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山……這名字聽上去就很俗套。

　　估計是起名的人，幼稚又不失可愛地認為……但凡在“什麽什麽”前加上一個“神”字，那個東西就能瞬間高大上起來。

　　例如什麽神人、神龍、神樹、神風、神水……

　　只能說像極了路邊那種吆喝叫賣“金槍不倒藥”或是“大力丸”的江湖騙子。

　　那麽……這是否意味著“神什麽什麽”都是名不副實的、都是虛假的呢?

　　當然不是。

　　古涅可以確定以及肯定，他視野中拔地而起的這座山，是名副其實的“神山”。

　　恐怕這就是所謂的“百聞不如一見”，當人們真的看到、遇到、接觸到神跡時，之前的種種懷疑、不信任、妄自尊大就會統統轉化為堅不可破的信任。

　　長久以往，反反覆複，再摻雜些凡人的卑劣後，“信仰”也就誕生了。

　　否則他又該如何稱呼這座山呢?叫……“巍峨險峻的高山”?未免太過囉嗦。

　　古涅也算是有幸站在巨龍的肩上、站在人類極難企及的高度，俯瞰整片大地。

　　可是接連映入眼簾的景象卻使他愈發詫異。

　　越是接近那座山，下方的區域便越是鬱鬱蔥蔥！無邊無際的草本植物暫且不提，光是那些叫不出名字的樹木，便大約不下十種！

　　相信在無法仔細觀察的密林下，肯定隱藏著眾多被龍威所震懾住的魔獸。

　　“我們……這是飛到哪去了?聖國以南的熱帶叢林?”他嚴重懷疑自己已然離開了北境。

　　“妾身若說此處離北極點不過十幾裡……你應該是不信的吧”

　　“哈！怎麽可能！你少騙……額額、應該不可能吧……”跟這條龍待久了後，古涅也已經大致或許應該能分辨出她的“謊言”與“真話”了，最關鍵的是，辛德拉沒有必要在這種無聊的小事上說謊。

　　但北境的三歲小孩都知道——越是靠近極北地區，溫度就會越低、植被也就會越稀疏、生命也就越罕見。

　　極北之地怎麽可能！會是這個樣子?！

　　那老子這些年在翡冷翠挨的凍，豈不成了笑話?

　　他感性上實在不願接受，可惜理智上卻已然接受了。

　　因為若是加上這個條件，就可以完美地解釋獸人憑什麽能“不按往年套路南侵”了。

　　他們的軍隊、他們的武器、他們的補給……種種未解之謎瞬間失去了那層神秘的面紗。

　　不過還剩下一個最終謎題——為什麽這裡能四季如春?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我猜……神山應該是近百年內才發揮出如此神效的吧……要是獸人在這種環境下再積累兩代，恐怕這次太初關就會有危險了。”

　　“沒錯，你成功打敗了第一批、也是這個時代最後一批蒙受神山滋養的獸族，你以後大可以自稱為‘人類的英雄’。”冰霜之龍笑著說出了意味深長的話語。

　　“呵，還是免了吧，我很清楚——這種級別的戰爭在你眼裡、乃至在樞機會看來，都不過是過家家級別的爭鬥。”古涅用左手輕輕握住醒來後就躺在身側的冰之傲慢，一邊貪婪地眺望美景，一邊用篤定的語氣繼續說道:

　　“就算再積累十代，他們依舊不會對人類世界的秩序產生半點威脅。沒有系統性的軍事教育、體系化的魔力培養方案、完整的經濟政治制度，再加上根深蒂固、茹毛飲血的傳統……”

　　“他們就是被圈養的牛羊，哪怕長得再膘肥體壯，

也終歸逃不過被宰殺的命運。”　　“哦哦——說的可真不錯啊，要不是現在還在天上，妾身都想給你鼓掌了。”

　　“所以呢、你帶我來這兒到底想要我幹什麽?難不成是要我體驗農村生活?”

　　“你搞反了，並不是‘你要幹什麽’，而是妾身在這裡有個相當重要的工作要做。”

　　“工作?！”古涅登時雙目圓睜，驚訝不已，“你居然還有工作?”

　　“哼……你以為妾身是誰?”

　　“你不就是個好吃懶做、撒手掌櫃、不務正業的掛名學院長……唔啊啊啊！別！”

　　他終於為自己的口不擇言付出了代價，冰霜之龍只是將身體簡單地順時針扭轉了四十五度，古涅就如同坐滑梯一樣自龍背上嘰裡咕嚕地“滾落”。

　　飽受摧殘的身體在翻滾的途中發出類似於破爛玩具即將報廢爆裂的鳴響;全身上下剛剛恢復些許的魔力宛如一潭死水;更別提某人現在還是個“獨臂大俠”……可他到底還是經歷了數場死戰、從其中獲得了可觀成長的男人。

　　古涅在失重狀態下精準地用左手扣住菱形鱗片縫隙之間的棱角，總算是勉強“掛”在了世間僅有的“航空器”上。

　　“喂！我的劍！”他蘇醒之後馬上就體驗到了殘障人士眾多不便中的一種，若是雙手健全，他就可以一隻手握劍，另一隻手負責抓扶了。

　　他絕不承認自己“沒了這柄劍就活不下去了”，他只是怕冰之傲慢在離開他的視線後會“狂性大發”，將這片世外桃源變回原本的冰河世紀。

　　“不好意思，妾身真正的職責可比你想象的要正經且重要許多。”

　　魔劍穿透雲層，漂浮至古涅身邊。

　　“你或許會感到難以置信，但妾身可是偶爾需要維持一下‘世界秩序’的。”

　　還‘世界秩序’?！你他娘的不主動添亂就謝天謝地咧！

　　聯想到自己這一年淒慘的遭遇，古涅忍不住在心中碎碎念了起來。

　　“妾身是條缺乏責任感與同情心的龍……就算低等種族擅自開戰，死上個成百上千萬，打到昏天黑地血流成河，妾身都不會有一丁點惋惜。”

　　啊啊，真是個徹頭徹尾的人渣……不、是“龍”渣呢！不過在這方面鄙人也不遑多讓就是了。

　　“可就算是這樣隨便的妾身，也有不得不完成的使命。”

　　“什麽使命?”古涅雖然之前嘴上一直說著“沒興趣”，但他的實際表現卻直接出賣了他。

　　試問誰又能不對一條神秘兮兮老氣橫秋陰險乖戾又外表非常可愛的蘿莉龍燃起好奇之心呢?

　　至少古涅不太能。

　　即使支配王從始至終都沒對自己的女兒表露出絲毫關切，他依然下定決心要盡好一個“代行者”的責任，多多遷就一下辛德拉。

　　畢竟在他看來，偉大的冰霜之龍某些時候也只是個拚盡全力、想要博取父愛的小女孩罷了。

　　可惜他更加明白——那個支配王是根本沒有“愛”的，那是一位純粹到極點、強大到極點、自私自利到極點的神明！或許正因如此，祂才會是“神”，而自己是“人”。

　　辛德拉苦苦追尋的，說不準只是一份無疾而終的虛妄。

　　“咱們快到了，一會兒你先下去。”

　　原來就在古涅懸掛在半空中胡思亂想之際，巨龍的陰影已然覆蓋了神山之巔！

　　冰霜之龍慢慢減緩著飛行的速度，開始“軟著陸”。

　　古涅連忙瞅準時機，朝一塊平整的山岩縱身跳去。

　　“呼——”一個標準的卸力翻滾後，雙腳終於接觸到確確實實的無機物，讓他有了種重回大地的實感。

　　與惡魔男爵的那場戰鬥距今實際上隻經過了不到半天，但他卻覺得仿若隔世。

　　“你沒發現這座山有點古怪嗎?”

　　古涅聞聲連忙回頭，只見“精靈形態的辛德拉”已經站在了他身後，正在用纖細的小手輕捋那仿佛被露水潤濕的蒼藍長發。

　　“你！你這、變回來得也太快了吧！”

　　“那你以為妾身會怎麽變?”

　　“起碼也得來點驚天地泣鬼神的動靜或是‘噗’地爆出一大團飛沙走石的蒸汽吧！哪有你這樣的！甚至就連衣服……”看了太多奇幻小說的人類不甘地凝視著對方那身萬年不變、經典到不能再經典的黑色洛麗塔洋裝，口中喋喋不休。

　　“妾身這幅外形是由純粹的魔素模仿血肉構造而成的，本體平時更是直接隱藏在亞空間內，根本不會有你所說的那些‘動靜’。”

　　“等等，這其中包括你穿的這身衣服嗎?”古涅的雙眼忽地神光大盛。

　　“當然。”

　　“唔吼吼～那你豈不是一直處於‘全果’……”整句話還沒說完，他的舌頭就跟口腔黏膜凍在了一塊兒，整個人轉眼間就變成了一具活靈活現的冰雕。

　　隨後“冰雕”開始劇烈顫抖，最外層的冰晶開始龜裂。

　　“噗啊！咳咳咳！你要殺了我嗎?！”鮮血淋漓的某人“破繭而出”，氣喘籲籲。

　　他必須要在寒氣侵蝕到骨骼與內髒前掙脫而出！哪怕代價是最表層的皮囊。

　　“你這不是還活著嗎?而且……現在你總該感受到異常了吧。”辛德拉眼皮都不眨一下地從古涅身側走過，語氣詼諧又輕松。

　　好吧……確實對於他們兩個來說，“扒層皮”也只是個小小的玩笑。

　　“嘶……好疼啊，不對、我的恢復速度怎麽變快了那麽多?！”古涅本以為憑自己目前這種“半殘狀態”，再生需要差不多十分鍾方能恢復如初，可沒想到不過數秒，他就好了個七七八八！

　　哈哈！難不成我的“不死外掛”進化了?！

　　他欣喜地審視了一圈自己的魔力回路，卻發現與之前相比雖然有提升，但卻並沒有足以讓愈合速度更上一層樓的變化。

　　不如說因為構成他右手的那部分“神血”不翼而飛、再加上分給厄露恩的那一部分……再生能力理應不升反降啊！合理地控制變量後，真相便昭然若揭了。

　　“哦，我懂了，大人，此處定有蹊蹺！”

　　冰霜之龍眯眼瞥向朝自己頷首抱拳、不知為何換了種抑揚腔調的某人，悠然道:“那妾身倒要考考你，蹊蹺在哪?”

　　嗬，你還真換上教師的派頭啦！古涅雖有心吐槽，但又不想再變成冰雕，隻好開動腦筋分析了起來。

　　“首先是能促使我快速再生的詭異環境;其次是明明在你周圍卻沒有被凍結的綠色植物;最後……光是‘神山’這個稱呼就足夠蹊蹺了吧！”

　　“唔姆……及格了，看來你這一學期的課程並沒有白上，為師甚是欣慰。”辛德拉那張幼女臉上再次浮現出令人捉摸不定的笑容。

　　喂喂喂……你根本就沒教過老子吧……

　　“哎，求求您老人家不要再拐彎抹角了，趕緊把‘工作’搞定吧！”古涅認定得勝過後的北境軍絕對會開一場盛大的慶功會，若自己這個主角缺席……那還有什麽意義?這個橋段豈不是會被白白浪費嗎?

　　所以他必須要盡快回去，最後一刻都別再耽誤了。

　　同時他又不完全認識回去的路，更不可能一個人“跑”回翡冷翠。

　　於是古涅只能寄希望於辛德拉的“工作”能快盡快完事。

　　“好吧，跟妾身來。”

　　“去哪?”古涅掃視片刻，幾乎可以肯定四周除了石頭就是藤蔓。

　　辛德拉向前邁出一步，本就不怎麽筆挺的身影直接矮了一截。

　　因為在她做出動作前，原本堅硬的山石就瞬間“敞開”，猶如憑空出現了一道直通山體內部的秘密階梯。

　　“跟緊了。”冰霜之龍二話不說地開始了“深潛”，古涅也隻好迅速跟上。

　　沒走幾步，身後的入口便“突兀閉合”，使得新鮮空氣連同朦朧的月光一齊被隔絕在外。

　　古涅頓時一驚，他並不需要呼吸，也具備夜視能力……但一片死寂的黑暗、空氣稀薄的地下空間實在是讓他有點精神緊繃。

　　他們兩個此刻就像一枚尖銳的圖釘，輕松又愜意地刺穿著“泡沫塑料”。

　　同時隨著繼續深入，他身後的岩石、土壤也開始接連不斷地自動閉合……他猛然有一種莫名的詭異感觸——這座山是“活的”！那並不是“閉合”而是“愈合”！

　　但就算他的猜想成立，冰霜之龍想必也有能力鎮壓一切。

　　這地方說不定就是這廝的秘密基地呐！故事中不常常有這種固定橋段嗎?反派頭目總是會把老窩建在人跡罕至的犄角旮旯，就比如……北極點。

　　然而辛德拉突如其來的發言卻粉碎了他腦海中剛剛臆想出的“背景故事”，並使得他最恐怖的猜想化為了現實。

　　“歡迎你……來到一位貨真價實的、博薩斯至尊的……體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