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有朱批,原樣發回,這是極厲害的一件事。
鄭皇后險些一口氣沒倒過來。
那口氣就憋在她胸口,幾乎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呼吸急促,面色漸次發青,嚇壞了貞貴妃,也嚇壞了內室當差的人。
貞貴妃趕忙起身去扶穩鄭皇后,一面替她拍著後背順氣,一面吩咐人快去傳禦醫:“聖人,聖人您別嚇妾,您喘口氣。”
鄭皇后忽而回過神來的時候,一把打開了貞貴妃的手。
她重重跌回軟枕上,惡狠狠地目光投向貞貴妃:“是不是你?說,是不是你挑唆官家!”
貞貴妃實在不知道要怎麽說。
這法子確實是她提出來的。
但她也是被官家逼著。
官家氣極,不用這法子,他是斷然不可能消氣的。
眼下被鄭皇后這樣質問,她既沒法子理直氣壯的說不是,更不可能心甘情願承認是她挑唆的。
她又不是為了挑唆官家什麽!
鄭皇后似乎氣兒順了不少。
女官端了茶水上來,奉茶過去,鄭皇后就著她的手吃了兩口,潤下嗓子後,冷冰冰的視線仍舊定格在貞貴妃的面容上。
她忽而冷笑:“你們都退下!”
女官看看她,又看看貞貴妃,僅僅猶豫了一瞬,便領了內室當差的小宮娥一並退了出去不提。
貞貴妃站在那兒,再沒有坐下去。
鄭皇后也沒有再讓她。
就這麽站了好久,那盞茶都變得溫熱起來時候,貞貴妃才幾不可聞歎了一聲:“聖人這又是何必呢?”
鄭皇后眯了眼:“官家叫你來,到底邀你與我說什麽?”
貞貴妃一味的搖頭:“官家只是怕您氣不順,氣大傷身,急火攻心,病情只會更加嚴重,但鄭家的奏本……聖人若是見了,便能夠體諒官家。
那密折上說起鄭大娘子的事情,直說自己教女無方,偏偏前頭所說,全是三殿下公然拒婚的事情,又說什麽三殿下在鄭家教養了十年之久。
聖人,諸如此類的話,豈不是說三殿下如此行事,全乃是鄭家教養不善的緣故嗎?
可三殿下是官家嫡子,是天家皇子,就算按子不教父之過來說,三殿下行事再不濟,也跟鄭家毫無關系。
密折上這樣說,官家會大發雷霆,也是情理之中的。
而聖人您呢?”
她歎著氣,攏了攏裙身,重新坐了下去:“聖人病著,本來就是不能操勞的,聽了這些話,又懸著一顆心,對您養病更沒好處了。
官家是心疼您,所以也不想來見您。
畢竟他自己都還在氣頭上,若真見了面,又恐怕您要給鄭家說情,一言不合,起了爭執,越發傷了您的心。
所以官家叫妾來安撫您,也把事情的始末原由說與您聽。
您是最肯體諒官家的人,聽了這些,總要替官家著想,為官家考慮。
並不是官家非要找鄭家的麻煩,實在是鄭家說話辦事……太過僭越,也太放肆了些。”
她從前不會說這些話的。
從來都不會。
鄭皇后太知道她了。
膽子沒有老鼠大的人,悶不吭聲,說話都不敢大聲半點。
昔年先太后還在,她本是太后撥到王府去,做了官家屋裡伺候的,合該王府上下高看她一眼才對,就連她這個正頭王妃都不例外。
偏偏孫氏自己立不住,官家那時候也並不把她放在眼裡,這才弄得她處境尷尬,連王府裡的奴才丫頭們也敢騎在她頭上欺負。
現在真是大變樣了。
做了攝六宮事的貴妃,取代了她在官家身邊的位置,福寧殿出入自由,
連密折官家都拿給她看。所以她也敢站在自己面前,這樣說話了。
鄭皇后臉上的冷笑,逐漸變得苦澀。
求情?
她還要給鄭家求什麽情?
這話官家說都不會說。
鄭皇后眸光泛冷:“你不用說這些話來湖弄我,我與官家結發二十年,官家知我,我也知官家,他如今不會說這些,你更用不著裝好人,來寬慰我的心。”
她原本垂著眼皮往下壓的,掩去眼底的冷然,此刻忽而掀了眼皮掃過去,眸中聚攏著的所有冰凌在這一瞬間破碎,然後紛紛朝著貞貴妃身上打去:“官家究竟怎麽說,他既叫你來,你便照實說,否則也是欺君之罪,你敢承擔?”
貞貴妃不是不會生氣的人。
她只是不敢生氣。
那的確不是官家的原話。
而她也確實是不想給自己惹麻煩,才說的委婉,希望鄭皇后能聽明白,然後不要再鬧再折騰。
可是鄭皇后非但不領情,說話還格外傷人!
貞貴妃咬了咬後槽牙:“官家說,叫您安分些,外面的事情再不許插手,不管是鄭家還是別的什麽人家。含章殿中今日多嘴的幾個小宮娥已經拉下去杖斃,往後您也再不要費盡心思打探外頭的消息。
該您知道的,官家會派人來告訴您,譬如肅王殿下大婚,譬如蜀王妃有孕這樣的喜事。
其余的,不該您知曉的,您再別操心。
再過些日子,三殿下還是能到含章殿來給您請安,能見著您的面兒的。
但要是傳遞了宮外的消息,尤其是鄭家的消息,弄得您不肯好好養病,在宮裡折騰起來,官家是下不去手杖斃三殿下的,但封了親王趕去封地,也省的他留在京中,到宮裡面來給您添堵。”
這才是晉和帝的原話。
一字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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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皇后已經暈厥過去半個多時辰,禦醫院中的禦醫齊聚在含章殿,她仍然沒有轉醒的跡象。
貞貴妃臉色也好看不到哪裡去。
話不是她說的,她只是轉達而已,可外人看來,皇后卻實實在在是她給氣昏過去的。
趙曦月握著她的手:“您別怕,父皇會替您撐腰的,沒事兒。”
貞貴妃嗯了聲。
她如今也信官家。
只是她從前說的也對。
身居高位,不得抽離。
她再想與世無爭的過日子,實在是不可能了。
今次是皇后,下一回,還不知官家要借她的手去做什麽。
這怎麽能是心中有她呢?
所有予她的恩典封賞,都不過是補償一二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