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涅費力地睜開雙眼，終於自噩夢的連鎖循環中掙脫了出來。

　　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在隱隱作痛，喉嚨更是……

　　誒?他猛拍了一下腦門，突然覺得這場景、這描述、這遭遇好像有點似曾相識。

　　既視感，他依稀記得這種東西叫做“既視感”。

　　大概是因為有無限個“平行世界”存在，也就意味著有無限個“你”、無限種“經歷”，會感覺某個場景似曾相識也不足為奇。

　　當然……也有可能是他的夢裡摻雜進了大量回憶、二重夢境以及發生在某處的現實。

　　他能清晰回憶起來的片段截止至“離開電影院”那一刻。

　　哦哦，這可真是個不小的進步呐！畢竟古涅第一次“斷片兒”時簡直跟真的斷片兒了一樣，連有關於“魔王電影院”的事都忘了個一乾二淨。

　　雖然四肢百骸毫無知覺，但他那聰慧的大腦仍在運轉。

　　大腦思慮片刻後，得出了這麽一個合理至極的結論——正所謂“一回生二回熟”，就好比一種藥或是一種病，久而久之就會產生“抗體”，能留下來的記憶也就會越多。

　　嗯，多麽完美的解釋。

　　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他的靈魂融合了一位神明的記憶碎片，使得他那所謂的“抗性”驟然提升。

　　海拔三千多米的冷空氣倏然吹拂而過，凜冽而刺骨。

　　身為一個土生土長的北境狂戰士，他的抗寒性其實並不怎地，仰仗的無非是寒暑不侵冬暖夏涼的“神血”。

　　這玩意兒一旦歇菜，他也就徹底歇菜了。

　　“嗚嗚嗚……寒風凍死我，明天、明天就築巢……”

　　古涅一邊享受著難得的“冰爽體驗”，一邊盡可能地蜷縮起渾身肌肉、同時嘴裡念念有詞。

　　“奶奶的……可真夠硌得慌的……等等……”可算是整理完自己紛亂的記憶，有余暇去關注四周的某人腦海中終於冒出了一個疑惑——我現在……正躺在什麽地方！?

　　他現在脖子都根本扭動不了，只能仰視閃爍著點點微光的星空，依靠背部的觸覺來模糊判斷。

　　古涅清楚地記得在“現實世界”最後的最後，支配王的記憶操控了他的身體……或者說、是他的身體在操控支配王的記憶。

　　究竟是蝴蝶變成了他，還是他變成了蝴蝶呢?

　　總之，一切都順利解決了，硬仗得勝、名聲大噪、美人得抱、皆大歡喜……額……“美人”去哪了?

　　周圍一片寂靜，僅有冰雪與風元素在幕後輕聲伴奏，稀薄的月光穿透雲層，竟營造出了一種大戰之後荒涼又淒冷的氛圍。

　　只可惜古涅身邊既沒有乾涸變色的血液，更沒有數之不盡的屍骸。

　　“希望你的要求不要太高，難道非要妾身給你變套床褥出來不成?”

　　辛德拉那熟悉的聲音經過擴大、調整、扭曲後，堂而皇之毫無征兆地出現在古涅耳畔。

　　比起平日裡更多了三分調侃之意，卻少了三分“龍的威嚴”。

　　這也難怪……因為鄙人機緣巧合之下融合了她父親，也就是那位神神叨叨高深莫測的支配王大人的一縷記憶……

　　其實說到底還有無數可疑之處，首先，“神血”究竟是什麽?又是從哪來到哪去的?紅堡之旅尚且意義不明………支配王為何非要附身於我?更別提還有那個一切的幕後黑手、目的完全不明的魔界之主……我到底跟這群神王有何瓜葛?

　　似乎自己知道的東西越多，

未知的東西也就越多。　　聽起來像是個邏輯混亂的病句，但再也沒有什麽能比這句話，更能貼切地概括古涅的迷茫了。

　　算了……反正就因為我是“主角”，所以什麽邪乎的事都有極高的可能性發生、什麽光怪陸離的事都會跟老子扯上關系……沒錯，就因為我是“主角”，根本不需要其他的理由。

　　古涅暫時說服了自己，憑一個任何人都無法反駁的理論。

　　“虧得妾身還特意放慢飛行速度、降低顛簸感、以防你直接掉下去，結果你居然還敢再要東要西?”

　　身下宛如在銅鍾之內加工顛簸過幾個來回的聲音中附加上了一絲佯怒。

　　等會兒……身下?！

　　古涅本就因嚴寒而足夠清醒的大腦立刻就反應過來了！

　　“我……哈、哈哈，我該不會，是在、您那曠闊的背脊上……吧……”

　　“你、說、呢?”

　　“………………”古涅瞬間如同平躺在鋼針上的苦行僧一般，眉毛面目糾纏在了一起，身下猶如寒玉床的龍鱗也頓時成了煎炒烹炸的平底鍋，他現在滿腦子隻想一個鯉魚打挺，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但是他現在既沒有行動能力，更不可能自三四千米的高空一躍而下。

　　“既然你醒了，妾身就姑且告訴你一聲——北境軍已經大獲全勝，你認識的那些人類也沒一個缺胳膊少腿，戰爭塵埃落定。看你這樣子，應該很擔心那邊吧。”

　　哈……其實我根本還沒來得及擔心呢……

　　不知為何，對於首次展現出“真龍”形態的冰霜之龍，古涅並沒有感到太過驚訝或是違和。

　　就仿佛他已經見過了不知多少遍一樣。

　　“那，咱們現在是在哪兒?”

　　“這還用問?當然是在天上。”

　　“好吧，那你這是要帶我什麽地方?先說好，在未經本人同意的情況下擅自限制、剝奪自由，可是會被視作‘綁架’的哦。”他打算用一個比較整蠱的方式展開話題。

　　雖然剛才一直在有條不紊地對話，可古涅卻分明感覺到自己與辛德拉之間的氛圍變得有些僵硬、尷尬了。

　　大概是由於他儼然擁有了一小部分“龍神的記憶”，甚至還在某種程度上共享了身體……這其實倒是沒什麽，畢竟古涅是古涅，祂是祂，涇渭分明。

　　只是辛德拉這廝很明顯對此知之甚詳！如此一來，事情便有些值得玩味了。

　　‘你莫非早就知道你老爹最近暫住在我體內?那你能不能替他交點房租啊?’，呵，古涅當然不能直白地問出這種話，他甚至都不能主動提起這個話茬！可以的話，他倒希望自己能直接“失憶”。

　　因為某位大少爺還想再多活幾年。

　　“妾身現在不正在征求你的同意嗎?”

　　“你把這叫做征求?”古涅差點氣笑了。

　　“那你同不同意?”

　　“哈！我當然、當然是……同意到不能再同意了！”發覺貼近自己後頸處的“枕頭”愈發冰冷後，某人的態度立馬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況且他現在完全是“身不由己”，同不同意又有什麽用呢?

　　“…………”可沒想到冰霜之龍得到了她最想要的回答後卻陷入了沉默。

　　空氣突然陷入水色一天般的沉靜，古涅仿佛已乘上了一躺乘客寥寥無幾的幽靈航班，迫不得已地朝未知的港灣緩緩飛去。

　　“妾身……想跟你對一對答案。”良久後，辛德拉終於再次開口道。

　　“對答案?什麽的答案?”

　　“妾身之前承諾過——只要你完成課題，就能得到妾身的獎勵。”

　　“課題……啊，那個啊……”

　　由於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且太過惹眼，導致他都幾乎忘了那個所謂的“課題”了。

　　記得好像是……要乾掉絕大部分的獸人，酷似某種成就收集的獎項。

　　只要完成指標，他們這幫苦學生就能獲得聖羅蘭學院長大人友情提供的精美小禮品！

　　具體達標數字他已經記不清了，不過可以確定的是——他絕對達標了。

　　原本浩浩蕩蕩拔營千裡的獸人大軍基本上全部葬身於“冰血暴”之中，不管怎麽算，都是綽綽有余。

　　“嗯……關於這件事，你做的很漂亮，就連妾身也沒想到你居然會拋棄個人勇武，反而去尋求自然界的幫助。”

　　真是胡說八道！你的親妹妹，菲奧娜可是曾經明示過——你在“醞釀雪崩”的階段有出手相助過！

　　“妾身說話算話，現在，就是兌現獎勵其中之一的時刻。”

　　古涅雖然有些憤懣於自己的“絕世樂譜”中竟不知不覺間混進去了幾個“不和諧的音符”，但一聽說有“獎勵”，心情又瞬間多雲轉晴。

　　而且……若是辛德拉不在“台下”出手，某人的“宏偉詩篇”說不準就要半路夭折，到那時他這個備受關注的主角，可就要徹底顏面掃地、無地自容啦。

　　“噢噢噢！什麽獎勵！什麽獎勵！”

　　“答案、真相、真實，妾身會向你揭露這場騷亂背後的一切。”

　　“欸…………能不能換一個?咳咳，我真的不是很感興趣呐。”古涅的熱情頃刻間萎靡了下去。

　　他是當真不敢興趣。

　　就好比你已經洞悉了整個國家權力機關的運作內幕後，就會很難對街頭巷尾的打架鬥毆提起什麽興致了。

　　“妾身為什麽非要離開晨曦城，到你們北境這個無聊至極的地方來?”

　　“只是你一時興起罷了。”

　　“那妾身為何還要給你制定課題?”

　　“你自己都說北境是個無聊的地方，當然需要刻意製造點樂子了啊。”古涅閉上雙眼侃侃而談，“看著我上躥下跳、手忙腳亂、勞心費力，不就是你最大的‘樂子’嗎?”

　　“姆……妾身不否認有這一方面的因素存在，但你依舊沒有說到最關鍵的一點。”

　　“最關鍵的一點?那是什麽?”

　　“事情的起因，為什麽獸人會毫無征兆地突襲人類的邊陲城鎮?康斯坦丁家族歷代總結的規律與此次可以說是完全相悖。”

　　不得不承認這家夥說得的確有理。

　　即使是古涅這等對家族傳統文化完全付之一笑的敗家子，也大致知道每一次獸人南侵的間隔至少是百年以上。可……這次距上次，滿打滿算不過七十年。

　　他和燕無殤在收到加急來信後，也是相當之疑惑。

　　不過這點“疑惑”在緊隨其後的“驚濤駭浪”前，就顯得相當微不足道了。

　　待此間事了加上辛德拉特意提及，古涅才恍然回想起這個最初的疑點。

　　“促使後續一切發生的起因，就是最關鍵的一點。”冰霜之龍不知為何開始循循善誘，好似一個不忍心看自家小孩玩不轉腦筋急轉彎而竭力給予提示的家長。

　　“啊哈！”古涅抬腰坐起，一拍腦門，做茅塞頓開狀大呼:“說到底，一切的根源不正是你嗎?”

　　“妾身?”

　　“沒錯，就是那個‘妾身’。”他頓時來了精神，活像個剛找到謎題漏洞的孩子，“正是你在暗地裡策劃了這場戰爭！這場動亂！反正以後只要是我搞不懂的事，統統推到你頭上就好了！”

　　好吧……說他破罐子破摔的理論完全不負責任吧……其實也有那麽一兩分道理，乃至於辛德拉回想起自己的所作所為，也不知該如何反駁。

　　“……妾身這麽做又有什麽好處?”

　　“我又不是你，怎麽搞得懂你的腦回路?”

　　“妾身可以明確地告訴你——半神們是不能刻意挑起兩族間的大規模戰爭的，這是自古以來沿襲至今的鐵則。”

　　“呵呵，喜歡鑽規則空子的人也常常會強調規則的重要性，因為他知道自己大可以不用遵守，所以必須讓其他人全都遵守方能體現出規則的存在意義。”

　　“你……似乎把妾身想得相當之壞啊……”

　　“不不不，‘好與壞’都是用來形容人類的，您這般超脫五行之外的高級生物……怎能如此輕易地就被定義呢?”

　　一龍一人在高空之上開始了攻防有序的唇槍舌劍。

　　古涅的進攻堪稱天馬行空、極盡譏諷;辛德拉的防禦則顯得遊刃有余、穩如磐石。

　　他並不想爭辯出個是非對錯來。

　　那是為了什麽?

　　他不知道。

　　不過之前的尷尬氣氛已經不知不覺地消退了。

　　古涅不會怨恨辛德拉，更不會怨恨魔王。

　　因為“怨恨”對這些高等存在來說只是“戲碼”的一部分，是故事的一份調味劑。

　　他這個主角可不是為了給她們帶去歡樂而存在的。

　　說著說著，茫茫雲海中忽然出現了一個參照物。

　　一座綠意盎然、不知海拔、於夜空之中盈盈發亮、實在不應該出現在北境境內的嵬巍山峰。

　　“既然你實在信不過妾身，那就來‘眼見為實’一下吧。”冰霜之龍終於發動了蓄謀已久的反攻。

　　“讓你親眼見識一下獸人那所謂的的……‘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