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紅鬃駿馬上一個青衣少年緊握馬韁,在斜陽下拉出長長的身影,堅毅的眼神注視遠方。馬背上的林雍像一個僵硬的木頭人,一動不動。
猶記得與佳人初見,風中帶著一絲絲暖意。玉石勾欄斜靠,石階下癡兒賞花,望不見那綠肥紅瘦,聽不進那翠啼悅耳,齊芳亭納不住你的清香,逸園綠波淌不走你的身影,沉醉的林雍已然忘卻身邊的人兒早已不在。
初戀的人兒恨初見,但卻又念若隻如初見,夢行千裡隻為輕喚一聲愛人,真是難、難、難!寸寸柔腸,盈盈粉淚。
一輛馬車疾疾的前行,車輪帶起片片煙塵,正是林正德帶著林雍往聖音村的方向趕去。林正德嘴含金煙鬥,臉頰帶著笑意,煙絲像星光一樣時暗時明,幾縷煙香飄出,令簾外趕馬的四喜無比陶醉。
林正德看著馬背上癡癡的林雍,輕咳了幾聲,大聲的喊道:“雍兒,為父累了。”
“哦,父親何事?”林雍緩過神來,急忙應諾。
“老爺說累了,少爺看是否停下來歇息一下。”正在揚鞭趕馬的四喜急忙插話說道,說完之後咧嘴諂媚的笑著,露出一排馬槽牙。
林雍瞪了他一眼,那表情像是在說惡心。他勒住韁繩,翻身跳下馬背,四喜見狀也趕緊停下馬車。林雍拍了一下馬肚,馬兒歡快的奔向林間草地去了,四喜也去林地間準備馬料去了。
林正德起身走下馬車,健碩的身軀挺得筆直,“雍兒,就在此間歇息一下吧,過得一會就要進山了,我們爭取在大日落山前趕回聖音村。”
林雍輕輕的應了一聲,便向遠處的密林行去。前方維葉萋萋,黃鳥於飛。
偶爾能見到幾個獵戶進出,或拖著,或扛著幾隻野獸,臉上露出幸福滿足的笑容,運氣好的背上竹簍裡還背著野兔、山雞等貨物,準備飼養在家裡,逢年過節殺來祭祖用。
妻子在家中守望,丈夫在外思歸,粗茶淡飯,卻也安居樂業,林雍看著他們的樣子,有些向往起來,那個紫衣藍裙的身影不禁又浮現在眼前。
林雍搖了搖頭,定了定心神,施展輕功快速沒入了密林裡。
過得一會,一手提著山雞,一手抓著一提野果鑽出了密林。他把山雞遞給了四喜,拿著野果來到父親身邊,遞給了父親一些野果,然後自顧自的吃了起來。
林雍眺望遠方,大日已然落下,一輪圓月已掛上了聖音山頭,聖音竹隨風飄舞,在滿天的銀輝下像極了仙女舞劍,道韻流轉,美輪美奐。
林正德他們緊趕慢趕,還是沒能在大日下山前回到聖音村。月色下,他們高一腳低一腳的向聖音山的方向行去,聖音山深處傳來陣陣獸吼,令人不自覺的加快了腳步。
“主人、公子你們可算回來了。”管事樓修跪在西院書房門前,顫顫巍巍的說道,不敢抬頭,整個身子伏在地上一動不動,在獸油燈昏黃的亮光下像極了門前的鎮邪老龜。
林正德暗道不妙,“起來進屋再說。”徑直向房內走去。樓管事沒有起身,連滾帶爬的來到書房中間,繼續跪著,也不發聲,身子起起伏伏,像是在平複心緒,整理言語。
“何事如此?”
“主人、主人,小姐、小姐她不見了。”
“什麽?”林雍最先喊出來,“快說,到底怎麽回事?”
樓修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突然直立起上半身來,“主人、公子,你們離開第二日,薑家就有人送來書信一封,
老奴以為是薑家的家書,就像往常一樣送去給了夫人。” 管事定了定心神,繼續道:“可是,可是夫人看了書信,就直接暈倒過去了,幸好小姐在旁扶住了夫人,不然……”
“後來,老奴自作主張看了書信,夫人的二哥薑義被人亂刀坎死在落楓峽谷了。”說著從懷裡取出了那封家屬遞給林正德。
林正德接過,細細的看起來,半晌不說話,煙鬥裡的煙絲時暗時明,飄著絲絲清香。
林雍見狀,也拿過書信,越看越驚,恨不能馬上趕到落楓峽谷,自己的舅舅就這麽不明不白的死了,薑家的人在落楓峽隻尋到一杆玄金銅身槍,再無其他線索,薑義死不見屍,活不見人,無從查起。
原來,逃回薑家的奴仆添油加醋的說道,薑義與薑楚從聖音山西部一個叫契城的地方交換了一批銅礦,薑義帶著一隊將士及家仆要把這批銅礦運往臨都薑家,
在經過落楓峽谷的時候,突然兩邊高山上箭雨齊飛,碎石亂墜,似是流寇打劫,薑義帶著將士拚死抵抗,但是寡不敵眾,被亂刀砍死,薑楚因家族安排去淄洲處理事務,逃過一劫。
老奴自顧自的說著這幾天發生的事情,林雍已經沒有聽進去多少了,年少如他,心中已被仇恨佔據,就要衝出書房去落楓峽查明舅舅死因,將仇人碎屍萬段。
旁邊,林正德默默的聽著,偶爾還吸上一口老煙,看不出喜怒哀樂,沉穩得好像他早有預料一般。
他一把拉住了一旁林雍,說道:“你現在去也無濟於事,薑家傳書現在才到,事情應該是發生在我們去邑城的時候,你現在去只怕連血跡也被這聖音山的大雨衝洗乾淨了,你去那裡有用嗎?”
“還不快去看你娘親!”林正德冷靜的說道。其實,他心裡已經掀起滔天巨浪了,薑義作為薑家接班人,親自運送銅礦,只怕這批銅礦是天子康王用來製造兵甲武器的,
天子必然震怒,薑家如果不給個說法,只怕會有一大批人頭落地。薑義從小習武,一杆長槍不說這大周國天下無敵,可也算是軍中之龍了,還有一批訓練有素的將士護送,會是什麽人這麽大膽呢?會是誰呢?
林雍聽得父親催促,“是孩兒糊塗了,孩兒這就去”,說完轉身就向東院母親的臥房行去,連給父親告退的禮儀全省去了。
“難道會是他?”林正德臉色嚴肅,眉頭緊蹙,像是想到了什麽,一會又搖了搖頭,好像是在進行自我否定一般,林正德陷入深深的沉思中,也不管林雍去了。
“我們請遍了村裡幾個郎中先生,全部對夫人的病束手無策,小姐,小姐見夫人病得厲害,就在書房把藥書翻了個遍,老奴也沒太在意,可是就在昨日,小姐就不見了。小姐走之前,她房間裡的桌子上放著一副圖畫,上面畫著銀狐。”
樓修跪在林正德前面,急急的說道,“我懷疑小姐進山了,去尋銀狐血液了。世代相傳銀狐鮮血能起死回生,是仙藥。”
“派人去尋了嗎?”林正德聽完問道。
“安排了五六十人進山,全是進山各個主要入口,應該能很快找到。”樓修急急的說道。
“起來吧。憶兒從小就任性,這也怪不得你,但願沒事才好。”林正德又吧唧吧唧的吸了幾口煙,許久才吐出一口長長的濁氣。
“雍兒,你回來了,快到這邊來坐下。”薑蓉吃力的用手撐起上身, 對著剛走進房間的林雍喊到。
“母親。”林雍快步走到床前,雙手扶住薑蓉,跪在了床邊上。
“起來。”薑蓉用盡力氣提著林雍的雙手,蒼白的臉頰沒有一點血色。林雍快速起身,扶母親躺下。
“餓了吧,還沒有吃晚飯吧,正德也是,大晚上的也不知道找戶人家休憩一晚上再趕路。”薑蓉看著風塵仆仆的林雍,心裡說不出的憐愛,伸手捋了捋林雍額上的發絲,拍了拍身上的塵埃。
“小蠻,去拿些吃食過來給雍兒。”薑蓉對著旁邊照料她的丫頭吩咐道,即使病得不輕,也要安排好孩子的一切起居,放不下的永遠是那至親骨肉。
“舅舅他……”林雍眼含淚水哽咽的說道。
“不要哭泣,你舅舅他從小立志報國,為家國而戰,馬革裹屍是你舅舅最好的歸宿。家族長興需有情子孫團結互助與有榮焉去建,可江山萬裡更需有志兒郎跨馬橫刀舍身取義去守。”薑蓉一臉嚴肅的說道,林雍見母親沒有悲傷的樣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薑蓉怎能不悲傷,心情哀痛的她病從憂來,疾起悲中,只是她知道忠孝難全,她更希望能引領自己的孩兒明大是識大非,志存高遠,而不是沉浸在親人慘死的悲傷中無法自拔。
“孩兒謹記母親教誨。”林雍趕緊跪伏在母親身前,一份情懷就這樣種在了心間,生根發芽。林雍不再被仇恨衝昏腦袋,而是思索起來,半晌也想不出一個所以然,家國利益面前的燒殺搶掠豈是這個年歲的他能想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