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我被辭退了。”
裂顱的聲音相當平穩,如果不考慮他的主語,甚至會覺得這些事情和他並沒有關系:
“我很不甘,所以將這件事揭露,傳播出去。”
“然後,我就死了。”
描述自己的死亡時,也並沒有什麽感情起伏。
而對於他的描述,黑腕的情緒顯然有些低落。
而黑臂則那輕蔑的感覺卻越來越明顯。
甚至,他也沒有任何遮掩,就這樣明確地袒露自己的態度——
“因為這個而死,反而還要維護?”
“事實證明,你想要維護的東西,殺死了你,你的正義殺死了你。”
嗯,很不錯,你為了正義行動,被與你敵對的人殺死,所以是你因為你的正義而死,再然後變成了“你的正義殺死了你”。
這種話術變換也太低級了。
在他生前的時代,比較流行的是“遲來的正義不是正義”這種描述方式了。
雖然原句表達的意思是“司法的結果即使公正,但‘延遲’這個過程,本身就是一種對正義的否定”。
錯的是“延遲”,因為延遲帶來了對審判中受害者的損害,這本身是一種非正義,同時也是一種對於審判機構的信譽損害。
堯言的記憶裡,經常見到有人通過宣讀這個話術來支持廢除死刑。
因為有人可能會因為這種司法錯誤而受到損害,甚至無辜者被殺,所以應該廢除死刑。
這招叫做以點破面。
從可能因為有人在司法錯誤中被殺,所以廢除死刑。
但是,仔細去想,要解決司法錯誤,不是應該往強化管理,往減少司法錯誤的方向走嗎?為什麽是廢除死刑?
有人會回答,因為如果死刑了,無辜者就死了啊,如果不死的話,那麽可能等到司法澄清的那一天。
所以,為什麽不往“為什麽司法錯誤”的方向走?
走“涉及到死刑的案件,由多方法庭重複、交叉審理”的路子不是更有效嗎?
“因為做不到”。
所以為什麽覺得“廢除死刑”做得到呢?
視角轉換。
人都是有思維角度的。
思考一個問題的時候,必須有一個作為標志,作為位點的視角。
通過渲染無辜者受害的方式,將輿論相關者的視角引導到無辜者的身上。
人們對於無辜受害者,自然會抱有同情心。
這個時候,“保護”就會成為核心要點。
保護無辜者,就會成為這些人判斷權重的第一位。
視角,影響判斷權重。
玩弄輿論的核心,就是影響人們的判斷,而影響人們判斷的重點,最隱秘的方式就是對權重的影響。
直接給出假信息固然是一種方法,但缺點也大,容易被識破。
有些人這個時候就會說了,這不是對法權的限制問題嗎?怎麽變成輿論了?
這點,就和剛才的法理相關有所接觸了。
關於一個國家的統治合法性,有一種流派,叫做“社會契約論”。
這個流派本身內部也有很多分類,不少互相衝突敵對的也有。
堯言最熟悉的其中一種,是核心討論國家的合法性來源:
公民們渡讓自己的一部分權利和利益,換取一些東西。
社會和平穩定、人身安全、基礎設施建設、財產權等等。
在“社會契約”這個觀點的基礎上,法律,本身就具備了兩個性質,而其中一個,是對公權力的限制——
限制像封建時代帝王可以以個人私欲剝奪和解放囚犯乃至非犯罪者生命的情況。
法律的存在本身——必須依照法律的條款來執行。
一把雙刃劍,砍向犯罪者,也砍向公權力。
堯言經常聽到這樣內容的話:
“掌握強權的人,會希望權力越強越好,希望犯罪的懲罰越低越好,為了自己可能的犯罪留條後路”
是不是聽起來沒什麽問題?
只聽這句話,是沒什麽問題。
那麽,問題來了,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你的分析判斷中,對立方是哪些?
重點是什麽?
強權和犯罪掛上了勾。
保留死刑的重點,在於削弱權力。
是不是有什麽不對?
那麽,如果把堯言現在想的這些,呈現給另一個人看,他會不會本能的認為“這個人在為強權洗白”?
這就是一種影響視角的方法。
人們的判斷權重,是會受到自己的視角影響的。
一個非常重要的東西,被忽視了。
人們對正義和公平的樸素認識——以血還血,以牙還牙,犯罪、違背公平的人要受到懲戒,受到處罰。
這柄雙刃劍砍了公權力一刀,也砍了這關乎正義的樸素認識一刀。
惡行,不能以死亡報復作為懲戒了。
報應觀念,道德觀念,在這裡同樣也受到了損傷。
只是,在視角被轉移的情況下,人們意識不到問題。
而且,人們的視角本身,也會受到“視角局限”的影響。
即使堯言的表達是“不僅要看這一種,也要看另一種”。
但人們在簡化機制,在接受信息的視角受限的情況下,就會下意識地形成主次,從而產生“他認為xx不重要”甚至“他認為xx無罪”。
這就是理想主義和現實主義的衝突核心。
讓人們完全理性,是實踐上永遠無法完成的事情。
為什麽?
因為,看到這句話,就會有人產生“我被認為不理性”、“我被攻擊了”的想法。
身體的本能,無法抗拒。
即使能夠通過經驗形成的邏輯思維進行負反饋調節,在判斷階段進行壓製和中和,但並不能扼製其產生。
無法從根源解決。
而只要無法從根源解決,就可以被利用。
堯言的這些句子,只要進行截取、省略,就可以讓人產生不同的觀感,可以被利用。
想到這裡,堯言又不由得思索起來——
哪裡可以取得【斷章取義】這個謠言製造的大將呢?
說到這裡,如果有人能夠看到堯言的思維過程,那麽,發現了嗎?
話題,已經被轉移了。
視角,已經被轉移了。
通過相關性的【聯想】和【好奇心】作為轉移話題的工具,雖然是一種相當生硬且粗糙的方式,但是,很有效。
獲取信息這件事本身,就是一種思維被引導的途徑。
只要有閱讀行為,只要有接受信息的行為,這個行為本身,就是一種視角轉移。
堯言抬頭看向了天空。
如果有什麽能夠直接觀察堯言思維或決定他思維的個體或者群體,那麽,他們的觀察本身,也會影響這些觀察者。
這個世界,有意志嗎?
沒有任何回應,天空被迷霧籠罩。
堯言的目光,也轉向了黑臂。
他已經大致可以確定了——
黑臂受到過社會契約論或者受到過社會契約論的衍生理論或作品的影響。
如果說黑臂是堯言生前時代的人,那麽堯言可以根據這一點去鎖定他的時代。
但在這裡,他只能得出受過影響這一個和歷史相關的有效信息。
ps:哈哈,怎麽樣?是不是在點明轉移視角之前,沒有注意到視角被轉移了?
有想起話題一開始是關於黑臂的經歷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