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既然知道我在想什麽，為什麽還要問我?”說不上挖苦還是諷刺，古涅只是單純地有些不解。

　　這簡直就像早就知道某類文字冒險遊戲的結局後，還逐條逐句地閱讀其中的片段一樣。

　　或許神並沒有那麽全知全能?例如他們說不準也難以理解人類的思維回路?

　　“本王正在享受眾生的‘對話’，全知全能……實在是一件無聊透頂的事。”

　　這麽久的“對話”中，古涅還是頭一次從對方的話語中聽出一絲能稱之為“情緒”的震動。

　　“我之所以打定主意不妥協，只是因為……”某人見狀深吸一大口氣，準備說出他那驚世駭俗的言論:“我是‘主角’，故事剛熱火朝天地發展到這一階段，是不可能一反常態地讓主角‘退場’的！所以我認定我絕不會如她們所說的那樣‘陷入沉睡’。”

　　胡說八道，實在是胡說八道。

　　有些話在未說出口之前你可能還會篤定其無比正確，可一旦說完你可能就會發現自己剛剛說的話完全是在胡言亂語了。

　　尤其是古涅剛剛醒悟到自己確實隻愛自己、根本只是拿厄露恩當作自我滿足的便利道具之後。

　　這迫使他原本嚴絲合縫的“主角理論”出現了一條不容忽視的裂縫。

　　“嗯......新穎的回答。”

　　“欸?你、您就沒點......別的表示嗎?”古涅對支配王的平淡反應有些張口結舌，就如同一個沒有獲得觀眾鮮花或是噓聲的蹩腳話劇演員。

　　“你想要聽本王說什麽?嘲笑你那不自量力的自我認知嗎?”

　　對啊！一般人聽到我這套理論就算面目表情和顏悅色，也難免會在心裡暗想:‘這廝腦子是不是壞掉了?’。

　　由此可見古涅其實對自己的行為還是有一個較為清晰的認知的，只不過縱使如此，他平日裡依舊是我行我素死不悔改

　　“你，毫無疑問，就是主角，就是這個本王創造的世界當中的主角。能有這種自我認知，很正確。”

　　“等等等等！你創造的世界?我是你選中的‘主角’?！能不能好好解釋一下，不要像你那兩個大閨女一樣說話隻說半截啊！”

　　如果說之前辛德拉揭露的“人性醜惡”只是個人層次的秘辛，那支配王的寥寥數語則足以稱為“世界”級的重磅炸彈！

　　古涅情急之下，居然連敬稱都忘在腦後了，不過好在比起愛慕虛榮、講究排場的後代，神王似乎並不在乎這些繁文縟節。

　　“時間有的是，只要你想問，本王想答。”

　　“那要是不想答呢?”

　　“你也應該知道，在故事發展到一個新階段後，就要出現與之相匹配的信息，本王會告知你‘你現在應該知道的’，其余的就屬於……嗯，劇透了。”

　　讀書破萬卷的古涅聽懂了，徹底懂了。

　　辛德拉為何總是語焉不詳，雲裡霧裡?哈哈！主要因為她不敢輕易揣測上意！沒有斷定什麽是“該說的”什麽是“不該說的”的權力！而龍神顯然不會存在這種顧慮！

　　乖乖，連自己親女兒都沒有“便宜行事”的權力嗎?！你這到底算什麽類型的奇葩家長?

　　“不是本王不願授予她們權限，而是因為她們並非‘真正的博薩斯’，有些信息只有博薩斯才能透露。”

　　“唔！”古涅反射性地捂住嘴巴，看來他還沒能一下子適應“和一個能讀心的生靈對話時最好在心裡不要隨便腹誹對方”這條準則。

　　不過還好支配王似乎並不在意。

　　不如說他自出場以來就沒有在意過任何事。

　　明明頂著自己那張青春活力英俊無比的臉，卻演繹出了行將就木的百歲老人之感……他現在的樣子，與病危前回光返照的絕症患者其實並無兩樣，了無生趣，默然灑脫。

　　“好比喻，真是好比喻……”

　　壞了！又忘了這貨會讀心術了！說到底你作為一個神，就不能展示點侵犯別人隱私以外的“神跡”了?！

　　“啪！”支配王拍了一下手。

　　瞬間！仿佛一塊老舊的畫布被掀開，天空、大地如同全息投影一般唰地褪去，隨後又眼花繚亂地覆蓋上了一層嶄新的塗層！

　　古涅瞪大眼睛左顧右盼，這裡可是他的“思維宮殿”！怎麽可能有人能在不得到“屋主允許”的情況下就自作主張地進行“裝修”?

　　人自然是不行的。

　　只在一個甩頭間，他那引以為豪的草原風情便直接消失，換成了一片波光粼粼，烈陽普照。

　　潮水上湧的聲音響徹耳畔，腳底拂過一陣清涼的觸覺。

　　奇怪……古涅他這輩子大部分時間都呆在內陸地區的北境，沙灘、海灘什麽的更是隻從書本上看到過，為什麽……為什麽會對這片突然出現的絕美景象如此熟悉?

　　遼闊無比的蔚藍如幕布般展開，由陽光渲染成暖色調的天空呈現於眼前，宛然一幅碧海共長天一色的畫作。

　　“坐。”自己的聲音驀然從身後響起。

　　他趕忙回頭望去，看到的卻是身著一件五彩斑斕沙灘褲、愜意橫臥在竹藤躺椅上的支配王。

　　在其身側還有另一張一模一樣的躺椅，甚至在兩張躺椅中間，還貼心地豎起了一支巨大的遮陽傘。

　　古涅二話不說徑直朝躺椅走去，毫不客氣地躺了下去，雙手置於腦後，舒暢地拉伸起身體，聆聽起海洋溫柔的呼吸。

　　只可惜疲憊沒有一星半點減緩的趨勢。

　　“喝。”一隻被撬開蓋子，冒著絲絲冷氣的椰子被遞了過來。

　　古涅單手接過，抿著嘴猶豫了兩秒後，便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這種“椰子”在真實世界其實並不存在，相似口感的果物倒是有，不過名字叫“可科納特”。

　　“這個世界、或者說人界的一切物質、生命都是由博薩斯族創造出來的，就好比你眼前的這些沙粒。”

　　支配王邊說邊轉動手指，如同揮舞一支魔杖。

　　海岸線上幾乎所有沙子都憑空漂浮了起來，形成半圓聚在半空。

　　“哢嗚哢嚓哢嚓！”一陣短促的異響過後，躺著的二人已被包裹進一顆透明綺麗的多邊形晶體之中。

　　晶體之外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只有支配王目光所及的領域才會出現“彩色”。

　　“那博……薩斯到底是?”這個奇特的名詞古涅也不是第一次聽說了，但每次提問都是無疾而終。

　　與其震驚於造物的神跡，不如趁機會搞清這幫神明的真面目。

　　“你所熟悉的魔王、上帝都是其中一員。正是本王以及其余博薩斯共同創造出了這世間萬物。”支配王近乎有問必答，仿佛這些足以顛覆正常人世界觀的語句不過是暢飲椰汁時的小小談資。

　　古涅明白了，徹底明白了。

　　博薩斯無疑就相當於“奧林匹斯眾神”那樣的傳說角色，是奇幻小說裡不可缺失的一環。

　　“那……其余的創世神呢?我為什麽從小到大只聽說過聖光之神的名號?就連魔王都是最近才獲悉到的……”

　　“目前活躍的博薩斯屈指可數，本王大部分的同族……都已經死了。”說到此處，支配王那張淡漠的臉上似乎也浮現出一抹哀傷。

　　“什麽?！神，神也會死嗎?”平心而論古涅並沒有那麽驚訝，只是順勢捧捧哏而已。

　　“吾等是純粹的‘概念’，是構建世界的‘法則’，當然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死亡’可言，海水蒸發也只是形態發生了轉變。”現身說法的神停頓了一秒，似乎在考慮到底要不要告訴某人真相。

　　“祂們都是自殺的。”最終支配王還是將結論講了出來。

　　“自殺?”這回古涅是真的被雷到外焦裡嫩了——好好的創世神不當，尋死覓活幹什麽?！

　　“當你的生活一成不變、乏味枯燥，你自己甚至都和幾萬年前一模一樣、毫無改變時，你也會覺得當創世神不是一件好差事了。”

　　“…………”古涅完全體會不到那種肥差背後的痛苦。

　　“因為了無生趣，所以才會選擇封閉自己，讓自己之於時間的流速無限加快，達到度年如秒的程度，時間流逝過快以至於感受不到時間……也算是一種死亡的方式，正好與你現在度秒如年的處境相反。”

　　嗯?！剛剛那句話裡似乎蘊含著什麽無法忽視的重要信息！

　　古涅壓根不關心神仙們的“更年期”，他只在乎與自己息息相關的事情。

　　“這個空間……的時間，難道不是被停止流動了嗎?！”

　　“錯了。”四肢健全的“古涅”搖了搖頭，“即便是本王也無法使時間靜止或是倒流，在這件事上，人類與神沒有什麽分別。”

　　不不不！區別大了吧！你的那兩個龍族女兒，一動不動的難不成是中了什麽“石化法術”嗎?

　　“她們並沒有被‘靜止’，嗯……但如果以人類的角度來看，倒確實表現得與時間靜止頗為相近。”

　　“請您用我聽得懂的話解釋一遍吧！”古涅單手舉在身前，做出了一個“拜托拜托”的動作。

　　他有一種預感，關於自己的種種詭異能力的真相即將被揭開了。

　　他既興奮又有些恐懼，好似一個即將查看自己分數的考生。

　　“你稱之為‘思維殿堂’的此處與外界有著相當懸殊的時間流速差異。”

　　“沒錯。”

　　“那同理，‘彩色’與‘黑白’之間也可以存在這等差異......也就說是，相當於一個嵌套式的......”

　　“等等等等！我已經開始聽不懂了！”

　　支配王自古涅的“詞匯庫”中搜腸刮肚檢索出的詞匯，古涅本人卻聽得一頭霧水。

　　“根本就不存在能夠‘延緩時間’的權能，時間無論怎樣，都是在勻速流動的。”

　　“可！可她們分明被靜止了！如果不存在那種權能，這個空間又該如何解釋?！”

　　“這個問題的答案即便是人類也能回答出來，只需要......將棋盤翻轉過來。”支配王五指彎曲，仿佛握住了一顆空氣球，隨後反轉手掌，使掌心向上！

　　眼前的景色瞬間撕裂成一片五彩斑斕的模糊，再定睛一看時，整個沙灘都“顛倒”了過來！

　　海浪不再翻湧，而是向著天空“墜落”！

　　古涅有些緊張地拽住了身下的躺椅，生怕自己掉進烈陽之中燒成灰燼。

　　但過了半響後一切如常，海風依舊徜徉，椰汁依舊清涼。

　　古涅悟到了，徹底悟到了。

　　“從來就不是時間......變慢了，而是我們變快了！！”

　　“正解。”支配王裝模做樣地喝了一口椰汁，悠然道:“低等生物所謂的快與慢、白與黑、對與錯都是一種相對的感官、一種基於認知的集體潛意識。”

　　“那現在究竟加快到了多少倍?”當意識到那些冰霜軌跡並不是真真正正被“暫停”了，而是在以一個肉眼根本無法感知到的速度繼續侵蝕自己的精神世界後，古涅明顯有些坐立不安了起來。

　　“現實的一秒，約等於等於這裡的九百五十二點五九八六八九......年。 ”龍神先生的回答既迅捷又精確，簡直就像個機器人一樣。

　　“九百！九百年?！怎麽可能加速到這、這種程度?”古涅的眼皮連帶著嘴角一起顫抖。

　　聽起來離譜，但仔細一想，的確也只有如此懸殊的倍率才能營造出“時間停止”的感官假象了。

　　可依舊是離譜至極。

　　古涅認為自己的敏捷屬性已經算是在同齡人裡巔峰造極的了，可拚盡全力也只能比普通適魔者快上十倍二十倍，更遑論這一比九百......一方是秒，一方則是“年”！

　　“因為你現在是靈魂體，靈魂狀態能擺脫大多數肉體的桎梏。”

　　“不不不不！就算是靈魂體也不可能那麽誇張吧！”即便是有關於靈魂與肉體的理論課程基本上都在呼呼大睡的古涅，也能看出其中的異常之處。

　　“尋常的靈魂體自然不行。”

　　從這位大神的嘴裡蹦出的“尋常”一詞都莫名有了些不尋常的味道，同時還將“你小子非常不正常”這個事實非常委婉地表達了出來。

　　“那麽......不尋常的世上總共有幾個?”

　　“本王出現後在這個空間內能自由活動的又有幾個?”支配王用另一個問題回答了古涅的疑問。

　　然而這簡短的問句卻成了當頭一棒，猛擊在某人的腦殼上！使得古涅眼冒金星地轉頭看向相隔不遠、卻宛如兩個世界的“茶話會”。

　　你你、你他奶奶的意思莫非是——她們兩個是什麽“尋常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