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目自家事自家知。
昨夜那讓人難以察覺的一絲劍芒,絕非劍修第七品那麽簡單。
那一劍並無堂皇正大的氣勢,卻有跗骨之疽一般的狠辣。
直入他的根本所在,多年積攢下的乙木精氣與庚金法體好似被辟出無數的裂縫,看似仍然穩在一處,但實際上早已是千瘡百孔。
僅僅如此,獨目遍應該喪膽,舍了此地的根基,為保全性命搬家去郭北,甚至更遠的地方。
反正如今這個天下正道蕭條,他就是想搬去南荒深入十萬大山,也是想去就去。
但真正捱過那一劍的獨目卻明白。
那如彗星襲月般的一劍並不強。此劍固然精妙,但是從絕對地殺傷而論並非全然不能抵抗。
自己若非癡心於引納帝流漿,如果提前有了防備,或許有著更多的可能。
被斬下的臂膀乃是自家根本所在,失卻之後不僅未來可能再無寸進,在這群妖環伺的山陰縣更有可能淪為他人口中的血食。
何況還有玄山之中的那件東西,自己是斷然不可能放棄的一件至寶。
那件東西有關師門,關系到補全自己先天的缺憾。
即便冒險,獨目也要試一試將自己臂膀奪回的可能。
所以才有了冒險入城的舉動。
山陰縣的城隍多年前便被群妖擊殺,城內更無高人坐鎮,除了那位尚且看不出深淺的新任縣尉,獨目並不擔心別的什麽人。
可這一次又是铩羽而歸。
“青丘,你還沒走吧?”
獨目一聲輕喚,問著那幾年前忽然搬到山陰縣的神秘狐妖。
“怎麽?奴家也很好奇,這個新來的縣尉是什麽人呢。萬一他學著那些劍俠,要來個除惡務盡,那不是正好能看個熱鬧?”
沙啞的聲音又一次響起。
“更何況,人家真的很想知道你本體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呢,以五行為基,卻能讓金木兩種彼此相克的屬性如此調和,獨目,你趕緊告訴我你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吧?”
“青丘,我的根腳自然不能告訴你。”獨目的輝光轉弱:“你去轉告黑山老怪、獨山君,封九難,他們誰能把我的臂膀從那新來的縣尉手裡奪回來,我就把玄山裡那個東西的秘密告訴他們。”
一片沉靜,東風吹拂而過,好似青丘從來沒有來過。
良久。
那一陣妖媚的笑聲又響了起來。
“獨目,別人說你是個憨子,我還不信。不過今天我算是信了。”
“你會幫我?”
獨目問道。
“我會把這事告訴給他們。”不知道隱於何處的青丘笑著:“只是我不知道這樣算不算是幫你。”
獨目唯有沉默。
現在他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
枯林禪院內青光大作,而縣衙之內卻別有一番風景。
儀廳之內已經擺好了筵席,山陰縣城裡最好的廚子們已經在縣衙的公廚內忙了快一天,炮製各色美食。
雞湯煨猴頭、松鼠鱖魚、清蒸熊掌、炙烤羔羊腿、栗子八寶飯……
今日是縣中幾位最有頭面的人物聚在一起,由不得各位大廚亮出了看家的手藝。
誰要是在這頓飯上露了臉,那就算是本縣紅白案上的狀元了。
要是丟了臉,趁早收拾包袱去郭北縣那邊討生活吧。
至於之前從郭北縣那邊流落過來的大廚,那就隻好奔更遠的地方去了。
筵席只有一桌,
能坐上來的都有講究。 蘇徹蘇縣尉乃是今日的主賓,又是新上任的官員,被排在正中央。
上手乃是山陰縣英雄譜上排行第一的好漢薑縣丞。
下手是一臉喜氣好似活彌勒的田主簿。
除了他們兩位,還有兩人。
一個是主管本縣公學的龔教諭,另一位是本縣陰陽博士許先生。
教諭又名五經博士,主要職責是普及教育,管理縣內的各路學子。
陰陽博士的職責則包括天氣預報、捉妖捕怪,斬鬼除魔等等。不過目前這位許先生能負責的只有天氣預報。
按他自謙的話說即便只有天氣預報這一個職責,他也不能很好的履行。
“卑職一般都是等著下雨之後預報下雨,放晴之後預報放晴。”
蘇徹本來還想和這位許先生聊一聊關於捉鬼除妖的事情,聽他這幾句介紹便立即放棄了這個主意。
這位許先生的本業是醫學,之前一直在別的縣任醫學博士,負責主攻地方上的衛生教育工作。
也不知道上面是怎麽考慮的,瞎安排轉崗,把他轉到了山陰縣當個陰陽博士。
據許先生說是原來的那個縣的縣丞有個小舅子想當醫學博士。
通過這段攀談,蘇徹獲得了三個有意義的信息。
第一,許先生的醫術似乎非常靠譜,因為縣裡的老百姓都愛托人請他來給自己看病, 以後有個什麽頭疼腦熱可以找他。
第二就是這位許先生不是很明白說話的藝術,因為當他介紹到原來那個縣的縣丞如何王八蛋的時候,薑縣丞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最後就是薑縣丞脾氣很不好,缺乏製怒的涵養,他後面幾乎不理許博士了。
酒過三巡,寒暄完畢。
終於到了假情假意互稱表字的程度。
蘇徹覺得酒有一種神奇的魔力,只要灌上幾口,大家就都能夠厚顏無恥的偽裝成比較熟的樣子了。
“蘇縣尉少年英雄啊,輕車簡從,從郭北一路來山陰,真是好膽。說句實話,若不帶上過百個護衛,我是不敢走那條山路。”
薑縣丞從許博士的口不擇言中漸漸恢復了過來。
“薑公又說笑,整個山陰縣誰不知道你一身的好功夫。”
田主簿心裡又補了一句。
床上的好功夫。
他看著蘇徹笑眯眯地說道:“蘇縣尉帶個書童就來上任,恐怕還是藝高人大膽多些。不知道蘇縣尉此來可曾遇到什麽逸聞,同我們講一講,也讓我們開開眼界。”
蘇徹將酒杯裡的酒飲了下去。
做官麽,有兩種做法。
一種是張麻子一般的做法,你高我更高,你硬我頂翻你。
另一種是湯師爺的做法,屁大的事都要講究個策略。
蘇徹的想法是一半一半,先禮後兵。
先按馬邦德的方略,後面再換張牧之的乾法。
“別的倒沒有什麽,只是在那枯林禪寺,遇見了一樁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