,但卻會感到無聊。
古涅緩緩收攏由冰鑄就的五指,如同揉搓一灘麵團般將那匯聚了可怖威能的漆黑平面“握進”了掌心內,手指死死攥緊嚴絲合縫,好似企圖將其困入更為幽深的黑暗之中。
可他似乎忘了——不論是造型獨樹一幟的冰雪假肢,還是原裝的血肉之軀,都是由“物質”構成的。
而人間的物質在接觸到那勞什子“反物質”後就會……“砰”地炸開!
莫非你有什麽類似“掌中乾坤”之類的神通?否則怎麽可能憑一隻手就遏製住那毀天滅地的爆炸呢?
果不其然,等待已久的魔能潮汐並沒有爆發。
並不是因為神隻做有把握或者是“對”的事,而是因為無論什麽經祂之手都會被定義成絕對“正確”、絕對有把握的事情。
如果是完整的“支配王”,祂大可以在概念層次直接抹除這份“反物質”。
可現如今盤踞在某人體內只是一段記憶,完成什麽都需要假借古涅之手,隻得出此下策。
五指慢慢張開,仿佛魔術師揭開簾布,掀起禮帽,其中果然是一片空空如也。
這時觀眾便會配合地驚呼:“我的天呐!你把東西變哪去啦?!”
一位高明的魔術師不能隻將東西變沒,最後更需要在某個非常有戲劇性的位置展示出消失的物件,這在魔術表演中堪稱“畫龍點睛”。
至於東西是否還是原來那個,並不重要。
可惜古涅並不是個專業的魔術師,並且這東西無論傳送到哪兒……就算是深不見底的海溝,也會對整個世界造成難以磨滅的危害。
於是他仰頭看向被殘陽渲染成一片橘紅的天幕,默默感受著那來自一億公裡之外的震顫。
只見太陽表面出現了一個細微的“突出”,細微到只有最細心的佔星術士方能發現一丁點蛛絲馬跡。
是的,重獲空間因子的古涅直接將炸彈轉移到了太陽上!
如果魔力是整個世界的“脈絡”,那太陽無疑是所有生命的“基石”。
她所蘊含的能量是人界的千百倍。
因此,足以將北境付之一炬的“魔能氫彈”在至高無比的大火球內只能掀起一朵毫不起眼的浪花。
“咳哇,呃咳咳咳咳!”完成了此番壯舉、等同於拯救故鄉於危難之際的人類少年弓下腰身,雙手扶膝,劇烈地咳出鮮血,原本縈繞在體表的充盈魔力此刻亦是不見蹤影。
即便動用了屬於“太陽神”的特權,將物體傳送到如此之遙遠的地方依舊瞬間抽空了他的魔力,就連維持假肢的存在都已是勉強至極。
最慘痛的代價即是——足以在紅堡內存續好幾千年的一段記憶,就要在不到半個時辰的揮霍中消散了。
【你當年寄存的那縷空間之力,究竟是為了轉交給這個時間的這具身體……還是為了化解孤的術式?究竟是湊巧還是早有預見?】
支配王的神力消耗殆盡,魔王也就順理成章地再次掌握了主導權,可這個疑問卻在祂心頭盤桓了許久許久。
若是前者, 那沒什麽大不了的;若是後者的話……那就說明支配王在“神的領域”領先了一大步!甚至都能將同為博薩斯的自己納入“命運的計量”中!
這是一向爭強好勝,喜歡標榜自己在族群內無神能敵的魔王難以接受的。
尤其是當對方還是自己的孿生哥哥時。
“咳嗯……如何解讀,那是你們的事,我所做的,隻……只不過是書寫篇章而已。”
【…………很好,孤就不尋根究底了。】魔王經過一陣短暫的沉默後,做出了最終判決,【當初的約定是一萬年,你還剩下四千九百七十八年,盡情享受你的假期吧……哥哥……】
“走好不送。”
【對了,孤在走之前給你留了份禮物。】
與光同速的信息交互結束後,古涅捂著胸口看向下方已經積了一層薄雪的深坑,發現其中唯一一個沒有變成爛泥的身影開始雙臂撐地,攜帶著一股蓬勃的魔力氣息,穩穩地站了起來。
“我……怎麽絲毫不驚訝呢?”
【你打亂了孤的計劃,這就是對你的懲罰。】
“這具身體的魔力器官已經衰竭,戰鬥能力下降了近乎九成。”言外之意就是古涅現在不過是個體能異於常人的無魔者。
【不用擔心,孤只是清除了他多余的記憶,激發了他鬥志,並沒有恢復他的傷勢……反正不管怎麽樣,獲勝的都會是你。】
“既然結果早已注定,為何還要多此一舉?”
【因為縱使知曉結果,孤還是想看一看過程……獨屬於你的過程,人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