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火車上被擠下來，他拉著行李箱從火車站走出來，他突然聞到了自己身上的味道，5天沒有好好洗漱，他坐車到達北疆客運站。他幸運的買上了最後一張票，順利坐上車，一路上他躺在大巴車裡，車裡的味道簡直要害死人才肯罷休，他總聞聞自己的味道總覺得對不起大家，但車裡的腳丫子味道更是熏人，每次他都受不了讓人窒息的車廂味道，總歸是最後一次回家，連這個味道也將成為回憶，他感歎著進入夢鄉。

　　一大早他從大巴車裡走下來，城鎮的凌晨真是寒氣逼人，他走到縣城裡的小客運站等車上山，他坐在縣城裡的板凳上，環衛工人清掃著街道，灰塵飛揚中他拉著行李箱站在超市門口。終於等到超市開門了，他想著給家裡人買些好吃的，他走進超市摸到口袋裡的幾百元錢，沒去參加聚餐後的酒局剩下了不少錢，自從他的畢業答辯沒過，他就再也沒有喝過酒了。他走進超市買了媽媽喜歡的蛋黃派，姐姐喜歡的巧克力派，他給爸爸買了一盒比較貴的香煙，剩下的給鄰居的孩子們買了方便麵和火腿腸，還有可樂，幾乎所有人都喜歡可樂，所謂黑色的汽水，吃完肉喝汽水十分的解膩，他不禁想起母親煮的馬肉。

　　天色逐漸亮起來，門口傳來汽車的聲音，他坐上去往牧區的汽車，一輛灰色的小型客車，幾年了還是那個司機，他坐在車裡激動的跟司機聊天，司機用CD放著哈薩克民歌，司機問到他畢業後的打算，阿赫卓力仿佛跟吃了石頭一般說不出話來。

　　“看看，先回家跟父母商量商量。”

　　司機:那還用說，你回來就去政府工作，中央民族大學那可是BJ的學校呀，你真是太優秀了。

　　阿赫卓力的內心似乎被針扎到一樣，他尷尬的笑著，只能繼續扮演一個成功畢業的大學生，從BJ滿載而歸的大學生，聽到這些話後面的乘客才伸過頭來，詢問BJ天安門和長城的故事。根本沒有去過這些景區的他隻好編造一些自己看到故事，似乎編著編著他怎麽也覺得自己去過BJ天安門，似乎自己真的成了一個優秀的人才，他竟然得意的笑了出來，突然他們家的氈房屹立在眼前，他讓司機急刹車，他帶著行李箱走下車，司機從窗戶說到。

　　司機:以後下山上山聯系我，一定要繼續發光發熱。

　　阿赫卓力點點頭，司機在塵土中遠去，汽油的味道和顛簸的山路讓阿赫卓力瞬間吐了出來，他背對著自家的氈房狂亂的嘔吐著，仿佛要把這輩子吃過的東西都吐了出來，他用手裡的水涮口。在草地艱難地拉著行李箱走進家門，看到母親獨自坐在家裡哭泣，母親看到兒子急忙收起淚水，阿赫卓力看到父親醉醺醺的躺在一邊說著髒話，用肮髒的語言咒罵著自己的母親。姐姐也不見人影，母親急忙從阿赫卓力的手裡拉過行李箱，將阿赫卓力帶到鄰居家。

　　鄰居急忙宰羊要招待阿赫卓力，阿赫卓力將自己買的好吃的送給鄰居，阿赫卓力的結業證被鄰居家的小孩翻出來，小孩們跑跳著放在他媽媽手裡，媽媽看著紅色的結業證，以為那是畢業證書，媽媽的眼淚收不住痛哭起來，鄰居阿姨將毛巾遞給她，在一旁安慰到。

　　鄰居:熱合曼我早就跟你過了，你的孩子會讓你幸福的，我們啊！沒有擁有好婚姻的福氣，可是我們的孩子總會給我們帶來歡樂。

　　熱合曼:是啊是啊，老人說的對，多子多福嘛。

　　鄰居阿姨在阿赫卓力額頭上親了一口，

用崇敬的眼光看著他對自己的孩子說到。　　鄰居:以後你們要像你們的阿赫卓力哥哥一樣，成為大學生，拿上大紅色的畢業證書，在城市生活，成為一個有用之才。

　　孩子什麽都不知道點點頭，使勁翻著他的書包，他看著母親臉上痛哭和喜悅參雜的笑容，一種極其心酸的味道掠過他的心頭，似乎他能嘗到內心的滋味，好苦好苦，無論從哪個角度看自己的母親，母親臉上的暗淡無光和悲傷表露無遺。更卑劣的是自己的成功都是假的，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學渣，是一個沒有努力的人，既沒有像別的同學那樣喝酒泡妞，至少有一堆朋友，也沒有像南疆好學的同學一樣努力學習漢語榮獲獎學金，他就像空氣一般，毫無存在的在學校呆了四年，跟所謂同鄉會的朋友們喝酒玩樂，一瞬間痛苦和羞愧佔據在他的內心，他後悔卻沒有用了，他突然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麽，讓眼前的母親幸福一些好受一些。

　　聽聞他回家的消息，四面八方的老人都來看望他了，俗話說的話，鄉裡來了有學問的人，80歲的老人都要來拜訪。老人們一個個親吻著阿赫卓力的額頭，開始誇獎他的學習是多麽的好，都提起了自己的孫子孫女要報考大學，母親在一旁成為了紅人，大人們都誇獎他的母親是個好母親，母親的臉上終於浮現出笑容。突然門被踹開，自己的父親站在門口看著自己的母親，看到很多老人坐在氈房裡，父親晃晃悠悠的走進來坐在母親的旁邊，坐在他旁邊說個不停，老人們看到阿赫卓力的父親都皺起眉頭，仿佛看到的不乾淨的東西一般，正好茶也喝完了，老人們快速起身走開，阿赫卓力跑出去跟老人們道歉。

　　阿赫卓力:爺爺，對不住您們了，我的父親已經不是這樣的，他以前見到大人會打招呼的。

　　老人們拍拍他的肩膀，似乎早就知道他父親的德行。

　　老人:孩子，你不能選擇你的父母，但是你可以選擇成為什麽樣的父母。未來啊你不要學你的父親，喝酒這件事什麽時候成為了一股風，整個草原都唱著著綠瓶子之歌。我老了，世界卻變年輕了，我跟不上世界的腳步了，但是你們可以。“我的孩子，我祝願你躲避朋友的陷害，惡人的陷進，金錢的誘惑，祝願你成為黑馬衝在同代人之前，祝願你能有余力幫助別人，提攜後背支持前輩，我祝願你有高山般堅韌的心胸，如雄鷹般的謀略，狼群般的團結。天大的祝福不如芝麻點的幸福”。孩子，我祝你幸福，那些巴塔(祝福)都是騙人騙自己的。哈哈哈哈

　　老人笑著走出家裡，阿赫卓力看呆了，他從來沒有如此認同過一位老人的話，他望著老人想到幸福談何容易，這世界上最難得到的就是幸福。他回頭看到父親正在客人家鬧事，他衝進去將父親拉出來，母親給鄰居賠禮道歉，阿赫卓力拉扯著父親，竟然覺得從前高大威猛的父親顯得渺小可憐，父親甩開他給了他一巴掌，父親被反作用力甩在地上，阿赫卓力不敢相信自己的父親竟然會扇自己。他並沒有憤怒，只是有些生氣，沒想到父親想起來繼續拍打自己，並用髒話咒罵著自己，嘴裡喊著自己母親的名字，阿赫卓力明白父親把自己當成了母親，母親急忙跑過來拉開父親擋在他旁邊，一快石頭拍在母親的頭上，母親被拍暈了。

　　阿赫卓力不敢相信這是自己的父親，那個踏實勤勞會幫助媽媽乾活的父親竟然變成了這個樣子，父親拿著石頭衝他衝過來，阿赫卓力下意識的躲過去，父親摔在地上。阿赫卓力急忙背著母親回到氈房，阿赫卓力用毛巾給母親止血，阿赫卓力急忙叫鄰居阿姨看著母親，自己去找車送母親，這時門前正好停下一輛摩托車，是姐姐和一個從來沒有見過的男人。

　　姐姐看到母親的樣子，眼淚止不住地流出來，姐姐衝過去毆打自己的父親，姐姐使勁拽著他的父親發白的頭髮，狠狠地扇著那張老臉。阿赫卓力拉住姐姐，一輛汽車停在門前，全家人把母親送上車，姐姐和男人一起陪母親下山看病，阿赫卓力被留在家裡看著父親，鄰居阿姨叫阿赫卓力去自己家喝茶，阿赫卓力再三推辭。

　　阿赫卓力:阿姨～我爸爸這樣多久了?

　　鄰居:很久了吧，男人都是這個德行，只要喝了酒就變回猴子了。

　　鄰居似乎對這種場面已經見怪不怪了，阿赫卓力扶起睡在地上的父親，將父親安置好。他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行李，換上了厚毛衣和外套，他拿著趕羊的長棍，騎上馬走到自己牧羊的區域，羊群的數量削減了一半，他騎著馬上吹著口哨音將羊群趕回家，他給馬倒水放乾草，去山下的泉眼取水將家裡的水桶倒滿，上大學後他就再也沒有做過這些了，可是刻在基因裡的遊牧細胞似乎在分裂遊走著，他站在草原深深吸了一口氣，站在草原的他從來不會覺得是無用的，不像自己在BJ，似乎每一個高樓大廈，包括地下通道都在提醒他，他沒用，而面對草原時，腳下的土地卻是全然的歡迎你，他回想著想到似乎因為自己是遊牧人的後代，大自然從來不會拒絕他，草原永遠都不會拒絕他，他絕對想不到未來的自己會逃離這個地方。

　　他的肚子開始叫起來，他打開給母親買的蛋黃派吃了起來，吃著吃著發現家裡藏著好多蛋黃派，他突然意識到母親根本不愛吃蛋黃派，愛吃蛋黃派的是自己。阿赫卓力突然吃著吃著被淚水和蛋黃派噎住了，他看著手裡的蛋黃派看到帶著血跡的毛巾，阿赫卓力像一個小男孩一樣大哭起來。他點著煤油燈看著父親的背影，他突然感受到了一種憤怒和怨恨，他突然有了厭惡的對象，他突然覺得自己沒能畢業也是父親的錯，所有的一切都是父親的錯，甚至鄰居阿姨丈夫的死也是父親的錯，整個草原上的壞事都是父親的錯。

　　他的淚水在憤怒中停止，門口的風吹向自己，搖曳的燈光下父親就像應該消失的羊皮一樣，他從氈房裡走出來望著黑夜，黑夜中的群山似乎都在向他細語，所有的草地都在搖擺，大地似乎都在顫抖，泉眼都變得渾濁，山谷的妖怪似乎都從山林裡走出來尋找下手的小孩。一束黃色的燈光打在他們家的氈房，母親從車裡走出來，阿赫卓力扶著母親，母親頭上綁著紗布走進來，母親哭的有些腫的眼睛看起來有些可笑，像阿赫卓力看過的周星馳的電影一樣誇張，母親還是微笑著跟詢問兒子吃了晚飯沒有，阿赫卓力的心又被刺痛了，覺得自己不應該拿母親的眼睛開玩笑。母親還沒有坐下休息一刻，急忙給他燒茶，母親在實木做的棕色圓桌上鋪上最乾淨的桌布，把自己親手烤的饢切好放在他面前，把黃油和奶油放在他的面前，還有一包砂糖放在他的前面，他將砂糖放進奶茶浸泡，將軟化的砂糖放在饢上，砂糖和饢在口腔裡攪拌著。

　　可今晚是苦的，他望著衰老的母親，他好像忘記了母親年輕的樣子，好像母親一直就是這個樣子，任勞任怨沒有怨言，頭上的紗布和浮腫的眼睛搭配上母親的笑容，阿赫卓力仿佛覺得這是上天對他的懲罰，是對他浪費生命懶惰無知的詛咒。他第一次感受到草原的夜晚是那麽的悲涼，穿了三層還是渾身發冷，阿赫卓力望著潔白的奶茶，他回頭看了一眼父親。他不想看母親，母親就像內心的鏡子一樣，破碎不堪卻讓人揪心，母親的臉龐就像道德和良知的詰問，他望著碗裡的奶茶，母親似乎意識到兒子的失落，母親牽起兒子的手，看著阿赫卓力的眼睛。

　　母親;我的孩子，我沒事的，你不要怪罪你的父親。

　　母親打開收音機，收音機裡傳來快節奏的歌曲，整個氈房仿佛魔幻世界一般，被毆打的母親叫自己不要記恨父親，而父親卻是那副樣子，自己又是一個騙子，為什麽母親這輩子要碰到這些人。突然歌曲被切換成一首冬不拉曲子，母親跟他說著親戚的近況，誰結婚了，誰又離婚了，隨著冬不拉的聲音，母親也停止了，兩人沉浸在曲子中。

　　冬不拉的聲音悠長聲聲入心，正是因為沒有歌詞，才會讓人在內心填詞抒情，將自己的心情編織進旋律裡，悲傷啊，痛苦啊，就在這一刻完美的消失了，似乎自己受得一切痛苦都變得有意義了，似乎冬不拉在勸解他自己，往前看，一切都會好的。氈房和草原在寂靜中悄然消失，只要冬不拉的旋律是真的，其他的都是假的，歡樂也好、痛苦也好、人也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