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方棄。”
“年齡。”
“二十一。”
漆黑的詢問室內,男人用台燈對準了方棄,使得後者既增添了心理壓力,又無法看清坐在對面的男人的臉。
“事發當時,你在哪兒?”
“家門口的那條街上,長順街。”
方棄聽到“哢嚓”一聲,看見台燈發散光源的陰影處閃過一朵火花,緊接著幾秒後,一股屬於尼古丁的氣味便從男人那裡傳來。
男人點了根煙,似乎是為了接下來的審問做準備。無論多少次審問這種事,每當提及那個地方他都一樣會感到不適,就好像觸及了不可說的禁忌。
“晚上九點多,你在家門口的街上做什麽?長順街,是個冷清的地方,可別告訴我是去吃夜宵的。”
方棄側著頭,直直地看著台燈刺眼的光。半晌後,他笑道:“月亮。”
“什麽?”
“我說,我是去看月亮的。”
“賞月?”坐在對面的男人明顯一愣,不過他很快就反應過來,手在黑暗中記錄了什麽。
“對啊……農歷十五的月亮……很圓的。”
“好的,那賞月完呢,發生了些什麽。”
“回家了。”
“在回家之前。”男人提醒道。
如墨般的黑暗裡,煙頭的紅光閃爍了一下,又迅速歸於暗淡。大概是男人又吸了口。
“回家之前……”方棄的聲線忽然變得很低,他用著近乎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說道:“門。”
桌子對面呼吸伴隨著“門”這個字變得急促,男人抑製著心情追問道:“什麽樣的門?”
“一扇漆黑的,除了門把手之外,沒有一點花紋的門。”
“然後呢?”
“我很清楚,這條我熟悉的街上根本沒有這扇門,它就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了煎餅攤和藥店中間的那面空牆上。”
“可是你還是打開它了。”
“對,或許是好奇心作祟吧,我打開了那扇純黑的大門。現在想來,那是我這輩子做過的,最後悔的決定之一。”
“門的後面是什麽?”
“我不知道,我無法用已有的認知來解釋那片空間,它介於存在與不存在之間,在世界各地開著一扇又一扇的門,勾引著像我這樣的人進去。”方棄不自主地用手捂住了頭,“我推開了那扇門,穿越了濃稠的黑暗。我應該用濃稠這個詞語。黑暗就像觸手般拽著我,想要將我也拉進無盡的黑暗。此外,還有囈語。那是種我聽不懂的語言,但我卻能明確知曉它的含義。”
“它在說些什麽?”
“它在說……”方棄拉住了自己的髮根,緩緩吐字道:“世界,只是間更大的密室。”
“世界,只是間更大的密室。”對面的男人重複了一遍。
嗒——
傳來轉筆的聲音。而男人的形象正於方棄腦子被勾勒:神色凝重,一手夾著煙,一手拿著圓珠筆在筆記本上飛快地書寫。
他在整理思緒。
“密室是什麽,那個未知空間的名字嗎?”對面的男人問道。
“應該是的,那個有經驗的人也是這樣稱呼它的。”
“有經驗的人?你在密室裡還遇到了除你以外的其他人嗎?”
“還有三個男人和兩個女人。”方棄答道。
“你還記得他們的樣子嗎,或者說職業和性格特征。”
“三個男人中最年輕的是個醫生,
因為他穿著白大褂。且根據他的口吻來推斷,他有著豐富的外科知識。其次是一個滄桑的中年男人,他就是自稱有經驗的人。據他說,他已經不是第一次進入這片空間了,這片空間叫做密室,一旦進入,沒有前輩的指引是很難出去的。”方棄分析道,“醫生說謊的可能性不大,因為那些專業知識已經涉及普通人平日可了解以外的了。中年男人有很強的領導意圖,想借著老人的身份指揮其他的新人。但至少在我看來,醫生應該也是老人,否則無法做到如此冷靜。” “你們是一起出現在密室裡的嗎?”
“對,我是最後一個醒的。其他人在我之前就在交流了。有像醫生和中年男人那樣討論當下情況的,也有像瘋子般大吼大叫,一邊說著自己是什麽明星,一邊到處跑,說肯定是綜藝節目。”
“你怎麽看這個大明星。”
“弱智。”
“不懷疑他是裝的嗎?”
“就算是裝的,也不能做出這樣弱智的事。在未知的環境大聲吼叫,過度地展現自己的無用,絕對不是個扮豬吃老虎的人該做的。”
“呵,確實。還有兩個女人呢?”
“一個近三十歲吧,職場女性,神情很正常,慌亂中透露著害怕,但還沒有失去理智,倒是不能排除偽裝的嫌疑。另一個二十歲左右,個子嬌小,黑衛衣,粉耳機,像是一個電競少女。她很冷靜,但是額頭一直在冒細汗,難掩緊張。”
“密室中的環境是什麽樣的。”男人邊記筆記邊問道。
“是個很大的工廠,而且應該是在地下,比較潮濕。工廠內仍保持著電源,熔爐和傳送帶還在運行,好像前一秒還有工人在工作。無數的鋼筋水泥在頭頂縱橫交錯,使人感到壓抑和不安。”
“工廠......是已知的人類科技水平嗎,看來還未完全脫離認知范圍。你是從什麽時候相信這一切源於某種超自然現象的。”
“說實話,從看見那扇門突兀地出現在街上時,我就知道一些事情已經悄無聲息地發生在了世界上,只不過它們不為人所知。若說完全打消我疑慮的,就是門與密室間的黑暗,那種力量絕不是虛構的。”
對面的男人在得到這個答案後,陷入了沉默,只有煙頭的火光在陰影裡忽明忽暗,暗示著他的存在。
詢問室除了台燈沒有一點光亮,氣氛在永恆的黑暗中寂寞的可怕。
方棄眯著眼睛直視台燈,打破了安靜道:“警官,這就是所有的情況了。”
男人聞言掐滅了煙,應道:“是的,方棄。這就是所有的情況了。”
方棄直起身子,面色古怪,似是沒聽清男人剛才的話。
“你還記得自己是怎麽出來的嗎?”
“怎麽出來的......”
方棄盯著台燈的瞳孔猛地一縮,“我不記得了......我不記得我是怎麽離開密室的了。不,不對,我根本就沒離開過密室。”
“是啊,你根本沒離開過密室。”
方棄意識到了什麽, 看向台燈後的男人問道:“如果我從沒離開過密室,那你是誰。”
“呵呵呵......”陰影裡的男人發出駭人的笑聲,伸手把台燈轉向。
亂糟糟的頭髮,年輕的臉龐,一對死魚眼......男人的容貌逐漸出現在方棄的眼前。
“怎麽會是你?”方棄面色一變道。
因為坐在他對面的男人,長著一副和他一摸一樣的臉。
他,也是方棄。
“是密室造成的幻覺嗎,還是我已經瘋了……”
男人露出笑容,把筆記本遞給方棄道:“信息都已經整理好了,快離開思維殿堂吧,你還身處密室之中呢。”
方棄接過筆記本,上面寫著他進入密室後遭遇的所有事情,包括對每個人的側寫和細節分析。
“思維殿堂......”
隨著聽見這句話,方棄眼神由空洞變得清明而冷靜。
他想起來了,他有著嚴重的精神分裂症,常人都視他為瘋子。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們都是他。是方棄為了精準控制大腦而分出的自己。
“該離開這裡了,不能在思維殿堂待太久,會引起其他人懷疑的。”
方棄站起身子,走到詢問室的門前,握住了門把手。
“喂。”男人叫住了方棄,“可別就這樣死了,我們還得靠你活著。”
說著,他還瞥了眼審問桌旁深邃的黑暗。在那裡,有幾道身影在搖晃。
方棄沒有回頭,而是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門。
“那是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