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妤曖睡熟了,蒼白的臉也有了點血色,可是她臉上沒有一點睡覺時的安心與舒適。反而是皺著眉頭,五官像看到什麽不該看的小孩,匆忙的縮到角落裡圍成一個球。
緊接著就是幅度逐漸變大的左右晃頭,嘴巴非常害怕快速的說出有誰來接我啊。不起眼的兩道痕跡斜放在眼睛下方,指向病床。然後就是慌張不安的驚醒
劉妤曖整個身體上下浮動,呼出去的氣好像蒸汽火車的蒸汽,載著她的美好幸福去了遠方
她緊張的看向四周,旁邊的病人被她剛剛的舉動吸引了目光。劉妤曖意識到了自己行為的失態,也知道剛剛的一切都是做夢。可是,那是真的。
劉妤曖慢慢的躺下去,潔白到刺眼的白色天花板被放到了她的眼睛,塞了進去。
她面無表情,就是呆呆地看著天花板。慢慢的,眼前的一切開始模糊,旋轉,變成了龍卷風把她卷了進去。她習慣了,這是一場名為回憶的龍卷風。
從小到大媽媽就對她說;你要獨立要堅強,不要總是哭,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要去麻煩別人。
事實證明劉妤曖做到了甚至超越了,她變成了一個女強人,總是一個人行動。在別的女孩子還要朋友陪自己去灌水去上廁所,她就能自己一個人去外面玩,就算是晚上回來也不會害怕的喊媽媽來接她。
這樣一位在外面看來簡直無所不能的女強人,誰會想到她在小學六年級因為沒有人來接她放學,足足等了兩個小時絕望地趴在大石頭上小聲哭泣。
那是個冬天,杭州的冬天是很少下雪的,但是很冷。刺骨的風能鑽入骨頭裡,天灰蒙蒙的,在諾大的學校裡,不把燈全部打開是注意不到還有個小女孩在樓梯上坐著等待。
她不吵也不鬧,沒有去打電話,就靜靜地坐在樓梯上看著遠處的大門。等待大門被打開或者媽媽在外面呼喚她名字的聲音。
她不是沒想過去打電話,但是一想到打電話,爸爸的巴掌紅燎起來,警告著她,如果再打電話,就不是一個巴掌那麽簡單了。
剛剛站起來的她又坐了下去
學校對面的物資已經開始做晚飯了,那誘人美味的香味啊,擊潰著她最後的防線。
再等等,會有人來接我的,會有的,我能等到的。
死寂的環境,寒冷的空氣卷入她的心臟。她的思想返回到了剛剛放學的時間,她以為這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日子。直到她身邊的同學一個個和她揮手再見,能數清現場的人,能看到遠處的大門,能清晰地聽到路過麻雀的叫聲。
她慌了,不安的情緒在她腳底旋轉,她反覆的來返兩個大門,希望能在任意一個門接住外面拋下的名字。
她想到和媽媽打電話,這樣就不用給爸爸打電話了。可是,這個寒冷卻不下雪的冬天,怎麽就讓她想起一個下大雪的冬天呢。
那個時空的她,和現在的時空重疊了,相似的命運,只不過一個在等待久了就乾脆的自己走回家了,導致媽媽來接她沒找到焦急地回家被雪滑倒摔的骨折了。
歷史再次重演,她怕啊,她怕媽媽又會摔倒哪怕這個冬天沒有下雪。所以她一直安慰自己,慢慢等,媽媽會來的,她只不過在來的路上慢了點。
她沒有給安全感加柴火,天色晚了,就自動熄滅了。刺鼻的煙霧成為了最後一個人回家路上的車尾氣,車越來越小,把車尾氣扯成一根細細的導火索,炸毀了她層層建設機關下最後的城門。
劉妤曖忍不住了,她好害怕,“今天是怎麽回事,怎麽沒有一個人來接我啊,我好害怕,能不能快點過來接我,我想回家,我好餓,我想回家吃飯,我想躲進開著熱空調的房間”
這麽寂靜的環境,掉一根針都聽得見,卻沒有人聽見她的乞求,就這麽變成氣球飛走了。
劉妤曖終於從樓梯上站了起來,走到了學校的花壇,裡面沒有花朵停留的任何痕跡。她的目標是和她差不多高的大石頭,她放下書包撲在大石頭上面。
媽媽說過不要老是哭要堅強,哭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劉妤曖記住了,她怕媽媽過來接她會聽到,就哭給大石頭聽。大石頭沒有耳朵,不用擔心她會聽到。
飯菜的香味停止了,保安叔叔也吃完飯了,只有劉妤曖的媽媽還沒有來接她。
那一年,她才12歲。
在街上的路燈全部點亮,在小朋友開始收看動畫片,在她感知不到餓了,心心念念的媽媽終於來接她了。
丟棄在路邊以為不要的小孩終於回家了,回到家她沒有怪家人讓她等了那麽久,因為她要堅強勇敢,這點害怕是沒有資格說出來論事的。
劉妤曖只是問了原因,原因很奇怪。支離破碎的家居然空前的粘合起來,奶奶以為爸爸會去的,爸爸以為媽媽會去的,媽媽以為奶奶會去的,就這樣形成了一個閉環,劉妤曖在這個閉環外面。
媽媽很抱歉地和她說,對不起我來的晚了,我是下班回家發現你沒在家,我問了奶奶才知道你還沒有回家,我才趕忙去接你的。劉妤曖面對媽媽的抱歉,很給面子地說,沒事我不害怕,你這不是來接我了嗎。
奶奶看見她笑嘻嘻地說,哎呀我們忘記來接你,還好還好你媽媽發現了把你接回來了,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回來了就好了嗎?
龍卷風停了下來,把她重重摔到病床上,她看著模糊的天花板,念叨著,這一點都不好。
臉上劃過一抹溫熱,模糊的天花板變清晰了。
門就像一條結界,連接著病人和家屬,阻隔著安靜與吵鬧。外面醫生看了女主手機裡的遺言,忍著生氣,把女主的爸爸媽媽叫到人少的地方。作為醫生的職業素養,他不能發火,理智克制著火焰。
“你們作為父母,知不知道你們給自己的女兒造成了多大的身心傷害!她如果今天不是被人發現,你們連她為什麽死,怎麽死的都不知道!或者如果她不這樣做,你們會知道她的內心有多麽痛苦嗎!你們作為父母有真正的去關心她,去傾聽她內心的想法嗎!還好你們還有反悔的機會,你們真的要好好關心她了。尤其是孩子的父親,你打女人你算什麽男人啊,還當著孩子的面打,還鬧離婚,她才十六歲啊。你怕不是想繼續打到她結婚成家立業是不是!我話就說到這裡了,你們好好反省彼此溝通一下怎麽解決,這幾天都不要去看望孩子,她現在不想看到你們”
媽媽忍受多年的委屈憤怒終於爆發了,她拚命捶打爸爸的肩膀,即為了自己又為了女兒
“多怪你,多怪你!要不是你打人,女兒會這麽疏遠你,不喜歡這個家嗎!我為了女兒隱忍到現在,結果悲劇還是發生了,你滾,你滾啊,你不配作為他的父親,你不配!快滾,我和女兒都不想見到你!”
其實父親早就把這些事情忘記了,這是他還年輕一氣之下犯的錯,他沒想到會被女兒記到現在,更沒想到會讓她如此痛苦地做出這個決定。寧願離開,也不願意在這個家待下去。
爸爸任由媽媽的打罵,他是愣住了,他真的想不到。他也後悔了,後悔的不是應該不讓女兒看見,是真的後悔做出這種事情。
早在他喝醉酒還騎摩托車結果摔斷了腿,被媽媽精心照顧兩個月,家裡的大小事也安排妥當。而他年輕時結交的狐朋狗友,一個都沒有來看望他。在這兩個月,他不再是五十幾歲的小孩子,是真正有擔當有責任的男人了。
的確是這樣,他很少責罵媽媽了,頂多凶幾句,每天也不再去鬼混賭博醺酒了,老老實實地乾活賣魚。
劉妤曖這麽內心細膩的人,不會發現家裡的反常,她一直很擅長習慣。升學不同的學校,同學,老師,教育方式。她第一天就能習慣適應,還能混熟一半的人呢。
這次她發揮失常了,真的她忍耐了太久太久太久了了,十年!十年啊!終於等到了父親的洗心革面,但是她的靈魂在六歲停止了生長了,身體長大了,體內住著的是六歲小女孩。
女孩在就在第一次看見家暴的時候停滯了,她的靈魂徘徊在劉妤曖身邊,無奈劉妤曖的內心長年失修,成了危房上了封條,女孩進不去了。她在執著著什麽,徘徊這麽久她也迷茫忘記了,就連她自己都奇怪,都過去這麽多年了怎麽還是過不去呢。
陳曦靠著牆假裝玩手機,實際在偷聽他們的對話。
他也哭了,他想了自己小時候父親總是外出工作,很少回家,就算是回家待的時間也不長一會就走。
他和多數叛逆渴望得到父母關注的小孩一樣,他為了父親能夠回一次家好好陪陪自己,選擇了翻牆逃課去網吧玩。果然陳曦的舉報被學校叫家長了,他渴望的關注也有了。
在陳曦以為父親被老師叫過去之後,會有所醒悟,內疚,這樣陳曦就可以每次回家看見爸爸了。結果事與願違,爸爸一回家,陳曦還沒有說完爸爸你可算回來了,我要抱···,啪,一記耳朵在陳曦的臉上裂開,打掉了陳曦的期待,打出了陳曦一直忍受的委曲。
“你看看你做了什麽好事!我在外面辛辛苦苦給你賺錢供你讀書,你就是這麽對我的?你可要點臉吧,我都丟不起這個人。你有吃的喝的有什麽不滿足的,為什麽還要這麽叛逆?”
“工作工作工作!!,你眼裡只有工作!你自己說說看你有多久沒有好好陪我了!每次要好久回來,每次回來還待得一天不到,這個家的沙發坐的你屁股癢是嗎!我就是想通過逃課這種方式好讓你能回家陪陪我!我只是想讓你陪陪我,怎麽就這麽難啊”
父親愣了一下,手懸在半空停了一會就放下來了,還有他的生氣,不理解。
陳曦哭著大叫著,我最討厭爸爸了,我永遠都不要見到爸爸!咚的扔下門趴在床上號啕大哭。這個房子會漏雨的,眼淚直直地滴下來,滴到了父親的鼻子上,點醒了他要下雨了,要趕緊回家了。
從那以後,陳曦每周放假都能見到父親,還有父親的禮物。
他們的故事是美滿的,因為沒有人告訴陳曦要堅強獨立,要學會忍耐。
劉妤曖就是大結局2,世界上有許許多多的大結局2,只有少數的是大結局1。
陳曦在劉妤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另一種結局,他決定幫助他渡過難關。他淋過雨所以想撐傘給她,這一撐就熬過了十年的雨季。
他正在思考怎麽幫助她又不會讓她再次受到傷害呢,醫生就出現了。
“你就是打電話的人吧”
“是的是的,有什麽事情需要我嗎”
“確實有事情需要麻煩你,就是你大概也了解了這一家的情況,作為醫生我職業能幫助的有限,我還有別的病人。況且我們去詢問她的一些事情,她什麽也不說,就呆呆的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我想你有沒有時間作為救命恩人,幫助她解開心結。”
“好好好,我正有這個想法,因為我小時候也有過這樣的事情,所以我也理解她。”
“那就辛苦你幫忙了,你待會去的時候說自己是救命恩人,應該她會有點反應。”
“好的好的,醫生我知道了,我會盡力幫助的”
劉妤曖此時還在盯著天花板發呆,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記憶開始慢慢衰退,她已經嚴重受到了刺激加上之前患得抑鬱症,她開始記不起來很多事情。比如她不知道自己剛剛吃完了水果,還去找水果吃。護士小姐姐說的話人一出門就忘了,總是反覆問今天幾號了她要去讀書。可是她因為生病休學了三個月了。
門輕輕地被打開,劉妤曖依舊沒有對外界做出任何反應
“你好,你就是劉妤曖吧,我是發現你倒在花海並幫你叫救護車的人。”
“花海?救護車?醫院?左手的傷?”,劉妤曖被打開了開關,所有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她全都有印象了,只不過記得不是很清楚。
她緩緩地起身坐起來,空洞的眼睛轉過來對著他說話
“那這麽說,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咯?”
“可以這麽說,忘了自我介紹了,我叫陳曦,當天我是出去散步,結果天很黑又沒有路燈,我看到遠處有個路燈我就過去了,想找個人帶路去公交車站,畢竟我不是住在這裡的,我家在河南,我是趁著寒假出來玩的,因為聽說杭州夏天很熱我又打暑假工,就寒假來了。沒想到出來玩還救了個人哈哈哈”
劉妤曖還是那個姿勢,空洞的眼睛顯然沒有吸收他剛剛說的話,就這麽直勾勾地盯著。
空氣安靜了許久,她才反應過來他說完了
“你好,我是劉妤曖,你叫什麽名字?”
陳曦被嚇住了,他不是剛剛說完嗎,我也知道她的名字啊,還說出來了,怎麽又要說一遍。
他看著沒有生命氣的女孩,推測出他擔負的責任很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