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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與誰說》第3章 9風鬧宴(1)
  梁九一直瞧不上李沉,因為李沉是外地人。

  這其實很好理解,本地人扎根於此,不管怎樣,家裡畢竟經過至少一代的財富累積和人脈建設,那種相比外地人的優越感是與生俱來的。

  可他卻沒有辦法,時代在進步,自由戀愛已經在社會上宣揚的如火如荼。

  特別是對於他的二女兒來講,那個自小心思主意就比較大,讓他省心也讓他頭疼的梁珍。

  梁珍和李福來是中專的同學,後來一起工作分配,媒人也給介紹過,雙方均嗤之以鼻,鄙視的不是對方,而是有默契的鄙視了做媒的這種行為本身。

  起初兩人誰也沒同意,梁珍在觀察,李福來在試探。

  梁珍偶爾會早起偶遇砍柴的李福來;李福來會拿著不太明白的數學題請教梁珍。

  結果,女人看到的男人的吃苦耐勞;男人覺得女人的智商還可以,當然臉也算湊活,至於身條是否妖嬈,那個年代的人還算樸實,沒那麽多花花心腸。

  經過一段時間的相互考察,女人拒絕了相親,男人撇開了媒婆,一來二去,順理成章。

  身為父親的梁九把一切看在眼裡卻無可奈何。

  第一,梁珍是家裡的最高學歷,有著很大的話語權,因為當時社會上流傳著一句很至理的名言:知識改變命運。而二閨女的腦子裡是有知識的,至少在閉塞的農村算得上光宗耀祖。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梁珍當時已經半工半讀,做了民辦教師,有了自己的收入,換成現在的話來講叫經濟獨立,經濟獨立就意味著已脫離父母的羽翼,更何況梁九需要錢,求與被求的關系已經逆轉。

  生活的貧瘠迫使那個時代的農村男人們不得不從事比較繁重的體力工作,但他們在經年累月勞作的同時又缺少放松身心的方式。

  喝杯酒解解乏成了一種既病態又常態的日常。

  有些人可以控制自己的欲望,以飲酒為消遣放松,而有些人在酒中不知不覺的深陷。

  孰知酒是生死符,一念生,一念死。

  它本身是我們的瑰寶,是糧食的精華,是強身梳神的寶貝。

  可漸漸的,一種圍繞著它的文化蔓延開來,如星星之火燒遍整個中華大地。

  梁九就是酒文化的殉道者,真正意義上的殉道者,因為他死在酒上。

  晚年的梁九,已被歡平的姥姥死死的拿捏住了經濟大權,即便家裡的積蓄大半都是男人辛苦賺來的。

  李歡平本不明白,直到偶爾發現梁九偷偷摸摸的翻梁珍的錢包,拿出十元去買酒喝,他才恍然大悟。

  身高一米八幾,骨瘦如柴,面色蒼白的姥爺在小賣部抱著酒瓶往肚子裡灌的場景,直到如今依然歷歷在目。

  那滿足的神色似乎能擊敗他眼球中的昏黃,似乎瓶中之物是長生的藥物讓他夢回巔峰…

  真是應了他的名字,生為九,死為酒。

  一個二聲,一個四聲。

  雖然梁九瞧不上李沉,不過他還是感謝李沉的去世,因為農村會在下棺之後舉辦宴席,以感念前來憑吊的親朋。

  梁九對此十分上心,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便去打了個照面。

  他已經好久沒有暢飲一番了。

  歡平的奶奶王玉很明白自家爺們的想法,但沒有辦法,總不能她在這種場合親自去拋頭露面。

  經過反覆思量,她讓二兒子梁風陪著梁九一起赴宴,這也是個無奈之舉。

  說是無奈,

那是因為梁風和他老爹半斤八兩。  老子是一杯天老大我老二,兒子是兩杯唯我獨尊。

  但好在年輕,我再多囑咐幾句,應該問題不大吧!?

  王玉的想法很美好,可她著實忽略了一個事實:兩個酒鬼湊到一起,一加一絕對要大於三!

  更何況梁九和梁風的名字貼在一起就變成了九風(酒瘋)。

  於赴宴而言,是不詳征兆。

  梁九的家在上樹村,距離六牌村,腳程15分鍾左右,不算遠。

  早上十點整,烈日高懸,空氣越發的炎熱,遠遠望去上樹村竟有些氤氳與模糊。

  躺在家中的梁九,無聊的扇著扇子,心裡的酒蟲越發的躁動起來,雖然早上趁著王玉去喂雞的功夫,翻箱倒櫃的拿出了壓箱底的存貨,灌了幾口,可那意猶未盡的辛辣依然讓他回味無窮。

  終於按耐不住的梁九跟王玉要了白事的份子錢,晃晃悠悠的來到了二兒子梁風的家。

  梁風正坐在家門口的大樹下乘涼,一見梁九到來,下意識的掖了掖豬草裡的瓶子,一看是父親,才安下心來。

  父子倆很像,像複製粘貼,只是梁風更年輕一點,但眼睛裡也已經開始有細細的昏黃。

  長期喜歡藏東西的人眼毒,梁九明白的看清楚了二兒子的動作,大罵了一句:“沒出息的玩意,走,跟我去老李家隨份子,李福來都去鎮裡這麽多年了,怎麽也有幾瓶好酒。”

  父親的話讓梁風心頭一動,剛有些癢癢,又想起了母親的囑托,於是瘙癢難耐,被酒癮和理智按在地上反覆的摩擦。

  最終還是理智佔了上風,吧唧吧唧嘴,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梁風站了起來:“爸,咱們少喝點,李福來可不是善茬子啊!”

  對於李福來的狠他可是親身體驗過的,也是因為酒。

  那次是他兩個姐夫和他三個兄弟一起喝酒,他喝上勁了,不管不顧的瞎折騰,又說大姐二姐不好,又說他爸不行,連帶著大姐夫和二姐夫也一起問候起來,散盡了德行,用現在的話說就是自己生生的把自己作到了社死的深淵。

  於是,二姐夫動手了,狠狠地削了他一頓。

  如果沒人攔著,李福來沒準真的能拿鐵鍬對著他的腦殼來一下。

  可見他喝多了有多損,即使受過高等教育的親屬都忍不住要敲他。

  同時也可見李福來年輕時有多狠,即使親屬,我看不上你,你也是個灰渣渣,屁都不算。

  說來也怪,一米八幾的大個竟真被一米七多一點的李來福壓的一點脾氣沒有。

  或許打架這事主要還是看氣勢是否強大。

  心立正,打架才能不虛。

  想起李福來,梁九和梁風同時打了個激靈,有些心有余悸。

  且說李福來此時正把李歡平叫到了角落裡,嚴肅的叮囑著什麽。

  作為李家長子,出殯當天的事情應該很多,不應該抽出時間和兒子扯淡,但有些事他卻非聊不可。

  “大勇,你姥爺啊,身體不好,而且喝多了,容易把持不住,你看好了,你姥爺喝兩杯就行,那桌你負責倒酒!”

  見父親交代的如此嚴肅,李歡平滿口應了下來。

  酒宴五六桌的樣子,這五六桌算是老爺子一輩子的人脈,有親戚有朋友。

  客分主次,宴有桌席。

  東屋裡面單一桌是給老一輩以及小一輩的能人坐的,能入桌的人多少算人物。

  梁九除外。

  由於他名聲在外,所有人都不願意與他同桌,但他是李沉親家,年齡又大,放外面顯然不合適。

  梁風也偷偷的和李福來報備了一下,蹭了個主桌的座次。

  眾人圍坐的圓桌是黃色的,即使已經被盡力的清洗過了,但依然可見上面濃重的油汙。

  裝菜的盤子也有豁牙,一不小心就可能劃破了手指;筷子也依附著膩質的表皮,顯然是常年隻用清水衝一下就敷衍了事的。

  李歡平自打十歲以後就不怎麽吃老家的東西了,在他看來,容易拉稀跑肚。

  但用老家人的話說就是出了村子的人,越發的矯情。

  飯嘛,能吃,能飽就很可以了。

  雖然是白事的宴席,但既然是宴席,魚肉是少不了的,所以在坐的諸位沒有一位是打算客氣的。

  但表面的樣子起碼得做足。

  李歡平給在坐的舅爺、二大爺以及梁九等滿上了酒, 就靜靜的立在了一邊觀察起來。

  酒桌的習慣他懂,李福來練過他。

  事實上,從懂事開始,每逢酒局,李福來總是刻意的讓兒子說點吉利話,一個個的倒杯酒,偶爾還給他來個酒桌的總結。

  李歡平十分反感,但他更喜歡下館子,於是耳濡目染,多少也懂了點這裡面的道道。

  涼菜還沒上齊,李歡平就發現梁九已經偷偷的呡一口酒,而梁風已經攛掇著要開席了。

  歡平不動聲色的拍了拍二舅,小聲在他耳邊嘀咕了一句:“你答應我爸的,二舅!”

  梁風聽到外甥的話,微微控制了一下,將梁九的酒杯挪到了更明顯的位置。

  梁九還喝到沒到犯渾的程度,基本的規矩還懂,心裡暗罵了一聲兔崽子,加入到眾人的聊天中。

  聊天的內容很雜,基本上都是東家長西家短。

  酒桌永遠是八卦的源地之一,而且傳播效率極快。

  聊著聊著聊到了生活改善,眾人眾口鑠金的認同國家的發展。

  農村人樸實,也不懂什麽形式主義,誇讚是真誠的。

  李歡平聽得出來。

  不一會就聊到了李沉的生平,開始沒什麽,無外乎他一些趣事。

  突然梁九插了一句:“李沉活著的時候和我打賭,他說我要是把酒戒了,他便戒飯。沒想到啊,沒想到,我酒還沒戒,他到先戒了飯。”

  乍一聽沒什麽,像個段子,可姥爺的語音語調不太正經,明顯的調侃讓李歡平有些不悅,也讓在座的人突然安靜下來,半晌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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