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兒呢?成天不見人,你這個當娘的怎麽管教的!”一座別院的廂房裡,一個威嚴的中年男人正對著一群跪在地下瑟瑟發抖的下人訓斥。他的旁邊,站著一個儀態端莊的婦人,兩鬢斑白,衣著樸素,額間皺紋很深,似是心中那說不完道不出的苦楚,都寫在了眉宇間。
“雍兒……雍兒興許被師父留下了。”婦人顫顫巍巍的說道,聲音很低,生怕不小心觸怒了身邊的男人。
“已然大日落山了,還不歸家,這臭小子是不是又進山了,說過多少次了,不要一個人進山,這些年前前後後進山的不知凡幾,也不知死了多少人,林家在山裡的祖地也遺棄了,這個逆子整天往山裡跑,他是純心要氣死我這個爹。”中年男人嘴唇在顫抖,煙鬥裡的煙渣隨著身體顫抖掉了一地,“還有他那個師父,也不知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不講聖賢之道、治國之法也就罷了,整天給他講鬼神仙道,雍兒遲早要被你們教成廢人。”中年男人不停的埋怨,最後實在是累了,扯過客房裡長條凳子,一屁股坐在上面,“憶兒,給為父重新上煙”。一個少女趕緊將煙草裹緊搓成長條,小心翼翼的塞進父親的煙鬥,“父親息怒。”她眨巴著明亮的小眼睛,一根小辮子纏在頸上,一襲白衣長裙,粉白相間的腰帶扎著一個蝴蝶結,嫋娜娉婷、楚楚動人。
中年男人正是林雍的父親林正德,是淄洲林氏家族三長老一脈的嫡系,林氏家族與姬家、薑家為臨都、淄洲的三大家族。林正德從小飽讀聖賢書,得到了淄洲城主的賞識,推薦其成為周國的客卿,因為人正直,看不得官場的爾虞我詐,憤然離開官場,也正是因此,觸犯“居廟堂之族人,非伴駕、省親不得歸族”的族規,被家族排擠,幸得其妻薑氏從中斡旋,才被外放到聖音村打理藥材基地,不然早在二十年前就被族規處死了。林正德與薑氏薑蓉伉儷情深,結發後再沒有納過小妾,薑蓉剛進林家那幾年,始終未能有身孕,心中甚是悲苦,多次勸說林正德納妾,以續林氏香火,林正德總以“得妻如你足矣,兒女之事隨緣應之”為由拒絕。薑蓉很是感動,在這之後的年歲裡,對林正德照顧有加,就是犯族規之事,也在娘家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借家族之力幫夫度過難關。林正德被外放聖音村一年後,有一次去林氏祖地祭祖的時候,在祖地遇見一個老道士,老道士學富五車,與林正德這個書呆子臭味相投,林正德就把老道士請入家中促膝長談。老道士見到薑蓉後,不住的誇薑蓉乃王母轉世,是這昆侖山之女,是應在九天的王后,神神叨叨,像極了江湖術士行騙神棍。老道士整天神神秘秘的,關在房間裡也不知道在幹什麽,時而能聽到誦經聲。
一天,老道士突然掏出一個錦帛鄭重的遞給薑蓉,說是他師父傳給他的。薑蓉很詫異,“道長,你這是……”,薑蓉在表達疑問的時候,也慢慢打開了錦帛,小心翼翼的取走錦帛,然後是一個木匣子,打開木匣,裡面靜靜的躺著一本紙箋泛黃的書,封面上是鎏金的大字《麒麟種子經》。薑蓉更加疑惑,追問道:“道長,這是什麽古籍嗎,看上去似乎有些年歲了?”。
“我也不知,師父在傳我此書時,隻說是他遊歷西海群島時在一座廢棄的道觀廢墟中找到的,道觀裡還有一棵佛教的聖樹菩提,不過卻已沒了生機”。老道士悠悠的說著往事,似乎師父的耳提面命猶在眼前,最後他歎息一聲,“哎,得到此書已有半生,
始終悟不透其中玄機,今見你與西王母相似,此書就送你這個有緣人吧。”老道士又開始碎碎念,神神叨叨。 薑蓉內心苦笑,以為老道士神志不清,拿一本破書裝瘋賣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能施禮道謝,將書放回木匣,正要起身向裡屋走去,老道士急急的喊了一聲“常聽林兄談起膝下無子,甚是遺憾。老道遊歷周國,得到失傳的子母藥方,不知藥效何用,也不知其藥性,也一並贈予林兄吧。”
如果說薑蓉對於一本古書沒多大興趣,那麽當她聽到“子母藥方”四個字時,一顆心就直跳,許是太過激動,薑蓉搶過藥方,連看都沒看,捧著錦帛木匣,拽著藥方左拐右轉,急匆匆的來到西院書房,“正德、正德……”一邊將錦帛木匣放在了書房的書架上,一邊急促的呼喚丈夫的名字。
自那以後,老道士更加失心瘋了,每天不停的念經,也不知道在念些什麽。林正德因為事務繁忙,也很少再來與老道士煮酒高論。慢慢的林家人也再沒有關注過老道士,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老道士不見了,沒有人能說清楚他去了哪裡,什麽時候離開的,很快林家人就把老道士忘記了。
此後兩年,薑蓉終於有了身孕,難得的薑蓉每天臉上都掛上了幸福而滿足的笑容。每每回想起老道士,薑蓉總有些遺憾,未能當面向老道士道謝,恐怕此生再難見到恩人了,因為正是老道士送的子母藥方,才調理好她的身子,順利懷上了林氏家族的孩子。聖音村林府一片祥和的氣氛,林府上下都在等待夫人臨盆,麟兒降世,老來得子的林正德在東院廂房裡坐立不安,手裡的煙鬥燃了又熄,熄了又燃,來來回回的在東院裡不停的打轉,後面仆人跟著打圈,好幾次沒跟上老爺子的步伐,差點跟老爺子撞個滿懷。林正德是真的高興,像個小孩子一樣手足無措了,一會兒拉著廂房裡跑出來的丫頭問個不停,一會兒揪住身邊的管家問道夫人會不會難產,一會兒又自言自語開懷大笑,直把一眾家仆弄得大眼瞪小眼,氣氛很緊張,大家連呼吸都有點不順暢了,每個人心中早就喊了什麽送子觀音、菩提老祖、王母娘娘七八百遍了,更有甚者,已經跑去偏房跪在列祖列宗面前磕頭祈福了。林正德頭上冒出了些許汗珠,不知道是熱的,還是極度緊張,忐忑不安的情緒在東院彌漫。
正午時分,烈日高懸,東院廂房裡突然有丫頭興奮的喊到“老爺出來了!老爺出來了!”,林正德急不可耐的推開廂房衝進去,把正要開門出去的丫頭撞翻在地,他一把扶起丫頭,“怎麽樣,怎麽樣,男孩還是女孩?”
“恭喜老爺,夫人生了個男孩。”丫頭趕緊跪在林正德跟前回話,裡屋也傳來了嬰兒的哭聲。林正德正要向裡屋進去,裡屋又出來一個老嫗,“小青,趕緊去打水來,夫人肚裡還有一個。”老嫗急急的吩咐了幾句,就轉身回裡屋去了。
小丫頭愣了一下,趕緊推著老爺退出了廂房,掩上房門,小聲道:“老爺,你還是在外面等吧,你在裡面不吉利。”
這可把林正德急壞了,剛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猛的吸了幾口煙,半天才吐出一股濁氣來。這一次林正德很沉穩,坐在東院的石凳上,聽著嬰兒的哭聲漸漸的小了,直到最後再沒有一點聲音,他一動不動,握煙鬥的手有點發顫。此時裡屋的老嫗正手忙腳亂,幹了一輩子穩婆,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怎能不著急,一想到林家的勢力,要是出了事,只怕自己性命不保,更會牽連族人。老嫗靠著大半輩子的經驗,也漸漸穩住了陣腳,引導著薑蓉用力使勁,過得半刻鍾,第二個孩子也呱呱落地,老嫗用帶血的手擦了一把臉上的汗珠,看著薑蓉身旁的兩個嬰兒,長舒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