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余奕樓下的時候,已經是幾個小時後的事了。
溫遠往上看去,焦黑的牆體上印著大片大片的水痕,而這些水痕都是從7樓那間前天曾經光臨過的房子裡流淌出來的。
‘果然是他那裡出事了。’不知道為何,自從聽到黃隊說發生火災的地方後,溫遠就猜想有可能是余奕租住的那套房子,果然被他不幸猜中。
溫遠跟隨黃隊來到7樓現場,大家都以為他和黃隊一樣是來調查的警員,也就沒人阻攔他。
因為他倆到達的時間已經很晚了,火其實早已撲滅,現場只剩幾名進行調查的警員和與其配合的消防員,溫遠一眼看過去,房子內滿目蒼痍,空氣中都是各種東西被灼燒過後的焦臭味。雖然凌亂,但看得出火災發生不久消防隊便已經趕過來實施救援,所以房子裡還是有幾個地方沒有被完全燒毀的。
“黃隊,你來啦。”一名警員發現了他倆,趕忙走過來給黃隊報告。
“小張,現在什麽情況?”黃隊嚴肅地向他問道。
“中午12點左右,有人報警說發現這棟樓7樓有房間著火,消防隊接警後大概10分鍾左右到達滅火,在滅火的時候發現房子客廳裡有一大團東西,後確認是一具屍體。”
“屍體呢?”
“屍體已經由同時到場的法醫同事運回了鑒定中心了,具體的死因鑒定結果估計要明天早上才能出來。”
“知道是意外失火還是故意縱火了嗎?”
“暫時還不清楚,我和幾個同事正在這裡搜集證物。”小張指了指房子裡其他幾個正在工作的警員。
“嗯…還能找到其他什麽有用的線索嗎?”黃隊環顧著四周,只見房子到處都是大火燒過後的斷瓦殘垣,估計能找到有價值的東西不會多了。
“應該能找到的,有幾處地方因為材質的問題,大火燒毀得不算嚴重,我們正在這些地方仔細搜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黃隊點點頭,看來他對同事們的工作很滿意。接著他問小張拿來了手套、證物袋等東西,準備和同事們一起在現場尋找證物。
以溫遠的身份,很顯然已經不適合呆在這裡了,雖然他也想在這裡幫忙看能不能用找到一些和余奕有關的東西。所以黃隊在穿戴手套的時候,和他說道:“你還是先回去吧,這裡有我們警方的人就可以了。”
溫遠點點頭,然後小心翼翼地繞過這些殘枝,慢慢地退出房門。
黃隊這時好像想起一些事情,突然叫住了溫遠:“你見過這個房子的住戶是嗎?”
“嗯,是的,我前天還和他見過面。”
“那好,明天你和我一起去鑒定中心看看吧。”
話一說完,黃隊立馬轉過身,投入到工作去了。
溫遠只能看著黃隊的背影,喃喃自語:“是的,老大。”
第二天一早,溫遠按約定時間匆匆忙忙地來到法醫鑒定中心,他遠遠地看到黃隊已經在樓下踱來踱去,就知道又要挨一頓訓了。
他連忙快步走到黃隊面前,說:“老大,你那麽早就到了。”
只見黃隊臉色冷漠地看著溫遠回答:“你第一天認識我嗎。”
但他看到了溫遠的面孔後,表情忽然緩和了下來,問道:“怎麽,昨晚沒睡覺嗎,眼黑成這樣。”
溫遠伸手摸了摸自己那油膩膩的臉,苦笑道:“昨晚被這件事困擾了大半夜,確實沒睡好。”
“趕快提提神,
上去看看那個是不是你認識的人。” 溫遠點點頭,然後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臉。
電梯在4樓停了下來,門打開後,分別是左右兩條走廊,而黃隊和溫遠要去的驗屍間則在右邊走廊的盡頭。
倆人走出電梯門便向右邊轉去,這地方溫遠以前也來過不少回了,整體和之前基本沒什麽大的變化,一眼望過去還是純白色牆體和大理石樣式的地磚。
就在溫遠一眼看過去時,他發現在走廊盡頭的驗屍間門口,一名穿白大褂的法醫正在和一個穿著黑色西褲、白色襯衫,長著一頭自然卷短發的中年男子在聊些什麽,那個男子雙手的襯衫袖子一直捋到手肘處,而左手還搭著一件黑色像是馬甲那樣的衣服,只見他聽到法醫說了幾句話,然後點點頭,和法醫握了握手,便向黃隊他們的方向走過來。
他走到黃隊身前,向黃隊微笑著示意了一下,然後便徑直走到電梯門口。
溫遠回頭看了看,那人已經進電梯離開了,他好奇地問黃隊:“老大,這個人是誰?好像以前在警局沒見過這個人啊。”
溫遠心想能在這裡和法醫交流的人,要麽是死者親屬,要麽就是警局相關人員,看他身穿的像是製服,但是卻看不出是哪個部門的。
“這個不是我們這裡的人,昨天失火案發生後,突然接到上面的指示,說會派一個專案人員下來了解情況,讓我們積極配合,哪個專案人員就是他。”
“哦,這樣麽,沒想到這種小案子上面也會重視啊。”溫遠若有所思地說。
“哼,三四天內接連發生兩起命案,其中一起性質還如此惡劣,上面不給幾個炮仗我們吃就已經很給面子了,現在只派一個這樣的人來了解情況,只要不影響我們工作,隨他吧。”
想到這些煩心事,黃隊又皺起了眉頭。
法醫也看到了黃隊和溫遠倆人,連忙招呼他們過來:“黃隊,這邊。”
“林醫生,辛苦你了。”黃隊急忙伸手過去握住林醫生的手。
“黃隊,你看你和我說這些!”林醫生也順勢搖了搖被握住的手,“做這行這麽久了,哪一次你們不催我們啊,哈哈,當然啦,我們也明白的,要破案,時間最寶貴。”
“你能體諒就好。”
林醫生帶兩人走進了驗屍房,兩人一眼便看到在房間正中一張特製的金屬床上,側躺著一具已經被燒得焦黑的屍體,正以一種奇怪的姿勢蜷縮著。
林醫生在身旁的桌子上,拿起一遝文件遞給黃隊,然後說道:“DNA結果出來了,是一個叫余奕的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從屍檢還有現場證據來看,像是想燒炭自殺,但昏迷後,炭火中的火星飄出點燃了雜物,導致失火,最終被燒死。”
“自殺?”黃隊邊看文件邊問。
“應該是的,”只見林醫生用手指指了指黃隊手上的文件,“你看後面,你們同事在現場找到了被燒得只剩半張的文件紙,上面打印著幾個字,你看一下。”
黃隊連忙向後翻了幾頁,終於見到了林醫生所說的那半張紙的照片,溫遠也湊過頭來,只見那半張紙的一邊已經被燒毀,現在能看到的那一半也許因為被不易燃的物品夾住,很幸運的沒有被燒到,上面則用黑體字印著‘對不走’三個字,而那個‘走’只有正常字體的一半大小,另一邊一則被燒掉了,估計是一整個字的一半,很明顯上面應該就是‘對不起’這三個字了。
“對不起…..”黃隊跟著讀了出來。
“嗯,就是這幾個字,所以暫時推測是自殺,當然了,最終答案還是要靠你們調查的結果為準的。”
‘對不起?他對不起誰呢?難道他也猜到了?……’溫遠心中充滿疑惑。
從法醫鑒定中心出來,黃隊並沒有回局裡,而是和溫遠一起來到了他的私人偵探所。
兩人圍坐在茶幾邊的沙發上,而田明非則在廚房裡給大家衝茶。
“現在可以說說了吧,前天沒說完的那個話題。”黃隊首先發話。
“現在說,好像也沒什麽意義了吧。”溫遠似乎已經看透了黃隊的心思,從他沒有回警局而是直接和溫遠一起回來這裡開始。
“你這樣說是什麽意思?”
“一個案件,如果施害者和被害者都已經死亡,那這件案子好像就沒有討論的意義了吧。”溫遠撥弄著桌子上地球儀,無精打采地說出這番話。
“啪!”田明非把衝好茶的水壺和杯子放到了茶幾上,接著給黃隊和溫遠、還有自己各倒了一杯茶,然後坐在了他倆的對面,捧起手中的茶杯,輕輕地吹了一口氣,“那就不要把它當成一起案件,而是當成一個故事,說出來讓大家聽一下唄。”
黃隊學著田明非,把面前的茶杯拿起來,然後朝溫遠做了個‘對,就是這樣’的表情。
沒辦法了,溫遠一口喝光手中的熱茶,開始講那個他心裡設想的‘故事’。
“從前,有一個被家人拋棄的小男孩,無依無靠,在偶然的機會下,被一所孤兒院收留,他本以為就此可以逃脫悲涼淒苦的生活,可不曾想到,原來在‘努力行善、共建和諧’的光環下,依舊潛藏著不公與黑暗,那些年長且身強力壯的學長們,經常利用課余之便,對這個男孩進行無休止的羞辱,男孩弱小的身軀無法對此進行抵抗,隻好在被欺壓之後,躲到被窩裡哭泣,但是怯弱卻讓男孩的內心感到羞恥,於是他隻好藏身於黑暗之中,借用豐富的想象力,把自己塑造成一個掌握無上權利的神,通過某種特殊的方式,”說到這,溫遠用手掌在自己的眼瞼上使勁的搓揉著,“製造著一起又一起的特殊的事件。”
溫遠放開了壓在眼皮上的手,短暫的對眼球的壓迫,使得他好一陣子只能用一隻眼來觀察這個世界。他用力的甩了甩頭,似乎想將布滿眼瞼的雪花甩乾。
“當然了,”他繼續說道:“這個心地善良的男孩,以為他自己只是用這種逃避現實的方法來自我安慰,但他並沒有料到,他弱小的身體內卻隱藏著讓人不可小覷的力量,這種力量甚至強大到可以將他無心之下創造的畫面變成現實。當他發現他曾經隱匿在黑暗中看到的場景,竟然在現實世界裡發生了,他還以為他不知不覺中掌握了預知未來的能力,殊不知,一切他通過特殊能力預知而即將發生的事件,其實背後真正的始作俑者,正是他自己。”
溫遠攤了攤手,表示他的故事已經講完。
坐在一旁仔細傾聽的黃隊,並沒有對溫遠這個短短幾句話描述出來的故事做出評價,只是默默地將杯中的紅茶一飲而盡。而只有坐在他對面的田明非,才知道這杯剛燒出來的茶有多燙。
“所以,你的假設就是,其實說有的事情,都是余奕通過那種特殊的方式製造出來的?”黃隊一邊向外呼氣,一邊問道。
“是什麽方式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擁有這種改變現實的能力卻不自知。”
“也不一定,”田明非依舊在吹著那杯燙到還不能喝的紅茶,“按照你們之前的描述,火災現場,就是余奕的那所房子,不是在裡面找到一張打印著‘對不起’三個字的紙張嗎?也許通過你,”他看了看溫遠,“通過你和他之間的對話,他突然間醒悟過來,發現其實自己才是悲劇的製造者,他一下子接受不了這個殘酷的現實,他為自己不經意間摧毀了這麽多人的姓名而懊悔,最後過分的自責,讓他覺得不能再活在世上傷害別人,所以選擇了燒炭自殺這個方式來離開這個世界。”
“這,也太荒謬了吧”黃隊拿著空茶杯,久久不願放下,“你這種奇怪的想法,有什麽證據來支持嗎?”
“證據?你都說這是一個荒謬的設想了,這種想法怎麽會有實質的證據呢。”溫遠沒好氣的回答。
“那,你是何時開始冒出這種設想的呢?”
“什麽時候嗎……這個念頭剛開始萌芽,應該是那天我去余奕家和他談話的時候,那天他給我訴說了幼年時在孤兒院遭受的種種欺辱,我發現他陳述這些悲傷的往事時,內心其實是渴望反擊的,但是弱小的他卻沒有挺身而出,反而將怒氣撒在自己的身上。那個時候,我就覺得這個人,會不會和之前他所謂能預知發生的事件有關系,於是,我就想找你幫忙,找之前的案件當事人來了解一下,沒想到卻被你搶先一步先找我,那我就順水推舟,懇求你和我一起去找李水生這個凶手來了解情況。”
“沒想到,被你下套了。”
“老大,咱倆這關系,怎麽能說‘下套’那麽不近人情的話呢。”溫遠向黃隊擠了擠眼。“昨天的審訊你也在現場的,你應該聽到李水生說的話,他一開始其實從來沒想過要對法官兩夫妻報復的,只是突然間好像被鬼上身一樣,一把神秘的聲音不斷把他推向無可挽回的道路,而那把聲音的來源,我懷疑就是余奕這個年輕人。”
“你這樣說的話,我倒是也想起沁溪園犯案的那個外賣員,他的回答也和李水生說的差不多,也是腦海中突然出現那個念頭,只是他沒有李水生的堅持,不到一天的時間便無法控制自己去犯案了。”
“所以,就是因為他的陳述,讓我對自己這個想法更加堅定了。”
“如果你的設想成立的話,那這個叫余奕的可太恐怖了,他竟然能夠根據自己情緒變化或者喜好,來改變和控制現實世界,如果他要做什麽壞事,以他這種方式,根本沒人能阻止得了!”黃隊的手掌緊緊地握住了空蕩蕩的茶杯。
“不用‘如果’,他已經在做,而且做不少了。”田明非把茶遞到自己嘴邊,他終於喝到了第一口茶。
田明非有這種說法也是正常的,因為畢竟只有他和溫遠曾經看見過余奕給他們看的關於預知的畫作,裡面描繪有好幾個慘絕人寰的事故,如果真如溫遠所說,余奕在不經意間製造了這麽些慘案,以余奕的承受能力,必然早已崩潰。
他繼續說道:“而且估計他在和你聊天之後,雖然我不太清楚你們之間的具體對話內容,他也多多少少的推測出你剛才那個結論了,當他知道自己才是這些悲劇的始作俑者時,估計心裡無法承受這個結果,他是一個善良的人,所以最終決定以死來清洗自己的罪惡。”
說完他還瞄了瞄溫遠, 意思似乎是:余奕的死你也有責任吧。
溫遠並沒有回應田明非的眼神,當他早上看到余奕留下的‘對不起’三個字的時候,其實也已經猜到余奕自殺的原因了,溫遠心裡稍微還是有點愧疚的,雖然余奕製造了這麽多的悲劇,但都是無心之失,他從來沒想過要去傷害別人,現在卻.....
這時的溫遠,心裡突然冒出一句俗語: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這句話無論套在余奕或者溫遠的身上,好像都說得過去。
“好吧,無論我的設想正確與否,現在顯然已經不重要了,”溫遠放下茶杯,“無論他再厲害,再無解,也已經沒有討論的意義了,正如我一開始所說的那樣,既然施害者和受害者都已經不在人世,這件事就只能這樣過去了。”
“說得輕巧,你說我還怎麽調查下去,把你想象出來東西寫到檔案裡?”
“你不會的,就把這些案件當做正常的案件歸檔吧,反正寫出來也沒人會相信的。”
“所以你說的話有什麽意義?”
“呃,你就當是聽了個無聊的故事唄。”
“哼!”
黃隊站起來轉身離去,溫遠也起身送他出門。
這件事就這樣草草結束了,溫遠以為這次奇幻的事件只是他生命中出現的偶然事件,當然這件事也對他從警多年的信仰造成了不大不小的打擊,只是他未曾想過,接下來的日子裡,他將面對更多類似的神奇事件,而這些新奇刺激的歷程,將使得他對人生和現實世界的認知,有了新的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