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珮琪雙手撐在解剖台邊沿上,朝他們進來的方向揚了揚下巴:“別怕,不解剖,隻做屍表檢查。”
江漁點了點頭,在場的只有她一個新人,這話自然是對她說的。
屍體的衣服已經脫掉,只在腰間蓋了一塊白布,遮擋住了重要部位,以示對死者的尊重。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從河裡打撈上來不久,屍體青綠色的皮膚還在往外滲著液體,同樣,鼻子、耳朵、嘴巴裡也不斷有液體流出。
沈珮琪和小谷重新進入工作狀態,開始對屍體進行檢查,記錄數據。
葉展舟微彎著腰,靠近江漁低聲說:“其實這個嚴格來說還算不上巨人觀。”
江漁一米七一,在女生裡算是挺高了,但跟葉展舟相比還是差了一大截。為了不影響沈珮琪的工作,他只能用這樣的姿勢。
“真正的巨人觀,稍不小心就炸。前年有個出租屋裡發現一具男屍,已經死了半個多月了。綠巨人你知道吧?那屍體跟綠巨人一樣一樣的。出租屋是個老式的鐵皮門,特別窄,往外抬的時候得側著。後面的人不小心磕了到了門框,就那麽輕輕一磕,你猜怎麽著?呯的一聲,腸子、內髒全都爆了出來,人體組織噴得到處都是……誒?江漁,你幹嘛去?”
“我說老葉,你也太損了。”沈珮琪聲音裡充滿了鄙視,“小谷,你去看看那姑娘。”
“別,忙你們的,我去。”葉展舟抬手做了個阻止的手勢,轉身追出了解剖室。
江漁對這裡的環境不熟悉,也不知道衛生間在哪兒。出了門看到走廊上有垃圾桶,連防護衣也顧不上脫,摘下口罩,撲了過去。
早上吃得不多,這會兒又已經到了中午,該消化的早就消化沒了,乾嘔一陣之後,吐出來的只有胃液。
“先擦擦,我帶你去衛生間。”一張紙巾遞到面前。
江漁沒好氣地接過來,在嘴上狠狠地抹了幾下:“葉副隊,我就這麽招你煩嗎?”
小姑娘一張臉白得跟紙似的,眼圈卻是紅紅的,活象隻受了委屈的小兔子。
葉展舟唇角牽動了幾下:“那倒不是,我……也沒想到你反應會這麽大。好歹本科也畢業了,不是第一次實習吧,沒見過屍體?”
十五歲就見過了,還是血淋淋的那種。
聽他這麽問,江漁心想,他可能真不記得了。
她咬了咬唇:“大四去過派出所,因為要考研,隻實習兩個月,沒遇著凶案。看過的視頻和圖片不少,哪個都沒這麽直觀。”
衛生間在走廊的另一頭,葉展舟讓江漁等著,他去辦公室要了個紙杯。
漱好口,江漁順便洗了把臉,擦臉的時候,總覺著身上有味,又乾嘔了幾下。
葉展舟看著扔進紙簍裡的紙杯,額頭直跳:“小祖宗,你這兒還沒完了?”
說歸說,禍是自己的惹的,他只能認命地再跑一趟,又拿了兩個紙杯回來。
“風淋早把味給吹沒了,何況你這身衣服也不是純棉的料子,不可能還有味,你就是精神作用。”葉展舟一邊嘚啵一邊把人帶出了檢驗鑒定中心。
抬手看了看腕表,十二點十五。
“餓了吧?今天周三,食堂做包子。”
聽到“包子”二字,江漁立即聯想到他剛才所說的人體組織,頓時胃裡一陣翻滾,轉身扶著旁邊的樹彎下了腰。
這是一條磚石路,從辦公樓側門一直通向市局後院。正值中午,時不時有人經過,
不管跟葉展舟熟不熟的,皆是投來異樣的目光。 “看看你,不就是出個現場嘛,有什麽的!”葉展舟大聲吆喝著,生怕別人誤會他把這小丫頭給怎麽著了。
江漁好不容易忍過了一這陣兒,深吸了幾口氣:“葉副隊,你去吃飯吧,我回辦公室了。”
“得,還是我送你吧,別回頭再走丟了。”此時的葉展舟深刻體會到,什麽叫自作自受,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懶得再往食堂跑,他乾脆讓丁宣帶了幾個包子回來。
“葉哥,那妹子看起來不太好啊。”丁宣把一袋包子遞過去,不無擔心地說道。
副支隊辦公室的門半掩著,可以看到江漁的工位。
中間隔著的位置現在沒人,小姑娘趴在桌上,只露個後腦杓,被規規矩矩擺放在桌角上的警帽擋住了半邊。警服下的肩背很單薄,窄窄的,可憐兮兮。
啃著肉包子的葉展舟突然有些於心不忍,從辦公桌的抽屜裡翻出一盒牛奶和一條黑巧克力。
他朝丁宣揚了揚下巴:“喏,給你妹子送去。”
“別是過期了吧?”丁宣翻看著包裝上的保質期。
以前隊裡來了姑娘, 老大理都不理,任其自生自滅。這回可倒好,折騰完還給吃的,不禁讓他懷疑這吃食是不是已經發了霉。
“過什麽期,上周才買的。”葉展舟瞪他一眼,又囑咐,“別說是我給的。”
確定牛奶和巧克力的生產日期都很新鮮後,丁宣麻溜給江漁送了過去。
……
屍體的初步檢查結果很快就出來了。
“死者男性,年齡在七十到七十五歲之間,身高一米七二,體重約六十五公斤。額頭有鈍器傷,是生前留下的。”
“死者右側腹部有黑色疤痕和針孔,懷疑生前有糖尿病,長期注射胰導素。左臂彎內側有淤青和針孔,近期曾進行過多次采血所至。”
丁宣把報告放到葉展舟的辦公桌上,繼續說:“全市范圍內排查出十二個與死者年齡、身高、體重相符的走失老人,正在打電話聯系家屬。”
……
晚上六點半,桌上的電腦放著綜藝節目,徐洛秋啃著打包回來的麻辣鴨脖,時不時呵呵傻笑。
門開了,江漁遊魂一般飄了進來,外套一脫,把自己癱在椅子上。
“吃了嗎?還有鴨腸和鴨肚……”徐洛秋話還沒說完,就見江漁跟鬼上身一樣蹭地一下躥進了衛生間。
聽到衛生間裡傳來的乾嘔聲,徐洛秋愣了幾秒,丟下啃了一半的鴨脖跟了過去。
“愛妃,你不會是把我給綠了吧?”
“別跟我提任何帶顏色和葷腥的字眼……”江漁掬了捧涼水在臉上,好半天甩了甩頭,“我今天出現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