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大人……”

　　乾癟又無力的哀歎自克莉姆淞嘴裡飛出後，她頓時宛如泄了氣的皮球一般直接癱坐回了椅子上。

　　仿佛這個簡短的詞語直接掏空了她全部的怒火與精力。

　　毀天滅地的爭吵結束，斯卡蕾特終於能從破碎的地磚上勉強爬起來了，得益於剛剛經受的無匹威壓，她壓根就沒聽到有關於“魔王”的任何信息。

　　一隻光潔、乾燥、柔軟的手拉住了她。

　　“對不起……對不起……”優克莉伍德的瞳孔變得有些灰暗，好似黯淡星一般輕輕說道:“我認為所有生命都有活下去的理由，都不該有被無情滅殺的可能……可我沒法、沒法改變……”

　　回蕩的話語中有些哽咽，又有些斷斷續續，卻讓斯卡蕾特的心臟愈發刺痛。

　　她本以為傳說中的黑暗之龍以及威名遠揚的始祖大人完全可以“從心所欲”，但最後卻發現她們依舊被限制在了“不逾矩”的范圍之內。

　　“公主殿下……咱們停留的時間快要……”黑貓明顯恢復得比吸血鬼快上一大截，在雙方都陷入緘默時掐準時機發言道。

　　魔界中太過強大的生物無法跨越次元屏障的封鎖，這是常識。

　　但半神卻可以隨意跨越，因為她們大多是“規則制定者”的子女，自然可以在某種程度上享受一些特權。

　　可惜這種“特權”仍存在時間上的桎梏。

　　要知道——黑暗之龍最初降臨之時便引發了前所未有的“空間海嘯”！若是長時間盤桓那還了得?！

　　黑暗與光明相較於其余太古龍實在是太過高危且純粹的權能了，哪怕什麽都不做只是單純地“存在著”，也會對物質界造成難以挽回的影響。

　　“啊……確實，看來我該走了。”優克莉伍德方才如夢初醒，臉上拂過一層落寞。

　　“你、你這就要……?”不知是出於不舍還是過於訝異，斯卡蕾特瞪大了雙眼。

　　“是的……我沒辦法停留太久。”不舍與落寂僅僅浮現了一瞬，便被溫暖的笑容所取代了，“你一定、一定要留意辛德拉姐姐啊，我真的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我親愛的……外甥女。”

　　這都什麽輩分啊！怎麽我突然就成你外甥女了?你還不如一直叫我“小斯卡蕾特”呐！

　　血族少女雖有滿腹話語，但卻喉嚨聳動，心頭翻湧，不知為何，竟說不出一個字。

　　一扇漆黑、宛如縈繞著幽冥火焰的傳送門無聲地出現在大廳內。

　　門扉內冷不丁傳出無數靈體撕扯、咆哮、哀嚎、痛苦的嘈雜聲！

　　地獄！煉獄！魔界！冥土……歷史上曾有無數貼切的名稱用以形容那片所在，可再多的名稱也永遠無法給予觀者“真實感”。

　　灼熱的空氣倒灌而出，連帶著荒蕪、瘟疫、戰爭與死亡呼嘯而來。

　　“唰！”

　　一隻巨大無比、纏繞著驚人魔力的骷髏手臂閃電般從傳送門內伸出！

　　又閃電般穩穩停在了優克莉伍德的裙擺下，如同最嫻熟的車夫一般，緩緩張開嶙峋的六指，恭順地平鋪在地，等待著尊貴主人的踐踏。

　　這隻手無疑來自於一位極其恐怖的亡靈生物、凌駕於凡俗的地獄領主，但斯卡蕾特卻沒有絲毫懼怕，因為跟兩位半神的短暫相處已讓她領悟到——表面上好似耀武揚威般的強大其實毫無作用，真正的強者其實是內斂、寧靜又包容的。

　　沒錯，此刻踏上歸途的黑暗之龍就是她心目中的強者，

憧憬的對象。　　於是她強忍住心中的寂寥，抬高聲音喊道:

　　“我、我以後還能再見到你嗎?”

　　優克莉伍德微微一愣，腳下的骨架也停住了動作。

　　俏麗的龍族公主站在象征著“地獄”的大門前，輕易地抵消了所有自其中散溢而出的恐懼、絕望、苦痛、空虛、凋敝、腐壞以及……黑暗。

　　她細細思考了片刻後，轉頭留下了一個熟悉的微笑。

　　“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一定。”

　　隨即身影毅然決然地消失在了傳送門內，來時驚天動地，走時悄然無息，不帶走天邊的一片雲彩。

　　王宮瞬間變得明媚又寂靜了起來。

　　可斯卡蕾特還是如石像般呆立在原地，目光穿透早已遁去的冥府之門，死死地鎖在大廳最深處那副名為“血源”的畫上，連自己那些慘遭石化的同族、同僚、手下都忘了個一乾二淨。

　　古怪的是，那副畫明明沒有任何變動，但此刻給予她的感覺卻完全不一樣了！

　　血紅色的氤氳蒙上整張古老的畫布，烏黑色的火焰、流淌扭曲的血管、沸濁的海水席卷而來……

　　“哎嗨——真是女大不中留啊……怎麽搞的像連魂兒都被人家勾走了一樣?真是的……就那麽喜歡她嗎?”然而一連串揶揄與慵懶並存的話語卻將吸血鬼少女帶回了現實之中。

　　她有些心有余悸地大喘氣了兩口，首先驚懼於那張畫所蘊含的滔天魔性，隨後滿臉詫異地看向高舉紅酒杯的某位始祖大人。

　　‘如果我記憶沒出差錯的話……您剛才不是……悻悻地在一旁自閉去了嗎?怎麽恢復得如此之快?！’

　　還真不能怪她大驚小怪，因為剛剛還被“魔王”這個稱呼懟到花容失色食欲不振的克莉姆淞此刻已然恢復了從容與魄力，不不不……“恢復”甚至都不夠貼切，近乎是比之前更勝一籌的“精神矍鑠”！

　　“您、您不是……”老練的政客終於還是沒管住自己的那張嘴，把心中的驚歎直接說了出來。

　　“人家準備萬全地找本宮來要債，本宮當然要稍稍裝一下可憐啦……”粉紅色的瞳孔內笑意更濃。

　　不再故意示弱的鮮血皇帝先是將漆黑無比的直發捋至耳後，同時不顧儀態地舒展四肢，伸了個懶腰。

　　她不僅僅是在伸展四肢，更是連之前刻意蜷縮起來的魔力也“舒展”開來了！

　　一輪璀璨的血月在她背後緩緩升起，望不見盡頭的血浪翻湧咆哮，沙徳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絲空氣都在顫栗，都在歡呼！

　　是啊！不管她如何“韜光養晦”，克莉姆淞·沙徳·安德萊斯依舊是與冰霜之龍並駕齊驅的半神！久遠到血族尚未在這片土地開枝散葉前，她便存在於此了！

　　此等足以媲美信仰本身的存在……在這個節骨眼上蘇醒……自己的競選還能按計劃進行嗎?應該說……競選這個行為還有意義嗎?她們蘋果派香蕉派菠蘿派……說到底不過是鮮血皇帝餐桌上的幾道甜點罷了！

　　執政官雖不能說是大權獨攬、專斷獨行，但至少有一個領導決策風向的基本職能……但這點話語權在身為半神的始祖大人面前，顯然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很快，整個國家就要被動卷入到冰霜之龍與神龍教的內亂之中，前途未卜、前景渺茫。

　　一句話:“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哪怕自家陣營裡有兩位“生物頂點”……難道對方就差了嗎?！到時候會有多少無辜的國民遭難、多少生命的血漿、多少靈魂的隕落，方能滿足這幫半神的“口腹之欲”?

　　斯卡蕾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想阻止，卻無力阻止

　　她不想事情如此發展下去，可決定權往往不在自己手中，並且事態總會朝著你最不願看到的方向發展，這就是她從政數百年的經驗之談。

　　“本宮不想干涉如今的沙徳，也不用你們非得跟本宮綁上同一架戰車，”誰知克莉姆淞卻一改之前諱莫如深的態度，一言道破了斯卡蕾特最為恐懼同時也是最為冠冕堂皇的顧慮，“本宮已經干涉了太久太久，早就倦了、累了。”

　　“可……您不是說……”

　　你剛剛還滿口答應，怎麽沒過一炷香的時間就翻臉不認了?！拜托，我變臉都沒你變得快啊！

　　“哼……你以為辛德拉會稀罕你們這些炮灰嗎?她真正需要的僅僅是本宮的表態！炮灰要多少有多少，根本用不著你們出場。”

　　雖說話語聽上去不是那麽令人舒適，但血族少女還是體會到了來自始祖大人的一絲絲微妙的關心。

　　“沙徳如今也算是改天換地步入正軌，制度改革、消弭種族矛盾、實現血液自發貢獻……”本以為，會對現有文明居高臨下狠狠批判的吸血鬼始祖居然認可了斯卡蕾特這些年的主要實績！

　　這葫蘆裡賣的究竟是什麽藥?話說她剛醒過來不過一個時辰怎麽知道得那麽詳細?！

　　咕哼……畢竟所有血族都算是她的“後代”、都是她“感官的一部分”，全盤獲悉國內歷史進程似乎也沒什麽不合理之處。

　　“本宮期待你能在下一個三百年做到更多，執政官。”

　　乍一聽此番話似乎包含了長輩對晚輩殷切的希冀，可細細一琢磨卻總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競、競選還沒結束呢，我現在還不是正式的執政官，頂多只是個候補而已。”

　　“啊哈，對啊，競選！所以……那玩意兒到底有什麽用?”

　　驟然壓低的語調、挑起的朱紅色嘴角令斯卡蕾特瞬間不寒而栗！

　　“呃……什麽?”她悄悄後退了一步。

　　“你是本宮的女兒，優克莉伍德又如此中意你……執政官什麽的，不是早就內定好了嗎?”克莉姆淞撫媚一笑，手指開始百無聊賴地梳理起漆黑的長發，仿佛她剛剛所說的不過是三歲小孩都能理解的常識。

　　‘確實！確實啊！我都有這種政治基礎了，還要競選幹什麽?既浪費時間又容易被人說成是故意炫耀！再說了，蘋果派本來就已經拔得頭籌了啊！’此等念頭僅閃爍了不過一秒就被斯卡蕾特直接掐斷，長吸一口氣，恭敬地繼續說道:

　　“我還以為您不會主動提起這個話題呢。”

　　“不管怎麽說……你確實算是本宮的女兒。”

　　“可我有……以前有過母親。”

　　“那你還能記起她多少?幾百年的時間足夠你徹底忘卻十幾個凡人了。”

　　斯卡蕾特不禁啞然無語，因為她記憶中“母親”的形象確實已經變得很模糊了，僅剩下一連串無用又冰冷的文字。

　　“你現在擁有的只是身為人類時期的記憶以及基本觀念，畢竟人族血統會直接被本宮的源血碾成碎屑，呵，你明明是九成九的血族，可辛德拉卻連這一丁點‘人類碎屑’都不放過……”

　　提起冰霜之龍的專橫跋扈，始祖大人雖然臉上還掛著老謀深算的笑容，但其中卻笑意全無，僅剩下徹骨的嚴寒。

　　“可我感覺、我感覺我跟以前沒什麽不一樣啊！”即便容貌已有幾百年未變，斯卡蕾特仍然認為自己與作為人類時的自己並沒有什麽不同。

　　“沒什麽不一樣?明明剛剛還不受控制地‘血魔化’?”

　　“那不是因為神血……”

　　“神血對你太過有吸引力?”克莉姆淞再次未卜先知地反問道:“那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會有這種吸引力?”

　　斯卡蕾特當即愣住了。

　　沒錯，她只是接受了結果，卻從沒有思考過“為什麽”！

　　她似乎太過信任優克莉伍德了，乃至到了一個對方說什麽她都會全盤接受的地步！簡而言之，也就是“盲從”！

　　“你體內本就有神血存在，盡管稀薄，但依舊是血源的一部分，自然想要聚合、吞噬另一部分，而你還沒強大到能去抑製、掌控這股衝動。”

　　“你之所以能平安無事，只是因為黑暗之龍的那滴血，緩解了你的嗜血症狀。真是好運氣……就連本宮都有好久都沒品嘗到下一任死神閣下的鮮血了。”說到此處，鮮血皇帝甚至還情不自禁地舔了舔朱唇。

　　“下一任……死神閣下?！”斯卡蕾特忍不住驚呼，哪怕是她都明白這幾個字究竟代表著什麽。

　　說實話，之前那些她隱約中其實早有察覺，所以也不算太過震驚，可這個“死神”她還是首次聽聞！

　　“嗯，沒錯，你是本宮的女兒，也勉強算是博薩斯的一員，這些事你也有權知曉。”始祖大人再次將高腳杯填滿，悠然道:“優克莉伍德是吾等半神之中唯一一位目前確定能升格的存在，隻待上一任死神遺留下的法則徹底消耗殆盡，她便是掌管死亡輪回的神了。”

　　“當然，需要等待多少年歲本宮就不清楚了。”克莉姆淞補充性地掃視了呆若木雞的斯卡蕾特一眼，隨後美美地吮吸了一口殷紅的液體。

　　“你都跟下一任死神建立友好關系了……並且她也很喜歡你，根本無需本宮出面，你的競選就已經是十拿九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