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你了,先生。”喬伊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哽咽,“您一定是搞錯了...只是一個普通的義眼而已...”
他從來沒有感覺到自己有這樣軟弱過。哪怕是年幼時就聽到父母在拓荒區被炸死的消息,哪怕是無數次被乞丐和礦工丟進汙水河,哪怕是殺人遊魂的刀尖就在自己的眼前——他從來不曾哭泣過、求饒過。他只是努力自己活下去,乞討、爭搶,奪得每一個能讓自己過的更好的機會。
“爸!媽!!救我...”他聲嘶力竭地呼喚著,“迦娜女士...你在哪...救救我...”
他曾被大人物隨手選中恢復了左眼的視力,曾依靠武力得到了一段自由拾荒的河道,他和皮城警衛鬥智鬥勇,和幫派首領談笑風生。臉上寫滿故事的酒館老板,滿口汙言穢語的風之精靈,都對他溫和而照顧。他以為自己很勇敢,很強大,那是因為他從未感受過不加掩飾的惡意——直到真正的致命威脅已經加臨他的身體。
“不要...不要!”喬伊隱約看到一根冰冷的鋼針貼近了自己的眼珠。並不刺痛,但他還是渾身被汗水浸透。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想掙脫束縛,但毫無用處。他的大腦突然一片空白,力氣也漸漸流失。
“原來...我是這樣弱小...”他僅存的念頭在說,“軟弱,又怯懦...這才是真的我嗎...”
不。
那是什麽?第二根鋼針?藍色,綠色,還有血一樣的紅...是色彩測試,還是能量感知測試?也許我應該屈服他、配合他,那樣可以活著嗎...
不!不——
“沒事了,孩子。”一個略顯熟悉的聲音在喬伊耳邊說。他感受到了一雙粗糙的手在撫摸自己的臉龐。是父親嗎?不,父親已經死了。是他,是那個惡魔!
“啊——”他猛地顫抖了一下,尖叫起來。
“沒事了,沒事了,你安全了。”那個聲音在盡量放低,笨拙地撫慰著他。一股清涼的感覺從胸口散開,仿佛燥熱的沙漠裡一塊正在融化的堅冰。
喬伊逐漸平靜下來,氣息緩緩平複,身體也不再痙攣。他感到了一絲久違的安全感,那真的是父親的氣息。他把自己縮成一團,低低呻吟了幾聲,沉沉睡去。
一個高大肥胖的男人坐在床邊,把手臂放在喬伊懷裡,任他緊緊地抱著。他看著喬伊如受傷的幼獸一樣蜷縮著、嗚咽著,望向窗外,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
街邊的路燈亮了起來,各式商鋪陸續營業,路上也已經有了匆匆趕去工作的行人。
新的一天來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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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特琳離開之後,警長辦公室陷入了片刻安靜。卡蜜爾在沉思著什麽,而貝利則一杯接一杯地往嘴裡灌酒。
“辛吉德的實驗記錄在你這裡嗎?”卡蜜爾開口,“把它給我,我有用處。”
“妮娜還在整理,待會你拿走就是了。”貝利不懷好意地看了卡蜜爾一眼,“菲羅斯家族還差這個?你們的煉金科技應該頗有成果吧。”
“還記得五年前嗎?”卡蜜爾沒管貝利的揶揄,問起了另一件事,“海克斯飛門剛剛落成,底城有個瘋子偷光了水晶存儲倉庫,在祖安拓荒區引爆了那些半成品水晶,差點炸塌了整個雙城。”
“當然記得,還是我把爆炸控制在了拓荒區。你要給我補發獎金嗎?”貝利隨口回答,“說起來你請求我留下來,卻絕口不提工資待遇的事。
至少要免費供應酒水吧。” “反正你也無處可去,不是嗎?”卡蜜爾微笑起來,但很快又板起臉,拉回了話題,“我是說,那個瘋子還沒死。”
“我知道,你不是把他扔進了靜水嗎?聽說那裡最深處的監牢,牢固堪比黃道,而刑罰遠超深鉤——有時間真應該去見識一下凡人的邪惡智慧。”貝利喝光了最後一杯酒,意猶未盡,“不得不說,在他幾乎毀了整個雙城之後,你還能留著他的命,很有胸懷和魄力。”
“我沒有胸懷那種東西。留著他是為了折磨他、審訊他,我還想弄清楚他尚未實施的陰謀。”卡蜜爾眼中的殺氣一閃而過,“而靜水也並不牢固,他在幾個月之前逃走了。”
“抓回來就是了。”貝利滿不在乎地說,“才幾個月,他還能搞出什麽事來?”
“問題就是,我不僅沒能找到他,”卡蜜爾把杯中的麥酒一飲而盡,語氣中有些無奈,“還真被他搞出事來了。”
“是什麽?”
“微光。 ”卡蜜爾說,“那肯定是他的手筆。我還不知道那東西到底是什麽,但絕對不是普通的調酒添加劑。現在祖安已經有了不好的征兆。”
“知道了這一點,那就簡單了。”貝利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抓住他,審問他,處決他。一切水落石出。”
卡蜜爾玩弄著手裡的酒杯,又一次陷入了沉思。她輕輕磕著自己的金屬小腿,在沒有進入戰鬥狀態時,它們不必化為刀尖。貝爾也仿佛有了興致,仔細觀察著卡蜜爾思考的樣子。她思考時運行的不僅是大腦,胸口處一點淡紫色的光暈隨著心跳的節奏起起伏伏。她身上包裹的甲片反射著銀光,連灰發也泛起了金屬光澤。
“我需要你的幫助。”卡蜜爾突然正色說,“萬一有什麽大亂子,我希望你能保證皮爾特沃夫...以及海克斯飛門的安全。”
“我更擅長毀滅,而不是保護。”貝利打了個酒嗝,“不然我也不會到這裡來。”
“你能做到。你做到過。”卡蜜爾定定看著貝利的雙眼,“答應我。”
貝利笑了起來:“在事情還沒有發生時就向別人請求幫助,這可和一般人眼裡的‘灰夫人’不太一樣。”
皮爾特沃夫,乃至祖安實際上的掌控者卡蜜爾站了起來,繞過辦公桌,手扶住大理石窗台。她望向看著窗外鱗次櫛比的建築和熙熙攘攘的人群,緩緩說道:“五年前,雙城命懸一線。當我放下驕傲向你乞求時,我就明白了。
“一旦接受了自己的軟弱,那我就是,無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