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覆常識、扭轉認知。
以上詞藻皆難以形容神靈的寥寥數語所帶給古涅的宏偉震撼。
“吃啊,以人類這個族群普遍的味覺來看,這道‘炙烤龍排’應該算是道難得的珍饈美味了。”支配王指了指古涅面前那盤隻吃了幾小口的菜肴,“本王不需要進食行為,這道菜其實是本王某個惡魔侄女最愛的菜譜之一。”
而某人尚處在獲悉“整個世界其實無時無刻不在被魔王所操控”的驚惶余韻之中,無論是何等佳肴都不足以吸引他的眼球與味蕾了。
“龍、龍排?!”不過描述食材的那幾個單詞卻讓他本能地從座椅上一蹦三尺高,聲音更是瞬間突破了七十分貝。
但他如此“亮眼”的表現卻沒有吸引店內的其余“顧客”的一丁點關注。
顯然,餐廳也好、客人也罷,都是支配王根據他的“前塵往事”製作出來的幻像而已。
只是……食物的質感以及香氣卻是那麽的逼真。
“很奇怪嗎?”支配王真誠地明知故問道:“龍之於博薩斯就相當於牛羊之於人類,不都是些被飼養、掠奪、吞食的對象嗎?”
“龍可……不是什麽牲畜!”古涅強壓住雙指扣入嗓子眼兒的劇烈衝動,心中燃起一陣無名怒火。
他氣憤於支配王那種對自己的造物漠不關心的態度,更想為與自己相熟的冰霜之龍打抱不平。
有這麽一個父親,女兒很難不會成長為一介心理變態。
最關鍵的是——處於食物鏈頂端的龍族都被祂貶低到一文不值的地步了……更為弱小卑微的人類在其眼中又會如何?
“她們當然和普通的龍不同,對於本王來說女兒們……嗯,人類是怎麽形容這種關系的?”全天下最失職的父親冥思了片刻後,說出了那個令古涅忍不住想給他一拳的詞匯
“寵物。”
“噗!”拳頭仿佛打進了一團棉花中,古涅雙眼瞪大怔怔看向自己懸於半空中的左手。
因為並非有什麽東西“阻隔”了他,而是“他自己”莫名其妙地停下了揮拳的動作!
“‘寵物’的定義是什麽?”
“啊?”
“為主人帶來些許慰藉與歡樂,卻無法為主人帶來任何實質性的利益,飽食終日碌碌無為,難道不符合她們的定位嗎?”支配王搖動餐鈴,場景再一次如抽水馬桶中的漩渦般開始了轉換。
“本王其實很羨慕人類,博薩斯族缺乏挑戰,擁有永恆的生命、無匹的力量,既不需要吃飯睡覺,更不需要傳宗接代,枯燥又乏味,唯一的慰藉即是——有趣的事情。”
晚霞劃過天邊,落葉旋落至腳邊,清涼又蕭瑟的微風拂面而過。
“然而樂趣久而久之便越來越難以滿足了,如同擁有了某種‘抗藥性’一樣,大約在幾萬年前,本王就逐漸對一切都毫無興趣了。”
兩人此刻並排坐於一對秋千上,身體隨風緩慢地做著鍾擺運動。
“你急切於力量,可力量偏偏是最容易將樂趣消磨殆盡的東西,相信本王,你現在所承受的痛苦與你往後恆常又無趣的歲月相比,簡直是不值一提。”支配王突然變得既語重心長又有些饒舌。
他們這回所處的幻境分明是座“黃昏下的公園”,零散又破舊的設施、秋千焊接處鏽跡斑斑的“吱呀吱呀”聲、坑坑窪窪的沙堆......一切的一切都帶給古涅一種久違的懷念感。
“這個奇幻世界”裡可沒有滑梯以及秋千等娛樂設施。
“.......”為一己私欲可以不顧一切的某人對如此想當然又高高在上的發言,實在是氣憤到無話可說了!
或許支配王所說的的確是“真理”,或許掌握了巨大力量的生靈最終都會變得無事可做,進而無時無刻都在尋求嶄新的刺激......可這又和他有什麽關系?!
他這輩子都尚未體驗過“力量爆棚”的感覺!現在有個神告訴他“這樣做很無趣”,誰能理解?!誰又能心甘情願接受?!
年輕人大多是不聽勸告的,唯有以身試法之後,才會吃一塹長一智。
非常愚蠢,非常低效,卻......無比吻合人性。
“你會體驗到的,只要你接受魔血。”
“那你是來幹什麽的?只是來談天說地順便灌輸一套**觀念的嗎?”雖說支配王提供了數條驚天撼地的“大秘密”,但無一例外均對於此刻的古涅來說效用堪憂,僅存在長遠利益,缺乏短期收益。
古涅甚至都有些懷疑——這廝緊要關頭出現在思維殿堂、說些無關緊要的空話、最後再強推一手自己的妹妹.......未嘗不是一種魔王願景干涉的體現。
“魔王當然也不是一家獨大,否則聖光怎麽可能暫時封印魔界,使得人間成為現在這一種局勢呢?”
“可、可她不是‘心想事成’嗎?”古涅其實早就在心中暗暗生疑了,一個被動光環技能都如此不講道理的神明,為什麽會在幾千年前的聖戰中敗北?難不成是另一方的“萬軍之主”擁有更為變態的權能?能夠抵消或壓製魔王的?
“沒錯,‘意志干涉世界運轉’這種權能基本上每個博薩斯都或多或少具備,區別僅在於效果的強弱。”支配王將視線投向不遠處被鵝卵石圍住的沙堆。
在哪裡不知何時冒出了兩個小小的身影。
身高縮水了一半的辛德拉與身高及身材縮水了三分之二的菲奧娜映入眼簾。
“不行!這個娃娃是父親給我的!不能給你!不給!”
“可姐姐你明明已經有那麽多娃娃了!貪心!狡猾!”
兩個五頭身、冰雕玉琢、惹人憐愛、類似富家千金的女孩正在一左一右,好似拔河一樣死死拽著一個布娃娃不撒手。
清甜又飽含惱怒的孩童嗓音讓古涅有些恍惚,實在不明白龍神大人搞出這麽一出“溫情脈脈”的幻象究竟意欲為何。
“快松手!你要把它扯壞了!”
“姐姐你才該先松手!”
爭端愈發激烈,童真與殘忍體現得淋漓盡致,然而,始作俑者卻對這幅光景視若無睹。
“博薩斯之間對於俗世方面的爭奪通常都會有一方先行‘妥協’,因為低等生物的處置在同族的情誼前總會顯得不值一提。”支配王詭異地停頓了一下,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繼續講道:
“可有的神明卻相當固執、唯我獨尊、妄圖無時無刻彰顯出自己的威嚴,急切地需求一切按自己的想法發展……如果,碰巧存在分歧的是這麽兩位分毫不讓的神呢?”
古涅上牙緊咬住下唇,感覺自己的心臟仿佛都在一瞬之間凍僵了。
“滋——啦!”就在這時,伴隨著一陣布帛撕裂的聲響,不遠處的小小紛爭也落下了帷幕。
娃娃在兩股巨力之下終究是攔腰分成了兩段,散亂的填充物與絲線灑落一地,擺出不規則造型的斷裂手腳看上去倒有些喜感。
“哇啊啊!嗚嗚嗚——”幼女們見狀先是愣了片刻,隨後立刻癱坐在沙地上嚎啕大哭了起來。
“我……父親、父親……給我……”
辛德拉哭得尤為傷心,湛藍的長發與洋服沾染上了無數沙礫,看上去不像什麽龍族的公主殿下,而像某個未開化部落裡落跑出來的“掌上明珠”。
但此時此刻古涅卻對這出好戲沒有一丁點興趣了。
他已品出了這番鬧劇背後的言外之意。
“也就是說……魔王不會退讓,若執意違抗祂的意志……會、會發生更糟糕的事?!”
簡而言之即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可關鍵是在打架之前,古涅就已經遭殃了!
“所以才是‘更糟糕的事’,尤其是在大部分低等種族都依賴魔力過活的情況下。”
或許一開始將“魔力本源”定義為人類的假想敵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錯誤!
“但這並不是本王無法幫助你的真正原因,”毫無起伏的聲線嵌入了一絲倨傲,“就以人類的家庭觀念來參考,妹妹本就要服從哥哥的安排。”
“額........”
喂喂喂!你這發言可有點危險了啊!以上全是這家夥的一己之見!本人與其毫無瓜葛!
“現在的本王僅是一縷殘魂,殘魂、無法介入地獄之主與天界之主的爭鬥之中,與你對話已是極限。”
“你說什麽?!那、那......”
雖說早就料到這個借用了自己長相的造物主並非“本體”,但古涅可萬萬沒料到對方僅僅是“一縷殘魂”的程度!
“你就一點都不好奇本王是怎麽出現在這裡的嗎?”
說實話,古涅很好奇,卻又沒那麽好奇。
神既然無所不能,那麽對於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他也就不想浪費寶貴的提問機會了。
但對方居然主動提起,他也就洗耳恭聽了。
你他奶奶的倒是說啊!
發現和自己一起蕩秋千的“神仙大人”其實外強中乾後,酷愛見風使舵的人類的心理活動頓時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本王是來自於五千年前的一段記憶、一片靈魂、一份......禮物。”
“太抽象了,話說.....為什麽是五千年?”
“即便是本王的手筆,延續至今也需要一個載體,一個能渡過五千年光陰的‘郵差’。”支配王沒有理會質疑聲,旁若無人地講了下去。
古涅聽聞此言,立刻將視線瞟向不遠處已經停止哭泣,轉而可憐兮兮地伸爪撫摸著“殘骸”的辛德拉。
“當然不是她。”誰知支配王卻大搖其頭,“成為‘郵差’會毀掉一介個體的未來,本王不需要、也不願毀掉女兒的未來。”
古涅臉皮微微抽搐,私以為這句話極其欠缺說服力。
雖說他壓根就沒聽懂這句話。
但他卻絲毫不急。
因為古涅好歹明白一個道理——當一個人講到自己布局已久的“長線”時,通常會滔滔不絕、得意洋洋、停也停不下來。
神,也不例外。
只是並非“帶有炫耀意味的講述”,而是再單純不過的“宣告”。
“你遇到的那隻惡魔,手臂是本王砍下來的。”
“額嗯?”
“本王在五千年前用空間法則截斷了他的肢體,並將一小片靈魂概念體附在了其體內,由於本王的法則的存在,所以他的斷臂不會再生,並且還掌握了一些最粗淺的空間魔法。”
支配王突如其來的宣告打了古涅一個猝不及防,雖未能在短短數秒內捋清其中的邏輯與時間鏈條,但全身上下的汗毛卻紛紛不由自主地豎立了起來!
“博薩斯操縱低等生物就是如此簡單,只需輕輕撥動一根最不起眼的絲線……它們便會忠實地執行你的意志,被‘命運’渾然不覺地推動到規劃好的位置。”支配王猩紅的雙瞳內迸射出兩道平平淡淡卻又令人遍體生寒的視線!
秋千吱呀的聲響與一潭死水的嗓音混合搖晃,古涅已然分不清究竟是秋千在擺動,還是自己的視野在不斷旋轉。
“五千年如此,五萬年亦然, 再漫長的時間也無法磨損博薩斯族的願景,世間唯有‘無聊’對本王來說是一劑猛毒。”
“無聊、無聊,本王能獲悉過去、支配現在、觀測未來,五千年後發生的一切對於本王來說不過是一本可以隨時翻閱塗改的畫冊。”
“博薩斯族因全知而陷入頹境,因全能而跌入谷底,大部分同族已幾乎連神性都難以維系了。”
說一千道一萬,古涅總算聽出來了——這廝無疑擁有某種毫無限制條件、堪稱作弊的預知神力!
怪不得一副了無生趣的模樣……試問一個人若是翻開一本懸疑小說書,剛看到第一行字就會自動得知最後的結局,那他還存在作為“讀者”的樂趣嗎?
顯然沒有。
只是他是如何做到這點的?就算是神……未免也有些太離譜了!
古涅無法理解這種痛苦、這種無趣、這種“站著說話不腰疼”。
畢竟他只是一個連明天早餐究竟吃什麽都無法預測的普通人類罷了。
“你是普通人類?不要說笑了,無法預測,就去決定早上究竟吃什麽!”支配王嘴角沒有絲毫起伏,看樣子對於人類的“幽默感”隻識其皮,不識其骨。
“本王厭惡‘普通’,普通就等同於平庸,平庸即是無趣。”
“你若無趣,整段對話根本就不可能成立。”
“你若普通,為何靈魂能加速到與本王並駕齊驅的程度?”
古涅當然知道自己“不普通”。
只是此刻他卻破天荒地雙手合十希冀自己真的是一介平庸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