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王姬的轉變,沈棠並無意外。
從對方為了謀生欺騙十烏使者,將肚子裡孩子推給鄭喬便看得出來,此女很惜命,而她活命的籌碼建立在謊言之上。只要是謊言便會有被戳穿的一天……
她這條小命岌岌可危!
找尋另一根更加靠譜的浮木,甚至是借著浮木爬上岸,也是理所當然。
唯一沒想到的是王姬這麽快下定決心,沈棠還以為要磨唧一陣子呢。
倒不是說沈棠期待所謂的結盟,而是王姬幾番試探都很匆忙,對沈棠的“背調”做得不夠細致,沒有把握的情況下就敢露出真面目——不知該說她病急亂投醫還是慧眼識英雄,一找就找了個靠譜盟友。
沈棠不動聲色地道:“謀求生路?王姬殿下未免過於高看下官了……”
王姬面色微白,仍說道:“本宮……不,我看得出來,這些進獻給十烏的貢女不太對勁,雖不知沈君想圖謀什麽,但可以肯定,你不會將她們推入火坑!”
若存這份心,昨晚何必殺了十名十烏親衛,跟十烏使者團鬧不快?
沈棠就不怕徹底回不去了?
王姬總覺得這批貢女有些問題。
沈棠隻道:“可你是和親的王姬。”
她避開了“一千貢女”的問題,點出王姬如今的身份。對方是兩國聯姻的對象之一,而不是一個可有可無的貢女。對方向沈棠求救,沈棠能怎麽幫忙?
殺穿十烏將她帶走嗎?
沈棠還沒這本事。
不能帶給自己足夠匹配這些風險的利益,沈棠幫對方能獲得什麽好處?她又不是菩薩轉世投胎,沒有舍己為人的高尚情操,哂笑:“王姬可知此事風險?”
咬牙道:“不管沈君要什麽,只要我能活著做到便一定幫你達成!”
想讓人辦事就要給人好處。
王姬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因為從她懂事起,一舉一動無一不是為了增加自身籌碼。
作為婢生子,自小生活在勾心鬥角的內宅,沒有受寵的母親庇護,更沒有生父垂憐,主母不刻薄但對她也只是面子功夫。奴仆最是看人下菜碟,他們克扣自己的用度,生活上各種怠慢敷衍,暗中皆是白眼譏嘲,她唯一能依仗的人便是她自己。
絞盡腦汁籌謀自己的未來。
為此不惜未婚先孕,與那名她極其看好的官員獨子有了實質性關系。對方雖然也是庶出,但勝在是獨子,日後家產全是他的,出身跟自己也不會差太多。
自己成為正頭夫人十拿九穩。
誰知殺出被封王姬這檔事!若自己沒有腹中這孽障,即便以吉祥物一樣的王姬身份遠嫁蠻荒,但只要伏低做小,恭維奉承未來夫婿,日子總不會太差。
若兩國友好,未來日子滋潤。若不好,十烏還能少自己一口飯吃?
偏偏,她沒機會處理這個孽障。
現在她隻想活著,她如今所擁有的籌碼未必不能打動這位沈君!
沈棠詫異:“哦?”
她這下倒是好奇了。
“那殿下能幫我什麽?”沈棠問。
王姬道:“十烏各部落布防,如何?”
沈棠:“……”
這一上來就是王炸底牌啊。
“你怎麽會有這東西?”
這種機密中的機密,別說庚國,即便是十烏內部也只有少數人能接觸。
王姬一介和親吉祥物,沒有渠道也沒有資格接觸它們。但看對方神態,又不像是虛張聲勢。誆騙她,不怕被擰掉腦袋?
王姬道:“這就不能說了。”
沈棠:“你覺得我會對這感興趣?”
王姬則反問:“有哪個熱血未涼的有志之士,會不痛恨十烏在隴舞郡犯下的罪行?又如何保證前任郡守的下場不會落在你身上?那般血海深仇,竟能忍?”
話音落,望向沈棠的眼神也帶著幾分微妙的探究和質疑——仿佛在無聲質問,你還有沒有種了!倘若沈棠臉皮薄一些,定力弱一些,還真會被她激怒。
奈何她渾身上下就臉皮最厚。
“守衛永固關,治理隴舞郡,不因意氣用事而置庶民於水火,這才是身為郡守的本職。至於其他的,端看未來時機。”沈棠神色如常,這讓原先胸有成竹的王姬反而沒了底,“不過呢,倘若布防是真……”
在王姬重燃希望的雙眸注視下,沈棠說道:“也不是不能賭一次。”
唉——
賭博這活兒,應該讓康時來。
“……所以,王姬殿下,下官要先看到您給的‘首款’才能徹底安心。”
沈棠離開豪華車架的時候,將一張沾著淺淺胭脂香的帕子塞入袖中,唇角勾著放蕩不羈的笑,當著眾人的面,招呼顧池離開。二人一路上有說有笑。
顧池視線從沈棠袖中挪開,感慨:“主公可知你方才像什麽人?”
沈棠有自知之明。
“剛竊玉偷香得手的浪子?”
顧池讚道:“貼切!”
但沈棠這麽做也是為了打消暗中可能存在的疑心,畢竟哪個做見不得光的生意,會像她這樣大搖大擺?沈棠一路招搖著回了己方陣營,該幹嘛幹嘛,一點兒不談跟王姬的交易,直到夜幕降臨,趁著跟薑勝幾人一塊兒吃飧食的功夫,掏出那張帕子。
薑勝目光不解。
不敢接過那張帕子。
女眷的帕子可不能亂拿。
沈棠隻好將帕子放在燭火上稍微烘烤,在幾人注目下,原先空白的帕子逐漸浮現一小幅輿圖。跟上回永固關褚將軍給的輿圖相比,這一塊明顯精致許多,上面不僅標注了河流山川部落,還用蠅頭小字在一旁標注部落大致人數。
饒是已經有心理準備的顧池也看得瞪大了眼睛, 倒吸一口涼氣。
“那位王姬上哪兒弄來的?”
沈棠道:“管她是怎麽弄來的,只要輿圖能用、好用,便是好的。”
薑勝聽聞輿圖跟王姬有關,心下一轉,大致也猜出輿圖怎麽來的。
低聲問:“保真?”
沈棠搖頭:“不能,真假還需要進一步求證,若是真的,對付十烏就簡單許多了。我去試探了一下,咱們距離王庭只剩下大半個月的路程,有些安排要盡快著手……”
別的先不說,沈棠可沒打算將所謂“一千貢女”送過去,這一千人留著在十烏內部搞事情的,只是缺了個絕佳良機。
正愁著要不要認為製造混亂,讓“一千貢女”能趁亂四散逃跑的時候——
良機主動送上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