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一路顛簸,終於是在三更天之前,即將抵達漕運的官渡口。
豆穎已經醒來,此刻正襟危坐在馬車上,面前點燃一盞油燈,皺著眉一張一張翻看著一遝印著漆黑色古怪文字的宣紙,面前放著一本攤開的古書。
吳良抱著黑鐵棍,翹著二郎腿,嘴裡叼著半個燒餅。眼睛在豆穎姣好的側顏上打量了半天,又透過車簾望向窗外,一副急不可待的猴急模樣。
“你如果沒事乾,可以睡一覺。”豆穎頭也不抬地說道。
“你睡著的時候我也睡了,現在不困了。”吳良搓著手,把半塊燒餅塞進嗓子眼,舒服地歎了口氣,“我就是很好奇,能日行千裡的船,到底是長什麽樣子。”
豆穎翻了個白眼,不再理會吳良。
忽然,一個腦袋湊到面前,擋住了大半的燭火。吳良好奇地問道:“你在看什麽呢?”
“這是那座石棺的棺璧上拓印下來的篆文。棺材裡是空的,真正有價值的就是這些文字。”豆穎揉著眉頭,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我讓梁老買來這本大孚王朝書局刊發的,歷史上歷朝歷代的古字型,結果居然沒有一個朝代能對應得上。”
吳良輕輕拿起一張宣紙。上面拓印的文字很清晰,但看上去棱角猙獰,形狀幾乎全部扭曲在一起,根本分不清每一道筆畫,活像是一個醉鬼信手塗鴉而成的東西。
“這些文字很重要麽?”
“很重要,這關乎一個秘密。這個秘密我已經追查了快五年了,近些年才有了些眉目。”
“和十年前,你父親的失蹤有關?”
豆穎停下了撚起宣紙的動作,愣在原地,目光注視著燭火,平靜地問道:“你怎麽知道?”
“你做夢的時候,說了夢話。喊的是爸爸和媽媽。”
“你不是說,你也和我一樣睡著了麽?”
“和漂亮姑娘呆在同一輛馬車裡,怎麽可能這麽輕易就睡過去。”
就在這時馬車緩緩減速停在了原地,梁老拍了拍車門,“大小姐,我們到了。”
豆穎緩緩吹滅油燈裡的殘燭,將東西收好。吳良聳了聳肩,也準備收拾東西下車。忽然,一陣香風迎面吹來,豆穎那張清秀可愛的臉徑直湊到他的面前,美眸直勾勾地盯著吳良的眼睛,一字一句認真地說道:“不要告訴梁老,我做夢說夢話的事。”
“哦,哦。好的。”吳良機械的點頭,臉色緋紅,有些不知所措。自己兩輩子加起來,這還是第一次離一個漂亮姑娘這麽近。
豆穎忽然莞爾一笑,似曇花一現般稍瞬即逝。
“嘴倒是挺甜的。快走吧,姐姐不會讓你死的。”
吳良一時語塞,下了馬車,剛想開口爭辯,忽地抬起頭看到面前的渡口,頓時驚訝得合不上下巴。
“我的老天爺啊。”吳良呢喃自語。
馬車停在一個巨大的青石磚廣場,迎面是一座一眼望不見頂的絕壁山巒,仰面張望,也只能依稀看到有雲霧繚繞。月色氤氳中,隱約可見其山勢如壁立千仞,幾乎和地面呈垂直態勢。
吳良走到廣場的邊緣,抬眼往下張望。只見山下是一條浩浩湯湯的湍急河流,從遠處的十萬群山之中匯聚而來,似是一條倒掛的銀河。
廣場的盡頭有一個不大的石門,旁邊有一束火把,石門的正上方歪歪斜斜地立著一個木牌,上面用朱筆寫著“神機辛未號渡口”六個大字。
梁老走到石門前,伸手搖了搖木牌旁邊掛著的銅鐺。
吱扭一聲,石門後走出一個二十五六歲的灰衣青年。青年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這位老人,視線又看向他身後的豆穎和吳良,這才低沉著嗓子問道:“三位有事麽?” 梁老從懷裡摸出一個朱紅色的鐵牌遞了上去,那灰衣青年眯著眼睛看了一眼玉牌,說了句稍等。
片刻工夫,只聽到石門後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一名胡子拉碴,身穿青色錦袍的中年人大步走了出來,身後還跟著一群灰衣青年。那名中年人一眼就看到了門口負手而立的梁老,連忙走上前去,單膝跪下,恭敬道:“見過梁老。”
梁老側過身子,算是受了半禮。抬起手扶起中年人,笑吟吟地問道,“你是神機家哪一脈,你認得我?”
“在下董力言,煉器一脈,十五年前曾蒙豆老家主的開業之恩,教了我三年的厄能法術。”董力言低著頭恭敬道,“那個時候調皮搗蛋,豆老家主老是生氣,就罰我不許吃飯。梁老您於心不忍,就總是偷偷塞饅頭給我。”
梁老哈哈大笑,“我想起你了,你是那個老是在課堂上打瞌睡的小胖子。”
董力言聞言也是哈哈大笑,笑聲豪邁爽朗。
“這位莫不是……”董力言眼睛望向梁老身後,一襲黑衣綽約的豆穎。
梁老點了點頭,“沒錯,這位就是大小姐豆穎。她是目前的樞要府監事,我們的新家主。”
董力言走上前去,抱拳躬身,“見過大小姐。”
豆穎微微一笑,抱拳還禮。
“董小子,我們現在有急事要回京師,您看能否查一下調令,許一艘漕運官船帶著我們入京?”梁老沉聲道,“我知道此事不符合朝廷規矩,神機家的官船沒有內閣的調令,是不允許隨意更改既定路線的。但現在真的是有急事要找任家主。”
董力言思考了片刻,揮了揮手,“跟我來。”
話音剛落,面前的石門大開,眾人跟著董力言魚貫而入。
剛入石門,迎面而來一股寒氣逼人。裡面是一個狹窄的通道,通道的岩壁正上方,鑲嵌著大小不一的夜光石。眾人踩著一級一級的石梯向下走去。也不知走了多久,通道兩側的石壁忽然變得逐漸狹窄,直到前方有一點火光湧動。
走出狹窄的石壁通道,面前的一切豁然開朗。
面前是一個建在山崖絕壁底部,燈火通明的碩大石台。石台的邊緣是一個木質的護欄,再往外幾步,下面就是湍急洶湧的河流。不少穿著灰衣的年輕人搬運著大大小小的木頭箱子,整齊碼好後放在一旁的木板車上,再推到盡頭的斜坡處,在那裡停著大大小小的馬車。
“下一班什麽時候到?”
“今天還有兩班,都是發往東海兩處書院的資料,你們搬運的時候小心點,別沾了水。”
“青蓮鎮呢?發往青蓮鎮的馬車在哪裡?”
吳良看著目瞪口呆,面前這哪裡是什麽渡口,這分明是上輩子見過的貨運集散中心啊!
“看傻了?”豆穎笑著拍了拍吳良的肩膀,這才把吳良從一陣驚詫中拽回了現實。
“確實看傻了,沒想到這裡居然是這個樣子。”
一旁的董力言對著一名灰衣青年低聲吩咐了兩句,不消片刻,那名青年去而複返,手裡拿著一個黃銅製作的銅板。
只見銅板正中央是無數道可以活動的算籌,每一道算籌上刻著甲乙丙丁不同的字樣。在算籌的一旁是一整塊鏤空水晶,水晶中裝著黑色的水珠。吳良注意到,每過大約一秒鍾,黑色的水珠就從水晶的左側轉移到右側。
這尼瑪不會是時實發車時刻表吧?吳良看的目瞪口呆。
一旁的豆穎順著吳良的目光望去,見他盯著董力言手中的東西目瞪口呆,這才開口解釋道:“哦那個啊,那個神機家做的‘通天算籌’。據說神機家發現,每一滴包含厄能的水珠,他們在一個相同路線中的運動時長是固定的。以此為原理,製作了這種算籌,來預估大約每一艘漕運貨船的到站時間。”
董力言在銅板上掃了幾眼,忽然皺起眉頭問道:“怎麽回事,今天的班次裡怎麽多了一個庚子號?”
一旁的一名灰衣青年無奈地說道:“那個,老大。這艘船是任少爺親自指派,說是讓王明那小子去北山采買一些重要物資,他有大用。”
“放屁!”董力言怒罵一聲,“他小子能有什麽正經事?他上次讓王明坐漕運去西夷,說是要找一些新材料做研究,結果帶回來一整船的西域葡萄,全拿去討好京師裡的棲鸚閣裡那些舞劍的小娘子了。”
“這麽大的事,你們怎麽不和我說?”
“王明給我們每人塞了二十兩銀票,說是任少爺請我們喝酒的……”
董力言飛起一腳,把這個灰衣青年踹了個狗吃屎。怒罵道:“一群小兔崽子,都給我滾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