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局:青春不完美
我沒回更衣室。而是獨自坐在觀眾席的最偏一角。沒人過來打擾我。
不知多久後,哲坐我旁邊用力摟住我的肩膀,在我耳邊說:“所有人都知道,你們是冠軍。沒法說,不能說。走吧!”
我站了起來,想跟哲一起走。
我一直深呼吸,告訴自己不能哭。還沒去簽字、跟裁判握手、跟對手祝賀呢。
但是,我走了四步,突然跪倒。胸腔被氣體撕裂,鼻腔和眼眶決堤。
哲也半跪下來,扶住我的肩膀,並不扶我起來。
我唯一的風度是不發出聲音。眼淚流就流吧。
淚水滑落到10號球衣上,球衣吸納了所有的淚水。
我跪著,把臉龐深埋在自己雙手間,重重地擠壓。
我還是沒法走出這戰鬥了四年的球場。連矯情一下都只能在這裡,似乎別處容不下我隨意地釋放情感。
我的情感已經深深地烙在這球場上。
哭吧,顧忌什麽呢?放縱一次吧,以後沒機會了。
誰有資格不讓我流淚?這是我的球場。
我是高估了自己。罰球的力度沒控制好,眼淚也沒控制好。
真失敗。那麽好的過程有什麽用?最終還是最壞的結局。
一場比賽沒什麽。但能這麽輸麽?
早在我還不會投籃的時候,就開始幻想聚光燈下的最後一投。
這機會我有過很多次,把握住了;最好的一次是剛剛,沒把握住。
所以這奢侈的機會,成為今後的歲月裡內心深處舔不平的傷口。
我還連累了別人,讓別人同我一道遺憾、哀傷。
抬起頭的時候,發現自己被圍成了一個不知道多粗的圈。
我在這個學校認識的人似乎都在。各個學院、各個年級的人都在看我。
神色都是淺淡的,眼神卻是各異:驚異、惋惜、心疼、不解、鼓勵。
我看到副隊長猴子代我跟對手和裁判、領導握手,代我在比賽結果上簽了字,並沒有招呼我過去。
冠軍隊摩騰學院的隊長、我的校隊替補大頭跟羽一起過來找我。我終於恢復了穩重和風度,跟他們握手。
羽說:“隊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我確實是他的隊長。
我知道他說的“對不起”不僅是贏了我們。
這一年聯賽的最終獎項,羽收獲無數:籃板王、蓋帽王、最佳防守球員、最佳陣容、決賽MVP。但他一個都不去領,隊友代領了。
據說羽次年退出了摩騰學院籃球隊。
爺們。
我們輸了,問心無愧;人家贏了,堂堂正正。其他因素不跟我們相乾。我們只是學生,打籃球的學生。所以,我代表我們球隊接受失敗,祝賀對手。
我跟哲去了我們初次相逢的那個室外籃球場,在四年前的那個位置坐下。沒怎麽說話,就是坐著。
“你好同學,請問你也是大一的麽?”
我們一起進這個學校,一起打了四年籃球。四年時間,這個校園裡所有的籃球人有了相濡以沫。
我們要畢業了。我們的大學籃球,打完了。
四年的光陰,四年的籃球,四年的大學,四年的我們。
附錄:這年聯賽的最終結果及獎項
集體獎項——
冠軍:摩騰學院
亞軍:火車頭學院
季軍:斯伯丁學院
個人獎項——
MVP:10號(火車頭學院)
決賽MVP:羽(摩騰學院)
最佳新人(並列):洋(威爾勝學院)、帥峰(李寧學院)
最佳防守球員:羽(摩騰學院)
最佳第六人:大鵬(世達學院)
最快進步球員:蜘蛛(迪卡儂學院)
最佳教練:威爾勝學院
體育精神獎:10號(火車頭學院)
最佳陣容:
中鋒——大傻(火車頭學院)、羽(摩騰學院)
前鋒——哲(斯伯丁學院)
後衛——10號(火車頭學院)、猩猩(威爾勝學院)
各項數據前三者(場均)——
得分:10號(火車頭學院),
32.8分;猩猩(威爾勝學院),26.1分;哲(斯伯丁學院),25.3分。 籃板:羽(摩騰學院),23.2個;大傻(火車頭學院),22.8個;黑塔(威爾勝學院),14.1個。
助攻:大衛(威爾勝學院),9.7次;10號(火車頭學院),8.3次;黑柴(斯伯丁學院),6.1次。
搶斷:蜘蛛(迪卡儂學院),4.3次;10號(火車頭學院),4次;鳳凰(紅雙喜學院),2.7次。
蓋帽:羽(摩騰學院)/帥峰(李寧學院),並列第一,6次;大傻(火車頭學院),5.3次。
“冠軍”的慶功宴還是要去的。席間,書記讓我講話。
我說:
“感謝領導、師生對咱學院籃球的支持。沒有你們就沒有籃球隊的成績。
“今年丟了冠軍,責任在我一個人。其他人表現很好,是咱學院的驕傲。
“對不起大家。
“願火車頭籃球精神傳承光大!”
我深深鞠躬的時候,掌聲響起來。
抬起身見所有人衝我舉杯。小白動情地喊:
“什麽對不起!感謝隊長!
“沒有隊長,根本就沒有我們這支偉大的球隊!隊長來之前,我們學院一場比賽都沒贏過!
“沒有責任!只有光榮!來,所有人!敬隊長!
“願火車頭籃球精神傳承光大!”
所有人起立高喊:“願火車頭籃球精神傳承光大!”
所有人面向我,把酒杯舉過頭頂。
籃球隊的隊員圍上來,把我托舉起來。
七月份之後我該離開這個學校了吧?天涯海角我會在哪裡?
真要離開麽?還有籃球麽?
沒了籃球,我的生活是什麽樣?沒法想象。
未來什麽樣?
那天晚上我居然沒喝醉。宴罷跟大傻倆人回到我的住處,一張床聊了一夜。
本來想叫上哲的,但是人家那邊是真的在慶功。不同情緒,不能掃興。
大傻說:“別想了,多大點事兒……帶點遺憾走吧,記憶會更深刻。多少年以後想起來,還是那麽清晰,這才有意義!我就敢說,咱們都老了的時候,回想起今年的聯賽,記最清楚的肯定是你這兩個罰球,而不是我半決賽那個補籃……”
第二天看了三四名決賽的錄像。
哲在下半場決勝時刻,右側三分線外同樣角度同樣位置,連續投中五個三分球打崩對手拉開比分,完成了他大學籃球最輝煌的表演時刻。於是他完美收官。
和我相反。
四年前我倆在籃球場邊相識,一起怯生生走入球館參加斯伯丁學院籃球隊的試訓,眼巴巴地指望被相中。
四年後我倆成了校隊的正副隊長以及各自學院的絕對領袖,齊齊站在了這個學校球場的正中央。大一時的願望實現了。
四年,輪回過罷,光陰過眼。
得到便是離開。
離畢業還有幾個月。我很少打球。我怕那條件反射的痛楚。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會去精神勝利一下。幻想比賽沒結束,幻想兩個罰球戰勝對手,幻想零秒出手殺死比賽,贏得冠軍。
罰球,一次又一次。
夜裡照不見球場的輪廓和心裡的陰影。
後來我抓住大學最後的時光重新打球,我帶火車頭學院大一大二的隊員打。我講給他們技戰術、訓練方式、比賽場景和經驗,組織他們打有價值的比賽,告訴他們怎樣去贏,給他們一切機會了解這個學校的籃球。
他們是火車頭學院的希望,是我籃球精神的延續。
四年來,這個學校的每個籃球場、每寸地板都刻下了我的足跡,沒法磨平。
跟大學籃球有關的印記在我心裡也是一樣刀刻。
像空氣一樣沒法逃避。沒法不看、不想、不參與。
大傻,我四年的搭檔,最好的朋友,在那年菜園聯賽後跟小管家婆和好,並雙雙順利考上菜園本校的碩士研究生。他是真的不會離開,且已經提前太久收到了研究生院籃球隊的入隊邀請。
他跟我說:“下學年我代表研究院打聯賽的時候,如果遭遇火車頭學院,我不上。”
我說:“那不對,沒點體育精神。籃球得代表自己的球隊認真打,這才是尊重。”
大傻說:“好吧——你跟蓓蓓也分手了,畢業後準備去哪裡?”
我說:“哪裡有飯吃我去哪裡。”
大傻說:“沒有籃球,你照樣沒法活。”
我說:“我去哪裡,哪裡就有籃球。”
大傻說:“你會回來看我打球麽?”
我說:“會。這裡有我的籃球場,有我的大學。”
大傻看著我,棱角分明的臉龐又張揚出熱烈,他問我:“還有沒有?”
我說:“還有你。”
——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