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江從來說,最大的傷害不是落在身上的打罵,而是那個給予自己生命的人,看向他的眼光卻永遠都是厭棄和嫌惡,冰冷又絕情。
甚至到八歲時高淑蘭拉著行李揚長而去的時候他還是不明白,以為是自己說錯話做錯事不夠好,才會讓媽媽討厭,爸爸也不願意回家。
所以他把別人爸爸媽媽希望自己孩子能做到的事情都努力做到了,可他們的目光也依然沒有在他身上駐留半秒。
長大後漸漸懂了其中複雜,他沒有停下腳步是還保有著渺茫的期望。
而當最後一點期望也被親手碾碎,匯入積攢起來的失望裡,一切就都沒了必要,包括他曾渴望的愛與關懷。
一時安靜,兩人之間只有稀薄的月光和簌簌的風聲。
江從早把糖吃完了,黎星沉還在咬碎最後一點,嘴裡咯嘣咯嘣輕響。
“回去睡...”
“我是被我阿婆撿來的。”
江從想催她回去睡覺,卻被她忽然開口的話打斷。
黎星沉把糖棍丟進旁邊垃圾箱,輕言說道:“在垃圾站。”
江從反應了一瞬,僵愣住。
她知道江從在看自己,也知道他或許很驚愕,抿了抿唇,繼續往下說:“我不記得我的親生父母,不記得原來的家庭,隻唯一記得,他們好像很不喜歡我。”
江從唇線拉直,心裡翻過一陣澀然,望著她默聲傾聽。
“從小到大,別人知道之後都會覺得我很可憐,同情我,因為這確實不是什麽很好的經歷。”
她側臉恬靜,微頓了下,聲音細柔慢慢說著:“但其實我沒這麽想過,反而覺得自己很幸運,遇到了把我帶回家的那麽好的阿婆,該有的阿婆一樣都沒有少我。”
黎星沉說到這裡,轉頭看向他,嘴角淡淡笑意,“還有現在認識了你們,交到很多朋友,我真的很開心。”
江從眸光微閃,帶起唇角,抬手輕揉了揉小姑娘的頭,“嗯。”
“江從,我覺得你也一樣,茹靈楊浪他們都很關心你...”
黎星沉停頓了下,神色忽而泛起些不自然,卻還是堅持直視他眼睛,把剩下的半句說出來:“還有我。”
“你不是一個人。”
“你的優秀有人記得。”
她輕軟的聲音落入耳中,一字一句清晰深刻,江從眼皮顫了下。
暗夜下,他們彼此望進彼此的眼裡,像是進入了對方的世界。
不知道過了多久。
一陣猛風吹過,黎星沉冷的瑟縮了下肩膀。
江從收回搭在陽台欄上的胳膊,站直了身面對她,“快回去睡了。”
黎星沉沒說話,盯著他看。
下一秒,她側過身,上前一小步,雙臂穿過他腰間,抱住了他。
突然的,給江從抱懵了,整個人定住。
黎星沉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但這不是衝動,是她能給出的最好的安慰。
她的擁抱很輕,胳膊差不多是虛環,沒怎麽挨著,時間也很短暫,不過幾秒就要退開。
剛退開了稍許,肩膀卻一緊,接著一道往前帶的力氣,轉瞬間,黎星沉回到了江從懷裡,臉抵著他胸膛。
熱度包圍,他心跳就在耳畔。
江從抱的緊而有力,下巴擱在她頭頂。
他聲音略微沙啞,顯得更沉了:“黎星沉,你說的對,但我有一點要補充。”
黎星沉胳膊松松垂落在他腰旁,一呼吸就是他的味道。
幾秒後,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動,頭頂他的聲音再度傳來,“你和他們不一樣。”
“嗯。”
江從一愣,沒想到小姑娘回應了,還沒來得及高興起來,就又聽見她說:“我們是相親相愛的好同桌。”
江從:“......”
他說過的話她倒是都記得清楚。
“我要去睡覺了江從。”說完,黎星沉推推他。
江從松了力。
黎星沉退離他懷抱,沒再看他,低著頭就往裡走。
走了幾步,聽到身後無奈的一句:“笨死了。”
黎星沉腳步頓了一下,很快接上,消失在小客廳。
她才不笨呢。
——
“江從,起來上學了。”
江從蒙著被子,迷迷糊糊間聽到這麽一句,沒理,繼續睡。
這是黎星沉喊他的第六遍。
她皺起眉,微微歎氣,站在床邊苦苦思考著到底怎麽才能成功地把他叫起來。
這時,聽到貓叫和扒鐵籠的聲音。
有了。
江從正睡得香,隻覺肚子忽然一重,好像被誰猛力揍了一拳,都斷了一口氣。
被子外,江鐵錘在他身上玩蹦蹦床似的,十分賣力,這貓多少帶點私人恩怨。
江從被砸的連連悶哼,沙啞聲音從被子下傳出來:“我...操。”
江鐵錘噸位襲擊,隔著被子一屁股坐到了他腦袋上。
“......”江從暴躁地撥開被子,沒睡醒微眯著眼睛,對上一張肥貓臉。
“喵嗷~”
他閉上眼,咬牙切齒:“給老子滾。”
此時此刻,他全身上下都寫著一行加粗的大字——莫挨老子,老子有起床氣。
但黎星沉現在根本不怕他,適時開了七次口:“江從,起來上學。”
一秒、兩秒、三秒...
江從眼睛艱難地睜開條縫,眉頭深深皺著,他循聲轉了下頭,小姑娘已經換回了自己的衣服,站在床邊歪著腦袋看他。
他聲音慵懶倦啞:“...幹嘛?”
“上學。”
江從摸出手機看了眼,五點三十七。
“......”雞都不起這麽早。
他實在是困的不行,又閉上了眼,含糊道:“...那你去啊。”
黎星沉:“你不去嗎?”
沒回應。
今天早上黎昀也要上學,她必須趁機掐點回家換衣服拿書包,沒時間再和他周旋。
直接說道:“我還要回趟家,你的衣服我疊好放在床尾了,你趕緊起來,希望我到學校的時候能看見你在位置上哦。”
還是沒回應,他似乎又睡過去了。
黎星沉歎口氣,走了。
腳步聲遠去,門哢噠關上。
江鐵錘看著門的方向靜了幾秒,然後返身到江從臉邊準備故伎重演。
但這次坐了一半,江從及時把它推開了。
他坐起身,腦子半清半昏,視線落到床尾那套校服上,身子前壓,伸出胳膊撈了過來。
在手裡怔怔看了幾秒,他突然想聞一下,也確實這麽做了。
嗯,她的味道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