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郵城外,一輛馬車緩緩而來。
馬車上坐著陳友諒的使者。
與此同時,一個文士罵罵咧咧地走出了城門,城門外面也有一輛馬車在準備著。
陳友諒的使者剛下馬車,幾個士兵就圍了上來。
他連忙拿出公文,呈遞給領頭的士兵,說道:“在下乃是大漢皇帝陳友諒的使者,此次是特地前來面見誠王殿下的。”
士兵接過公文,匆匆看了幾眼。
然後他翻了個白眼,說道:“我們這裡可沒有什麽誠王。”
“那請這位小哥進去通傳一聲,我是來面見張士誠將軍的。”使者說道。
“你好大的膽子!”士兵聽到這話,一下子就翻臉了,其余的幾個士兵一下子就拔出了武器來。
使者見狀,先是一愣,然後笑著說道:“就算要殺了我,也要讓我做個明白鬼,請問我到底犯了什麽罪?”
士兵說道:“你竟敢直呼吳王名諱。”
使者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說道:“原來他又變成了吳王,在下也是剛剛知道的,不知者無罪,請幾位不要見怪。”
“你說無罪就無罪?你算老幾啊你?”士兵冷笑一聲說道。
“他說了不算,那我說了可算?”一個聲音從城門內傳來。
只見一個身形微胖,佝僂著身子,看上去十分親切的一個中年男人走了出來。
幾個士兵一看到他,連忙跪下說道:“參見丞相。”
那人笑了笑,對著使者說道:“尊使可是大漢皇帝派來的?我家大王早已得到消息,特令我來迎接。”
使者聽到這話,連忙笑著說道:“早就聽聞楊丞相是吳王殿下的心腹之臣,現在居然要您屈尊降貴前來迎接,實在是讓在下受寵若驚啊。”
楊煦說道:“哪裡的話,尊使快請進來吧,我即刻帶你前去面見大王,莫要讓大王等急了。”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使者說道。
兩人走在高郵城街道之中,繁華的街道,豐衣足食的百姓,還有那隨時隨地都能感受到的幸福氣息。
使者不禁感歎道:“早就聽聞天下諸侯唯吳王最富有,如今一看他治下的百姓果然非同凡響。”
“尊使若是喜歡,大可留在這裡,要知道我家大王對有才學的高士向來都是禮賢下士,求才若渴啊。”楊煦說道。
“丞相說笑了,所謂忠仆不事二主,更何況吳王已經有了丞相您這樣的高士輔佐,那還需要我這個小小的無名之輩?”使者說道。
“也罷,看來我們大王注定要與先生這樣的高士無緣了。”楊煦說道。
使者又謙卑地說了幾句。
然後他忽然想到了來時的那個場景,出於好奇,他問道:“之前我來到城門外的時候,看到一文士怒氣衝衝地走了出來,敢問丞相可知道那人是誰?”
楊煦撫須長笑,說道:“不瞞尊使,那人正是朱元璋的使者,他當眾冒犯了我家大王,我家大王一怒之下將他轟出了宮殿。”
使者聽後大喜,知道自己此次前來絕不會空手而歸了。
兩人來到了大殿之中。
只見一旁的侍從正在為一個高坐王位之上的人扇風去火。
那人的臉上還有尚未散盡的余怒。
楊煦先行進去通報,使者在外等候。
楊煦在那人的耳邊耳語了幾句,那人臉上的余怒被狂喜所代替。
他立馬迫不及待地朝著使者走了過來,然後一把拉住了使者的手,說道:“孤已經等你多時了,快快備下酒宴,孤要和這位來使不醉不歸。”
使者笑了笑,然後不著痕跡地把手從張士誠的手中掙脫了,然後他一臉鄭重地說道:“喝酒什麽時候都可,我們還是先談正事吧。”
楊煦和張士誠暗地裡對了一下眼神,這兩君臣一下子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他們笑著說道:“那就談正事。”
使者這才松了口氣,開始提出陳友諒開出來的條款。
楊煦聽完之後,說道:“你家皇帝真會做生意,我們出錢他出力,聽上去真是美妙極了。”
“那不知道楊丞相和大王可願意答應?”使者說道。
“此時事關重大,我要和大王一起再商議一下。”楊煦說道。
“在我們商議的這段時間,孤已經備好了酒菜,你要好好嘗嘗我們這裡的家常菜。”張士誠說道。
“也好,不過請大王不要商議太久,在下還要趕回去和我家皇上交差。”使者說道。
“那是一定的,請尊使放心。”楊煦說道。
待使者離開之後,楊煦和張士誠二人相視一笑。
張士誠說道:“計劃已經成功了一半了。”
“接下來,我們就要進行第二步計劃了。”楊煦說道。
“你之前讓孤故意發怒氣走了朱元璋的使者,並且故意讓陳友諒的使者看見這一幕,現在又要答應陳友諒的條件和他結盟,之後我們又應該怎麽做?”張士誠說道。
楊煦笑著說道:“很簡單,陳友諒之所以和我們結盟,就是想要我們拿錢出來幫他打敗朱元璋,我們照辦就是了。”
“可是等他打敗了朱元璋以後,下一個目標就會是我們。”張士誠一臉擔憂地說道。
“誰說他一定會贏,也許他會輸,也許他和朱元璋將會兩敗俱傷,這些情況都有可能發生。”楊煦說道。
“所以我們要使能讓我們獲得最大利益的那一種情況發生,對嗎?”張士誠說道。
“沒錯,要實現這個目的,我們必須先和陳友諒結盟,至少是表面上的結盟。”楊煦說道。
“他要多少錢孤都給他?”張士誠說道。
“不,那樣顯得太假了,他會懷疑,我們必須和他討價還價,讓他相信我們確實是要和他結盟。”楊煦說道。
“我們真的給他錢嗎?”張士誠問道。
“要給,但不是馬上給,我們可以用需要籌集的糧食錢財太多,一時之間我們也很難一次性的拿出來為理由,不斷地拖延交貨時間。”楊煦說道。
“時間久了,他會不會察覺到了什麽?”張士誠有些擔憂地說道。
“不會,現在陳友諒目空一切,誰都不放在眼裡,他根本拉不下臉來催我們發貨。”楊煦說道。
“陳友諒這一邊算是有交代了,那朱元璋那一邊我們又該怎麽辦?”張士誠說道。
“很簡單,我們只要等到雙方大戰之際,偷偷地將糧食交給實力較為弱小的那一方。”楊煦說道。
“依丞相所見,誰的實力更加弱小?”張士誠說道。
“據探子傳回來的消息,朱元璋似乎更加弱小,所以我們必須在他們兩家大戰的時候,不斷地給朱元璋送去糧食。”楊煦說道。
“這樣一來,他就可以和陳友諒相持不下,最後活活拖死陳友諒,到時候朱元璋也會元氣大傷,我們就成了最後的贏家。”張士誠說道。
“為了讓這場大戰更加持久,我們必須扶持相對較弱的一方,讓他們永遠分不出勝負,到最後一直隔岸觀火的我們就能夠漁翁得利。”楊煦說道。
“好啊,一會兒孤就讓那使者前來。”張士誠心滿意足地說道。
計劃可以算的上是天衣無縫。
楊煦也在這個時候告辭了。
公事做完了之後,他還有私事要處理。
再過幾天,就是他妻子的壽辰。
他雖然對所有人都以嬉笑示人,但是他只會對一個人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
那個人就是他的妻子馬秀芳。
如今,馬秀芳正在佛堂之中,焚香祈福。
陪在她身邊的便是楊三爺的義子,楊伯年。
在楊伯年看來,馬秀芳的生活非常有規律,每天都在重複著單調的生活。
她每天都喜歡上街,卻不喜歡買胭脂水粉,偏偏喜歡小孩子的衣物玩具。
她總是在黃昏時分來到佛堂,默默焚香,誰也不知道她在為誰祈福。
每個月的初一十五,她都會前往一家醫館,從裡面取出幾包藥,然後回到楊府。
楊伯年雖然在她身邊隨侍多年,但她從來沒有露出任何屬於她這年紀的女人該露出的喜怒哀樂。
好像萬事萬物對她來說都失去了意義。
她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個行屍走肉一般。
天色漸晚,黃昏將近。
街上已經沒有幾個人了。
楊伯年陪著她往回走。
晚霞照在她的身上,為她鍍上了一層橘紅色的光輝。
這片紅色光芒形成的紗衣,讓她看上去更加的楚楚可憐。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無數次看見過這張臉,楊伯年卻覺得怎麽也看不厭。
甚至在他的心裡,埋藏著一種他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他無法正視這種感情,也無法說服自己。
這個女人是楊煦的妻子,楊煦是他的仇人,他之所以活著就是為了找到楊煦的弱點,打垮楊煦。
而現在這份不由自主的感情,他不想面對,也不敢面對。
人一旦動了情,就會變得軟弱。
他不想忘記這份仇恨,因為他是憑著這份仇恨活下來的。
兩人心思各異地行走在晚霞的照耀之下。
當他們路過一座石橋的時候,忽然看到了一個婦人牽著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女孩。
兩人看著這令人羨慕的一幕,他們同時都看呆了。
楊煦是想起了那個瘦弱的男孩,他知道那個男孩本該也能擁有這樣美好的童年。
而馬秀芳看到那個小女孩,竟然像是瘋了一樣地衝了過去,一把抱住了那個小女孩。
小女孩的母親拚命地拉住了她,卻怎麽也無法將她從那小女孩的身上拉開。
孩子還小,哪裡經受得住這種驚嚇,一下子就哭了起來。
看到自己的孩子哭了,那個孩子的母親也心痛地哭了。
聽到她們的哭聲,馬秀芳也哭了,她漸漸地回過神來,然後朝著那對不知所措的母女說道:“對不起。”
說完,她飛快地朝著一個方向跑了過去,她臉上尚未乾涸的淚水,讓這個可憐的女人看上去更加的無助。
楊伯年不知道為何,看到這一幕竟然會久違地感到了一絲心痛。
他忽然覺得以前的那個自己回來了,那個沒有整天以假笑示人,誠心待人的傻小子回來了。
他很害怕,他害怕自己又變成了那個總是被人欺負,總會被人辜負真心的老實人。
他強忍著心中的情感,一路尾隨了過去。
直到他追到一處街角之後,他看到了令他終生難以忘懷的一幕。
那是一個女人的笑容,那笑容明明看上去那麽普通。
卻能在他看到那笑容的瞬間擊穿他心中所有的防備。
那是在一個賣糖葫蘆的小哥附近,幾個孩子正在吃著糖葫蘆。
而馬秀芳則是一臉祈求地對著那些孩子說道:“姐姐請你們吃糖葫蘆,你們該怎麽做?”
那幾個小孩子笑著說道:“娘。”
馬秀芳的臉上瞬間露出了比吃了蜜糖還要甜蜜一百倍的笑容。
楊伯年看到這一幕,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他很同情這個女人,卻又不敢靠近。
他害怕自己一旦對這個可憐的女人產生哪怕一丁點兒的非分之想,他就會阻止自己報仇。
仇恨和愛情有時候顯得那麽的針鋒相對。
他強忍著心中的情感走向了那個可愛又可憐的女人。
然後這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竟然像一個懵懂的少年一樣,來到這個身形單薄的女人面前,說道:“天色晚了,我們回去吧。”
馬秀芳苦澀地笑了笑,她根本不想回到那個冰冷無情的家。
或者根本不能稱之為家的地方。
楊伯年看著一臉茫然,不知所措的女人,他怎能不知道這個女人在想些什麽。
可是他沒有選擇,因為楊煦說過,馬秀芳若是走了,他就得死。
所以馬秀芳必須回到楊府,繼續做她的楊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