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十二來來往往,抱著裝滿酒水的酒壇穿梭停留於船板和庭閣之中,千金一擲之景,風流雅俗之圖,美人含情之語,全都流入了他的的眼或耳中。
略帶羨慕,他開始清著並不渾厚的嗓子不停的吆喝著,瞧著乾戚水林的繁華,期望著那些富足豪貴停下腳步,買上一兩隻簪花。
這是在乾戚閣當差可以夾帶的一點私貨,由於利潤微薄,同時也能增加外閣中的一些喧雜之味,倒也沒有管事的前來阻攔,幾乎已經被默許。
被人群淹沒的布十二,亦被雜鬧所遮掩,但還是偷出了一點余光打量著周邊的才人兒。
本想去閣間為天下的英雄端茶遞水,做好自己的本職,順帶賣點簪花兒,奈何不知為何今日那些個英雄個個都豪邁至極。
眾聲呼喝間酒水不斷,個個都打濕了衣襟,淋透了胡須,布十二將酒水和吃食一股腦的搬上了桌後,便被那些個英雄大咧咧的踢趕而開了。
見無人理會自己,簪花也賣不出半份,傻愣了半天,終於,布十二鼓起勇氣找了個角落藏躲在了其中,使自己淡出了眾多英雄豪傑的視線。
也算是偷得了半日閑暇。
他其實很想將自己製作的機械小玩意拿去換去一些小錢,耳朵既然想要一些首飾,自己咬咬牙也應該是能夠買上一支。
但考慮再三的布十二還是放棄了。
他把握不住,若是出了什麽意外,造成了傷人事件,他必然會鋃鐺入獄,那麽他這一輩就算徹底毀了。
搖著頭,布十二打消了這個想法,至於耳朵那邊只能先說抱歉了。
事有輕重緩急,他不可能為了讓耳朵高興一陣,而舍棄自己的希望,那是對自己的不負責。
當然如果說是夏耳朵生病,急需銀兩,布十二必然不會猶豫,而對於首飾什麽的真沒有必要。
人不會因為一時的感動而一直感動,自己能提供一隻金首飾,能提供一百隻,一千隻嗎?哄得了一時,能哄得了一世嗎?顯然不能。
他知道耳朵其實在內心深處是瞧不上自己人的,他和耳朵其實早已經是兩路人,用不了太久他們便會形同陌路。
搖著頭,不去想這些惱人東西,布十二半眯著眼睛歇息了起來。
而水林則聲浪喧天。
英雄豪邁,佳人軟糯,鶯聲燕燕,琵琶輕挑,紅燭悄燃,點亮了乾戚閣水林。
氣氛濃烈熱鬧,以至於使許多佳人豪客都搖搖欲墜,沉於其中。
縮在閣角,布十二也學著那些佳佳公子飲下了一杯清釀,卻那知端到手中的只有一杯泛著涼意的白水,也欲吟詩作對,可又哪裡有那份本事和天資呢。
這天下真的很好,,是個難得的盛世,是個承上啟下的時代,可是布十二還是覺得這份繁華好像與自己沒有半分關系,自己好像只是來襯托這份繁華的。
少年生出了一絲醉迷羨慕之意,嘴角微微上翹,他略微有點疲乏,那些個酒壇基本上都有好幾十斤。
也不知道英雄們喝不喝的完,盡不盡得了興,理了理自己灰長色的布衣,他很想笑,不想破了這氛圍,想和這些英雄們一起喝喝酒,劃劃拳。
可是,就連以前經常來找他討食得阿黃也顧不上他了呢,今夜的後廚可是阿黃一輩子的夢想,它現在可顧不了他!
他笑不出來。
低著頭,他悶著腦袋“布十二你在想什麽?是這滿目的興盛和美景嗎?”
靠在水閣的角落,
布十二有些出神喃喃自語道“是啊,誰不想呢,可惜像我們這種人,沒有什麽辦法的。” 他沉默了許久,自從在城外官道見識了捕神司大將和那千丈的蟒龍大妖之後,布十二的不甘強烈了許多。
但伴隨著這種不甘,隨之而來便是足以將他堙滅的無力之感,這種隱藏了很久的無力之感讓他很是恐慌。
“罷了,臨座啟明就要開始了,不要去想這些惹人心煩的事,要是今天這些英雄盡不了興,那可就罪過了。”
布十二仰頭:
“一年才兩次,可是難得,要好好的看看,若此生碌碌無為將來也好向我的兒子吹噓,你爹我曾經的本事可大著嘞,見識過許多你沒曾見過的東西。就像..和老鬼一樣!”
沒有蓋住那聲從心底發出的那一聲歎息,聽說今夜乾戚閣全部開放,全城的百姓都可隨意參觀遊走。
布十二隻好將身軀蜷縮的更緊,期望在這陰影中不會有人注意到他,他不怎麽想讓相識的熟人看到自己卑微的模樣,他怕老鬼會因此受到村人的嘲笑。
但這也不是壞事,他躲藏在角落,難得的清淨,至少在今夜是不會有人大罵於他的。
這樣,今夜佳人的清歌妙舞,纖指玉琴或許會讓他做得一個好夢,一個能夠令他滿意的夢,一個他從來都沒有做過的夢。
…
中央水林、東西之距,不能以丈而量。
人潮如海、萬人空巷隨著點鍾的敲打,城中百姓連綿不絕相互推擠著進入了乾戚閣。
不管如何這都是刑天百姓們難得進入閣中的機會,平日那些將衛可煞氣得很,哪像今日間對誰都是客客氣氣,笑臉相迎。
出台前,一十數丈的高台,周間紅燈錦步,綢絲山珍,牛羊牲畜,明珠玉寶或擺或獻,應有盡有。
亥時即到,距離乾戚長老、執事大人們啟明還有半個時辰。
搖搖晃晃,絡繹不絕的舊木牛車穿過夫子山道,行過連接絕涯的索橋皆往著城池刑天趕去。
蒼暮被火光撕裂,一團虹光炸裂而開,鳳鳥奪目而出,驚鳴翱翔於點點繁星的星幕夜月下。
它於夜中盤旋、穹夜下北鬥為羽、紫薇作翅,如同一輪太陽在夜中遨遊,將那殘月的輝芒完全遮蓋了下去。
行人皆抬頭,掌聲如雷鳴徹耳,歡呼似海雲滾動,人潮擁擠,城民歡呼,刑天城如同一鍋被煮沸的雜水,熱鬧了起來。
“哥..哥,有鳳凰、鳳凰!”
閣角裡,正走神微醉著,布十二的耳朵倏忽一動,聽得悅耳清脆的聲音。
就見一名梳著蠍子辮的少女蹦蹦跳跳的指著穹夜上流光溢彩,翱城遮月的火鳳雀躍歡呼。
布十二分出一絲余光悄悄看去,霎時目光一定,若見少女清目水瞳,肌若霞玉,這是他從未見過的美景呀。
又看這少女的白嫩的手掌中攥著的一串兒糖葫蘆,紅潤清薄的小嘴兒已經被幾顆山楂填得鼓鼓漲漲的。
十六七歲少年不自覺的咽了咽口水,這個東西酸酸甜甜的,很好吃,可布十二從來舍不得買過,只是耳朵用私房錢給他買過一根。
一人吃了兩顆半,可惜直到現在都再也沒嘗過,因為耳朵貌似花光了私房錢,他本不該想念這些。
可是現在他就是想了。
少女坐在岸柳邊上,搖擺著自己雪白嬌嫩的小短腿兒,時不時的撥弄著兩岸清可入目的細水。
她的身旁是則是一名劍眉星目,眉如墨畫,兩側生有幾絲白發的青年,青年沉言寡語,令人悄感滄桑,有種不怒自威的神色流轉。
他站立在少女,像極了一名守護公主的王子,一眼下去就不免就讓凡俗之人自慚形穢。
抓了一潑湖水,淋在了沉默寡言的青年身上,撅著的小嘴兒有些不滿“哥哥,幹嘛死死氣沉沉的?是和小衣在一起才不高興的麽?”
吳所衣紅潤的小嘴兒嘟著,非常認真的看著吳所畏,眼睛一眨一眨的,泫然欲泣,小丫頭好像要哭了出來。
“沒有,哥哥不過是在想一個問題罷了。”吳所畏回過神來,拍了拍睫毛上已經快要掛上淚珠兒的吳所衣“這個問題貌似對我來說還蠻重要的。”
“什..什麽問題吖?”
吳所衣裝模作樣的擦了擦眼淚,好奇問聲道。
“嗯~鳳凰之鳥,鴻羽之長,棲於梧桐,現於上古時代,怎會出現劍南道刑天城呢,它不應該出現在這裡才對,還是如此重大的節點之時。”
稍作猶豫、吳所畏擦掉自己臉上的水漬,看著夜穹上的煙火,隨將手臂枕在了腦後言有所指。
“可是哥哥這只是煙火吖?是假鳳凰,不是真的,你以前在朝歌沒見過嗎?”
將腦袋湊在吳所畏的旁邊, 吳所衣扯著他的頭髮,什麽時候哥哥這麽笨啦,連真和假都分不清了嗎?
“鳳者,凰者,近於孔雀,親於大鵬,何物?妖也,妖者性情殘暴,同者相食不足為奇,更食人也,為我人族之大敵也,更何況刑天相比朝歌更為特殊,就算是用作煙火也是不應該。”
“特殊?刑天城很特殊嗎?為什麽?”
吳所衣結結巴巴。
“因為,沒有為什麽,讓我躺會兒,我身體有點吃不消,以後我在告訴你。”吳所畏打了個哈欠,有些萎靡,看來是不想多言。
“不行,哥哥先告訴我才行。”
少女來了興趣怎麽可以會被如此輕易的搪塞過去,她扯著吳所畏的衣袖氣鼓鼓的。
“我現在不能告訴所衣。”
“為..為什麽?”
“因為所衣太笨了,腦袋不怎麽靈光,就算哥哥講了所衣也記不住,所幸我在想等你長大了再告訴你也不遲。”
吳所畏一本正經。
“我才不笨,我非常聰明,哥哥才..才是笨蛋,大笨蛋。”
小丫頭竭力的反駁著,但結結巴巴的語態顯得有些憨態。
“是,是,所衣不笨,可聰明了,不過所衣,現在我對你施了一個魔法,半個時辰之內你不能說話。”
吳所畏躺在了地上,用錦袍將腦袋蒙住,敷衍著喋喋不休的吳所衣,順便又抓了一把青葉在了自己臉上,神神叨叨的捏住了吳所衣的清亮的嘴唇。
吳所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