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這幫畜牲還活著?”

　　接連葬送了幾隻不知死活的魔狼後，古涅單手瀟灑地收劍回鞘，同時不忿地連聲抱怨道。

　　雖說這些襲擊對他來說一點威脅也沒有，但在快樂的尋寶過程中若有一群不識趣的蒼蠅在你耳邊飛來飛去，也實在是有些敗興。

　　“它們的祖先又和神山毫無瓜葛，當然不會有事。”露茜活像是個幽靈一樣橫穿數層牆壁，語調略顯唏噓:“如果你再隔十天半月來，恐怕這裡就成了一個得天獨厚的魔獸巢穴了。”

　　“你的意思難不成是………死了這一批獸人，反而會滋養出一大堆魔獸?！”

　　“自然萬物既然有相生相克之理，種族之間也就存在興衰更替，這都是無可奈何的事。”

　　“………說得真是輕巧，你既然有扯大道理的功夫，還不如幫我搜刮一下！”

　　“如你所見，我只是一個高位生物的殘骸與你意念融合而成的產物，無法對物質界造成一星半點的影響，所以……你自己加油吧。”天使小頭一低，兩手一攤，完全是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該死……要不老子直接把地皮掀了得了，再這麽找下去，非得找到眼冒金星神經衰弱不可！

　　說乾就乾，古涅立刻將冰之傲慢直指地表，將提煉壓縮過後的魔力統統凝聚至劍尖，再有條不紊地“注射”進即將面目全非的泥土。

　　比起之前交戰時的模板，他此刻多了一分遊刃有余，少了一分急功近利;多了一分閑庭信步，少了一分湍急無序。

　　“厲害……只不過兩三次就能改進劍招的魔力回路嗎……”天使小姐見此情形，深紅的瞳孔內瞬間變得流光溢彩，驚歎不已。

　　雖說他們兩個勉強算是同一個人，但在露茜的“認知”中，“人類”一般是做不到這種程度的。

　　“轟隆！”爆裂的巨響也比之前沉悶悠長了不少，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周遭百米之內的房屋街道以及那些倒地不起的獸人就全部“融化”在了滔天的湛藍之中。

　　冰魔力塑造的冰爆席卷了目之所及的一切，使得原本還算井然有序的聚落頃刻間變成了一片千瘡百孔的廢墟！

　　“劈啪！茨噠………”無數亮晶晶的重物自天際掉落。

　　“啊哈，我特意調整了威力，這一招可以攪碎岩石與冰層，卻無法傷及到貴金屬，哈哈，我真是個天才！”

　　古涅頓時眉開眼笑，急不可耐地彎下腰開始拾取被篩選過後的“精華”，將獸人的絕大部分財產統統裝進了自己的儲物戒指。

　　“我記得你是什麽‘北境世子’吧……至於這樣嗎?你難不成……很缺錢?”身為“傲慢化身”的惡魔對某人這種自降格調的行為當真是看不下去了。

　　“你懂什麽?我就算家大業大，平時也要能省即省，正所謂不積矽步無以至千裡不聚泥砂無以成沙塔……最可怕的是比你有天分的人比你還努力啊！”他突然連珠炮式地開始猛灌起雞湯。

　　“你沒有發現你的單詞都用錯了嗎……”

　　“啊嘞?那是什麽?”古涅看似是在轉移話題，但指頭前端所向卻的的確確露出了一個黑黝黝的洞口。

　　莫非是獸人潛藏起來的藏寶地?吼吼吼，感覺很有可能啊！

　　“我建議你不要去。”誰知露茜卻在一旁大煞風景。

　　“你這是什麽意思?難不成裡面有什麽機關陷阱嗎?哈哈，就他們這種水準……怎麽可能傷得了我?”他挺起胸膛，

顯得自信滿滿。　　“不……我並不是在為你的生命安全著想，而是……”

　　“你越這麽說我越想進去了！”人家明顯有後話要講，可古涅卻迫不及待地大手一揮，就這麽風風火火地朝洞口衝去。

　　“唉…………”天使隻得歎了一口氣，不怎麽情願地跟了上去。

　　洞內是一片濃鬱到足以喚起人類本能恐懼的黑暗，不過卻對某人毫無影響，因為他身邊正跟著一顆純天然耗能低還會聊天解悶的人型電燈泡。

　　等等……如果這廝只有我才能看見的話，那她身上的光不也應該是單純的“裝飾品”嗎?不也應該對物質界不造成任何干涉嗎?！真是奇哉怪也……

　　洞壁被映得一片敞亮，古涅卻在兀自苦惱眼前的“靈異現象”。

　　不過對財寶的渴望還是吹散了他腦海中的迷茫，促使他義無反顧地邁出了第一步，離開了冰爆的波及范圍。

　　“唔……”他瞬間臉色一變，全身肌肉恢復緊繃狀態，眉頭緊皺。

　　因為一股腐敗與頹唐、甚至還摻雜著些許毒素的味道正在不斷竄入他的鼻孔。

　　他很熟悉這種味道。

　　屍臭味，有機物腐爛的氣味。

　　他警惕地踮起腳尖，漫步在蜿蜒狹窄的隧道中，隧道的框架邊緣鏽跡斑斑、凌亂不堪，可以輕易看出長年累月的摩擦痕跡……可四周卻安靜得出奇，太安靜了。

　　每走一步，腳步的回響就會變得更加刺耳一分。

　　背後傳來詭秘的知覺，仿佛黑暗中有什麽東西正在一動不動地窺視著他。

　　古涅猛然回頭，卻什麽都沒有看見，黑暗中什麽都沒有。

　　然而當他轉頭後，那股被窺探感又回來了！

　　有些詭異，不，應該說太詭異了！

　　他的左手握緊劍柄，感受著逐漸膨脹的魔力流，卻沒有拔劍相向的對象。

　　黑暗就只是黑暗，人類真正畏懼的，終歸只是“未知”罷了。

　　但古涅卻驀然知曉了縈繞在這幽暗地下的陰影的真身，究竟是什麽。

　　靈魂，數以萬計慘死者的靈魂！

　　飽受酷刑的生物在死後靈魂通常會“變質扭曲”，就如同發酵成了蠱毒的一部分。

　　如果要他這個噬魂者來品評，那大概就相當於一顆顆不那麽鮮美的毒蘑菇，實在是難以下咽。

　　仔細思考一下的話……那些被抽乾生命力後被活生生凍死的獸人既不會有靈魂遺留，更不會傳出肉體腐爛的氣息。

　　那麽……這股腐臭味與無處不在的怨靈們是……

　　“所以我都建議你不要進來了。”露茜似乎早就看出了些許端倪。

　　“…………”

　　“前面沒有你想要的財寶，現在掉頭還來得及。”

　　古涅仍舊沒有言語，只是默默地行進著。

　　空氣變得更加渾濁，血氣悠悠飄來，收攏在少年的口鼻中，

　　“……你都已經猜到了，為什麽還要往前走?”

　　古涅的思緒逆流而上，傳遞給了隻對人類擁有“紙面了解”的高位生物。

　　她很好奇，好奇古涅的矛盾之處，更好奇自己的矛盾之處。

　　他們終於走出了封閉的隧道，來到了一個稍顯寬闊的地帶。

　　穿堂風中攜帶的血腥味更加濃烈，給予來客更加寂寥可怖又錐心刺骨的悚然。

　　幾條承重柱附近躺倒著十多具綠皮獸人凍僵的屍體，他們面容安詳，與瘮人的四周構成了強烈的反差。

　　牆上的火炬都已熄滅，兵器與乾糧酒壺擺放在一旁的小桌上，顯然，他們就是此處的守衛。

　　他們在看守什麽?總之，絕不會是什麽財寶庫。

　　更像是某種屠宰場。

　　古涅鐵青著臉，義無反顧地闖了進去。

　　他確實大致猜出了裡面是什麽地方，只是親眼目睹與在腦內想象終究是存在極大的區別的。

　　“………嗚嘔……咳、咳咳。”

　　被剔得乾乾淨淨的腿骨懸掛在半空，被穿刺的肌肉纖維、堆放不可食用部位的圓狀深坑、不忍直視的殘肢斷臂、既不節能也不高效的原始攪拌機、品味造型皆獨特的風乾製品…………

　　乾涸的血液滲透進岩石，目之所及之處全都是一片慘淡的灰黑。

　　如果說外面是只是“雜亂”的話，那這裡簡直就是“混沌”一詞的最佳載體！

　　啊啊……如果沒有形體就好了，沒有能體會到痛苦的神經就好了，沒有被生下來就好了。

　　如果人類只是單純的肉塊，肉塊又只是單純的靈魂容器，就不用體驗、感受、品嘗這等痛苦了。

　　古涅難以克制胸口湧動而上的情緒。

　　他的血液正在與周遭的幽魂產生共振，開始自動解讀起死亡的喟歎。

　　他的腳下踩過乾涸的血液，眼中流竄著無可言說的景象，輕嗅這刺鼻的芳香。

　　他緩緩蹲下，平靜地注視身前幾團尚在扭動的“人形物體”。

　　“神山所特化的產物……它們的後代是很難在人類的子宮內孕育而出的。”露茜的面容以及語調沒有絲毫變化，依舊是那麽事不關己、淡漠冰冷，“又由於它們都是混血兒，所以才不會被神山抽空。”

　　“………………………………”

　　古涅從以前就有點兒奇怪——維持獸人大軍的糧食是從哪來的?

　　軍糧不比武器，需要源源不斷陸陸續續地補給，絕不是什麽戰爭販子幾次暗渡陳倉就能解決的。

　　況且獸人的食量與數量都很誇張，後方究竟是怎麽維持輜重安穩運轉的?

　　所以他當時下定決心，要將戰事盡量拖延，拖垮對面。

　　確實有效果，但卻沒有他預想中的那麽有效果。

　　獸人大軍終究是因野心與魯莽潰敗了，而不是因為什麽軍糧不足。

　　當親眼看到這片曾四季如春惠風和煦的極北之地時，他頓時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

　　只可惜冷靜下來後再細細一想……就算給獸人這麽一片充滿生機的天眷之地，就憑他們那落後又粗糙的生產力，可能供養得起近百萬大軍嗎?恐怕自給自足都是個問題！

　　不過現在這個謎團已經徹徹底底地被解開了，以一種意想不到、觸目驚心的方式。

　　古涅默默地站了起來，繼續朝深處走去。

　　“……嘎……啊……”

　　“唔咕…………”

　　“喔……嘔……”

　　無數隻已不見任何完好皮膚的枯瘦手臂，自兩側的木欄內顫顫巍巍地伸出，仿佛想抓住他的衣角。

　　無聲的溶洞被絕望的音符所盈滿。

　　然而古涅與天使卻目不斜視。

　　他們穿過汙穢、穿過腥風、穿過血痂，回到了冰冷又熟悉的地表。

　　這個地下空間連接著聚落的最中心，周圍早已死去的獸人更是數不勝數。

　　死亡是今日的北境。

　　凋零是明日的世界。

　　太多太多的生命逝去了，尚在繈褓之中的與遲遲暮年的，全都被“一視同仁”。

　　可這又換來了什麽呢?這麽多的死亡能換來等量的新生嗎?

　　如果這就是世界的平衡之道，那古涅就必須要質疑它的運行原理。

　　他忍不住將手掌貼緊冰冷的劍鋒，感受著自己日益壯大的魔力容量，刹那間產生了一絲明悟:

　　他與他親近的人獲得了新生、獲得了“好處”。

　　主角與親近主角的角色獲得了成長，獲得了“嶄新的篇幅”。

　　所以數以百萬的生命的消逝並非沒有“反饋”，只是這“反饋”好巧不巧地集中在了少數生命體的身上。

　　究竟是命運的饋贈……抑或是……命運的不公呢?

　　古涅中斷了無用的思考， 鼓動起血管內的魔力，隨後身體竟慢慢地飛了起來，整個人霎時直衝雲霄！

　　他懸停在大聚落的上方二十米左右，目光複雜地俯瞰著這片死寂的“夜空”。

　　“那些……不都是你的同族嗎?你一個人也有能力救她們吧。”露茜與少年靠得很近，近到了一個近乎於耳語的距離。

　　“我現在正準備救她們。”

　　“什麽意思?召喚北境軍嗎?不行，太遠了，時間……”

　　“你空有魔神級別的知識，卻一點也不了解人類啊……”古涅不假思索地打斷了她。

　　“什麽意思?”天使小姐卻不顯得惱火。

　　“她們……剛剛的求救，並不是要我解救、解放……而是……”終於展露出少許憂傷的面容中乍現出兩抹猩紅！近乎咬牙切齒，磨砂著空氣與寒意，“要我殺了她們。”

　　出鞘的冰之傲慢的純藍色冰晶上泛起漣漪。

　　它因主人的魔力而歡喜，因主人的情感而悲傷。

　　只可惜當它出鞘時，總會有生命逝去。

　　朝陽的光輝溫柔地拍擊在古涅的後腦杓上。

　　他單手高高舉起魔劍，注入的魔力將陽光全部折射。

　　眼睛被寒氣所燒毀，視野一片漆黑，五感完全喪失……然而握劍的手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

　　寒冰的漩渦與冰霜之龍遺留的法則奇妙地結合，攪動、融合、擴散……轟鳴！

　　露茜無聲地發出驚歎。

　　古涅閉上雙眼，從心臟中榨出一縷熱氣，直指遙遠的星球。

　　“十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