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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是男配的我隻想當鹹魚》中秋番外 我願
她揮劍,斬向那背叛之人。

 魔王在身後悲鳴,昔日的同伴早已淪為枯骸。

 勝利伴隨著人群的追捧,他們無能又無辜,讓她一次又一次,們心自問。

 可戰爭停息,她始終沒有回頭。

 時過境遷,她依然孤寡。

 她在遊蕩,亦在流浪。

 大地茫茫,她竟無歸處。

 ———《勇者.終章》

 在那天,燈火通明,最後一條巨龍飛向天際,她終於能擊碎星辰之時,她忽然意識到,她選錯了。

 蒼銀城,東門。

 這裡是通往世界樹樹心的唯一路徑,精靈中最強的軍隊在此處駐守,以往異族的人只要靠近此處五十裡就會被即刻誅殺,可那個穿著灰鬥篷的人背著劍袋走來時,他們卻舉手,歡呼。

 埃爾拉,那是我們的埃爾拉。

 他們這麽說,不只是因為她細長的耳朵和翠綠的雙眼,更因為她是埃爾拉,是拯救了所有生靈的埃爾拉。

 這裡是她旅程的第一站,她剛從陡峭的龍山上走回來,現在風塵仆仆,滿身灰塵。

 她往日不會這麽狼狽,她是騎著龍上山的,她其實也會飛,無敵的劍聖亦是敏慧的賢者,可告別那條滿心憎惡的白龍之後,她就再也不想用那些複雜的術式了。

 說到底,就連身後那把聖劍,也不會想再為她戰鬥了吧?

 想到這裡,埃爾拉抬頭望了眼浩瀚的星空,據說那些是諸神的眼睛,它們會通過星星知曉人們的罪行,最終在亡者渡河時進行審判。

 如山般高大的門開了,僅為她一人。

 埃爾拉卻壓下鬥篷的帽簷,不顧那些舉劍示意的戰士,快步向樹心走去。

 她或許在魔族入侵時和這些戰士並肩作戰過,但此時此刻,她卻隻想快點離開。

 生靈在面對滅世的危機時總是異常友好,因此,無論種族,她的戰友從來都是沒有私心的好人。

 也因此,盡管她不想承認,但在她波瀾起伏的壯麗人生中,所有人都是無辜的。

 穿過恢弘的前廊,越過一座又一座凋刻著遠古大精靈的凋像,踏過漫長又好像無盡的階梯,她終於到了。

 “埃爾拉,是埃爾拉嗎?”

 老邁又充滿慈悲的聲音響起,她回頭,句僂的長者顫顫巍巍,扶著手杖出現在她身後。

 “你是來...”長者停頓了片刻,又斟酌了半天,才艱難吐出幾個音節,“參加慶典...的嗎?”

 是嗎?

 埃爾拉左思右想,在看到老人緊攥的拳頭和眼角些微的晶瑩後才恍然大悟。

 “是啊...是啊...”埃爾拉笑了,她真的很美,像是神明精心刻出來似的,沒有一絲瑕疵,“大長老,我是,我來了。”

 “既然...”

 現在的勇者,曾經的孩子。

 曾經的苦難,現在的歡笑。

 見證了太多故事的老人,終究還是松開了手。

 長老,長者。

 他知道怎麽選是對的。

 “既然...你來了,那祭壇的火,就交給你來點吧。”

 老人把手杖交給埃爾拉,慈祥地笑了。

 “雖然我老眼昏花,但這個,是火把,對吧?”

 是啊,所有人都是無辜的。

 她蹲下,恭敬地從長者手上接過手杖,咬了咬牙,還是什麽都沒說,轉身,離開。

 她不能再回頭了。

 她臨走時,精靈們在她的行囊裡塞滿了果酒和肉干。

 要回來,埃爾拉。

 精靈們熱烈地歡笑著,對她這麽說道。

 這裡永遠是你的家,我們永遠是你的朋友。

 圓舞鎮,北山。

 喝酒,釀酒,就好像生與死的循環,貫穿了每個矮人的一生。

 矮人並不醜,以高山和地洞為居所的他們,在剃掉全身的毛發以後要比大多數人類都要膚白貌美。

 但他們不剃。

 埃爾拉曾因好奇剃過隊伍裡牧師的胡子,結果是那之後的五場戰役裡哪怕她血液即將乾涸,牧師也要先治好遊俠不小心絆倒後腦袋上的腫包,再慢悠悠地喝口酒,然後不緊不慢地挪步過來,像念經書一樣花個好幾分鍾才治好她的腳傷。

 從那以後,埃爾拉學會了尊重異族的文化和審美。

 這座小鎮還像以前那些嘈雜,白日裡的謾罵和鬥毆和埃爾拉初來此地時毫無區別,甚至連內容都沒怎麽變,無非是麥酒和核桃酒誰更烈,又或者是昨天誰又耍酒瘋把自家攤子砸了之類的,鬧鬧騰騰的小事。

 埃爾拉把醉倒在地的守城士兵們扔到牆角,又好心地把他們疊成一排,讓他們醒來後不至於吐得滿身都是。

 “我不想那麽做!”

 她忽然聽到集市上一個矮人這麽吼著,“往黑麵包上加麥酒,那既浪費酒,又侮辱麵包!”

 “閉嘴吧老醉鬼。”又有一道年輕的聲音響起,語氣充滿了不屑和嘲諷,“這是我們年輕人花了好幾年時間才想出來的好點子,你能懂什麽?”

 “哈?如果往麥子上加麥子能算好點子的話,你為什麽不...不...不往果酒裡添果醬呢?”

 又是這樣,瘋言瘋語,毫無邏輯。

 埃爾拉認出那個老酒鬼的聲音,歎了口氣,穿過人群,把那個毫無威信可言的鎮長提溜了出來。

 “你幹嘛?要打架嗎?來啊!”

 還沒醒酒的矮人在空中胡亂揮舞著拳頭,什麽也夠不到。

 埃爾拉盯著張牙舞爪的矮人,歪著頭,思索了片刻。

 “帕戈亞,我拿那家店最好的兩桶酒。”埃爾拉指著不遠處一家店,“換你家的鑰匙,怎麽樣?”

 “真的?”

 快被自己的頭髮和胡子卷成一團毛球的矮人鎮長停止了掙扎,眼睛一亮。

 埃爾拉肯定的點頭,幾個呼吸之後,她拿到了一把秘銀做的鑰匙和“朵拉酒館”的兩張收據。

 這比她想的要輕松。

 或許她不該總想著用劍和暴力解決問題,她的一生大多數過錯都在血和骨的交響樂中鑄成,這片漫無止盡的大陸上的人總覺得她劍所指的方向永遠正確,但她明白,如果她將鋒刃指向自己,那很多在別人看來不死不休的問題,都只是幾場糟糕的宴會便能解決的普通鬧劇。

 帕戈亞的小房子一如既往的髒亂,地上散亂著各種物件,上次她來時,魔族的狼蛛騎士擊潰了矮人的每一道防線,是她的隊友獻祭了包括自己在內二十六名矮人天魁的姓名,才將戰線止於這座邊陲小鎮。

 之後,饑餓,災荒,戰爭,屠殺......

 之後,艾西拉爾,奎隆,斯凡登,耶爾拉普,索阿......

 勇者認識的大多數矮人都死了,死去的人死得明明白白,活下來的人卻活得不清不楚。

 帕戈亞不願收拾他們的遺物,他以為只要將這些沒了主人的釘錘和圓盾像以前那樣堆在那裡,那群比蟑螂還命硬的牲口就還能回來。

 回來,喝酒,吃肉,歡呼,跳舞,因為他沒保養好這些上等的兵器打他一頓,然後繼續,喝酒,吃肉,歡呼,跳舞。

 帕戈亞一定是這麽想的。

 但戰爭在千百年後才算是一段僅供消遣的史歌,在戰爭結束後的現在,乃至之後的幾十年,戰爭就只是戰爭。

 無辜的人無緣由的死去,有罪的人等不到赦免就永遠睡去。

 也許前幾天還有人記得自己為何要遠走他鄉隻為揮舞手中的屠刀,但僅需片刻,當他們認識到那些濺射到自己鼻尖上的液體代表了什麽之後,所有詩意都失去了崇高。

 他們不會回來了。

 她踏過某個將她撲到在地,用身體幫她擋住漫天箭雨的戰士留下的圓盾,終於找到帕戈亞本應用生命守護的寶物。

 一枚紫色的石頭。

 不是寶石,不是翡翠,不是琉璃。

 只是一塊泛著紫光的石頭。

 她蹲下,將那塊石頭放進背後的獸皮包裡。

 “你什麽時候回來?”

 醉鬼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含湖,他打著酒嗝,胡亂的咕噥時不時從他臉上的大胡子裡傳出,“你也該回來了吧?”

 她抿了抿嘴唇,沉默了一會兒。

 左思右想,她打了個響指,某個魔女的掃帚憑空出現,被她扔給了三寸高的矮人。

 “我不會,沒人會。”

 “別再讓我擔心了,帕戈亞,就當是為了我,收拾一下屋子吧。”

 “你這樣,我的路也不好走。”

 說完,她頭也不回,也沒讓身後的矮人看清她的臉,就孤孤單單的,一個人從熱鬧的圓舞鎮離開。

 沒帶酒,也沒帶烤肉。

 帕戈亞其實也沒有理她,只是把手上的掃帚一扔,胡亂地在地板上扒拉出一塊像樣的空地,就呼嚕打得震天響,沉沉地睡去啦。

 說起來好久沒去工坊了。

 在夢裡,好多人,高的,矮的,都對他這麽說。

 去看看吧。

 人類的王城,金碧輝煌。

 他們和精靈一樣高高在上,但比起精靈天經地義的高傲,他們的傲慢更像是為了彰顯欲望,拉踩他人。

 當然,她還記得那句話。

 自始至終,任何人都沒有錯。

 當然,她也記得那句話。

 要為了那些可以失去的東西而活。

 不知為何,那隻域外的惡鬼只是看了她一眼,就給了她繼續活下去的理由。

 繁榮的街道,華麗的服飾,幾家麵包店飄出的濃香讓整個王城都沉浸在戰爭的余毒之外,好像小巷深處那些還未清理的血跡和骷髏都不存在似的,短命讓人類容易認清現實,比起緬懷過去,他們更願意把時間用來尋找新的羈絆和意義。

 她很羨慕人類。

 她也曾疑惑過以前那個自己是否有過虛妄的愛情,可萬千思慮過後,她想做的居然還只是追逐。

 那應該不是愛吧。

 人類最偉大的造物便是永恆的愛。

 可她相信,居於人類之上的造物中,總會有比愛更偉大的事物。

 拿出王族給過她的勳章,守城的衛士們朝她深深鞠了一躬,便打開城堡的大門。

 上次見面仍提不起劍的孩子已經成了巍峨的國王,可真見了朝思暮想的勇者,他又變成了怯懦的孩子。

 “埃爾拉,你來了。”

 他小心翼翼,但這片大陸,再加上所有星星,只有他知道埃爾拉要做什麽。

 埃爾拉看著低頭的國王,左思右想,欲言又止。

 最終只能歎了口氣,從懷中拿出無垠之土燒成的玻璃瓶,遞給他。

 國王沒有猶豫。

 金色的王者之血從他的指尖流出,足足兩分鍾,金色褪去,只剩凡人的鮮紅和抽魂般的痛苦之後,他笑了。

 埃爾拉,我親愛的埃爾拉。

 你不用自責,你不用愧疚。

 你也不要擔心,就像那天黃昏時頌歌裡唱的那樣。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黎明過後是一半的光明。

 黑夜來臨也有漫天的星光。

 哪怕日蝕時分,大海深處,皎白的珍珠仍熠熠生輝。

 就像歌裡唱的那樣。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你不要害怕,你也不要彷徨。

 接下來的旅途無盡而漫長。

 但請你記得,我們在,他們也在。

 時間的河漫不過仁慈,命運的軌擊不穿美德。

 埃爾拉。

 我們親愛的埃爾拉。

 我們永遠支持你。

 我們永遠是你的朋友。

 松原,荒野,皚皚白雪。

 黃沙,蜃景,烈日灼灼。

 大陸以北,魔族之土。

 他們皮膚黑紅,是要抗衡歹毒的驕陽。

 他們眼白青紫,是要尋找黑夜的困獸。

 他們也是人,只是活得更難,走得更遠。

 他們也沒辦法,只是連年饑荒,婦孺皆死。

 南方的人叫他們魔族,可他們只是想活下去。

 在最開始,他們只是想活下去。

 是誰呢?

 是誰最先揮舞屠刀呢?

 是魔王吧。

 可是,只有南方的人才叫他們魔族,那他們的王,又為什麽是魔王呢?

 他們,又為什麽把自己的王,稱之為魔呢?

 驚懼,惶恐,無可奈何。

 這片大地相比之前,居然好了不少。

 田在,井在。

 蠻荒之地,竟無餓殍。

 她望著連綿不絕的燈火和營篷,怔愣了很久,很久。

 任何人都沒有錯。

 這段話在她腦中不斷回響,仿佛童年時霧中的那個小院,寧靜,空曠,又美好。

 大家都只是想活下去。

 任何人都沒錯,你也沒錯。

 所以別哭了,繼續你要乾的事,繼續你要走的路。

 總有一天,苦難會從這片大陸上消失。

 那不是因為大精靈的低語,也無關人類教會的祈禱。

 那是你,和我,和那些死去的人,所有人,一起開拓的路。

 活下去,埃爾拉。

 帶著我所有的期望,活下去。

 “不,不......”

 不該這樣。

 盡管她在流淚,但往事仍催促著她繼續旅途前的準備。

 她趁著黑夜,悄悄潛入營篷中心,最大的那個黑帳篷。

 “你來了。”

 少年躺在獸皮床上,好像早就預想到她的到來。

 他翻了個身,背對著勇者,用猩紅的尾巴指了指桌上的陶罐。

 “東西在那,滾吧。”

 她一言不發,將陶罐裝進包裡就走。

 勇者離開後,過了許久,年幼的魔王在夢中喃喃自語。

 “別死...別死...”

 逃離了連綿的魔域,點綴好旅途的前路,埃爾拉終於能完成最初應許的期願。

 她來到大海盡頭的神山。

 經過數十年的跋涉,勇者終於得償所願。

 她望著綿延到天際深處的階梯,回首,向載她而來的巨龍道別。

 “你恨我,我也恨你。”

 “我恨你為什麽沒有殺死我。”

 “你恨我為什麽要放棄一切。”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的老師要比你想象中博學,他幾乎解釋了我所有疑惑,可我也因此意識到自己沒有預想中那麽理智。”

 “所以,是的,我依然不願意回頭。”

 “我知道有很多人想讓我留下,想讓我回家。”

 “可是,那些沒有家的人呢?”

 “他們回哪兒?”

 巨龍一言不發,轉身,飛走。

 埃爾拉凝望著它的身影,她知道,那是家鄉留給她最後的記憶。

 但,路,總要走。

 她不再猶豫,背著厚重的行囊,踏上第一格階梯,不再回頭。

 傳說大陸的西邊有棵和世界一樣古老的參天巨樹,與世無爭的精靈在那裡生活。

 在日與月交匯的第三千萬個晨曦,那棵樹掉落了一顆飽含生機的枝丫。

 她一步,又一步。

 在六萬節台階以前,還有朝聖者的屍骨陪著她。

 傳說大陸的東部有座鋼鐵鑄成的神山,熱情似火的矮人在那裡棲息。

 在河與海相撞了五萬年之後,巍峨的神山被敲打成一塊無堅不摧的頑石。

 第六十二萬節台階,最善飛的雄鷹向她道別。

 傳說在大陸的南部有個偉大的王者,他帶著孱弱的人類戰勝了嚴酷的自然,當最後一片平原被他插上旗幟,萬千人民歡呼雀躍,無休無止的祈願和祝福將他的血渲染成金色,從此,他再也不會畏懼苦寒和饑渴。

 在他向時光妥協,彌留床邊之際,最初的王者握著妻子的手,將那百姓的渴盼傳承給他的子嗣。

 第三百六十五萬節台階,地面上的狂歡已經結束,星星向她招手,大陸只剩下一個光點,仿佛在勸她回到家鄉。

 傳說在大陸的北部有群魔族,他們青面獠牙,無惡不作,他們的王最是猖狂,以孩子和少女的鮮血為食。

 第六千七百五十四萬節台階,她沒看到美麗的月神。

 當,魔王開始覬覦南方的豐饒,凌虐大地。

 第一億五千六百萬節台階,她也沒直面烈日的灼燒。

 當,魔王企圖撼動高山的雄偉,暢飲美酒。

 第四十六億八千二百四十萬節台階,高天仍未給她答桉。

 當,魔王妄圖挖出巨樹的根基,奪走生命。

 第一百六十二億七千六百三十三萬節台階,她望見世界的基石搖搖欲墜。

 無匹的勇者會在露水積成大海之時誕生。

 第五百三十一億三千三百二十二萬節台階,她揮手向星辰道別。

 勇者會打敗魔王,拯救一切生靈。

 第七百五十四億八千八百八十二萬節台階,浮於世界表面的塵埃第一次感知到精靈的呼吸。

 勇者會蹂躪惡魔,讓它們恐懼。

 第一千四百三十二億節台階,她成了蒼白唯一的消遣。

 勇者會扯下魔王的心臟,放到永不褪色的黑瓦罐裡浸沒。

 第三千九百億台階,她終於發現一切都在下墜。

 隻為能讓魔王知曉毀滅與失去的痛苦。

 第八千六百五十億節,她只剩下一根樹枝,一枚石頭,一個瓶子,一隻瓦罐,一把劍,她無奈,只能抱著它們前進。

 傳說,神憐憫世人,願意給他們重來的機會。

 第九千九百九十億節,她依然保持自我。

 只要有人能在世界的最高處。

 第九千九百九十五億節,她始終銘記。

 種出最高的樹。

 第九千九百九十六億節,她不再遺忘。

 建成最高的山。

 第九千九百九十七億節,她否定現實。

 念最壯麗的詩。

 第九千九百九十八億節,她依然熾烈。

 行最偉大的事。

 第九千九百九十九億節,她仍有軀殼。

 那神就願意賜給世人一片,最豐饒的沃土。

 九千九百九十九億九千九百九十九萬,她抱著樹枝,石頭,瓶子,瓦罐,劍。

 供他們享樂。

 九千九百九十九億九千九百九十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七,她的心魂仍然是這個世界唯一的光。

 九千九百九十九億九千九百九十九萬九千九百九十八。

 讓他們生息。

 九千九百九十九億九千九百九十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

 從此這片大陸再無饑渴和苦難。

 一萬億。

 所有的結局。

 只會有。

 幸福和挽歌。

 她,到了。

 她所剩無幾,但是,她到了。

 階梯的盡頭,是上下倒轉的天空。

 海浪與雲端交匯,天地間只剩下潔白的寧靜。

 她掙扎著,抱著樹枝,石頭,瓶子,瓦罐,又提著劍,狼狽的,前進。

 她終於還是到了。

 她將樹枝扔進一池清澈的泉。

 她將石頭栽到一片肥沃的土。

 她將瓶子裡的血滴入一陣和煦的風。

 她將瓦罐裡的心填往一堆青黃的葉。

 她還持著劍,但,她抬頭,終於見到了一切的源頭。

 它。

 它是故事的載體,是起源的序章。

 它是神明,亦是你我。

 人類在詩畫中總是叛逆地將神明描繪成不懂愛恨的鐵塊,可有那麽多旅人和歌者都在它的懷抱中永遠睡去,它又為何會不懂那些恩怨糾葛呢?

 “你來了。”

 過了許久,它還是歎息著,看著周遭升騰起的大樹和高山,對她這麽說道。

 “這不是我為你安排的結局,埃爾拉。”

 你都成長到可以離開這片大陸,當一個所有造物都羨慕的穿界者了,為何非要這麽做?

 它惋惜,但還是打算兌現諾言。

 這片大陸的確需要新的山,新的樹,新的湖,新的海。

 “埃爾拉,永遠不敗的埃爾拉,拯救了所有人的埃爾拉,在最後,你也要為了拯救魔族人把自己燃盡嗎?”

 埃爾拉知道,北方需要一片澄澈的沃土。

 她看著遠方的山和樹,又閉眼,仔細傾聽風中蘊藏的永恆與詩。

 埃爾拉知道,埃爾拉都知道。

 可埃爾拉手中還握著劍。

 可埃爾拉,也知道,北方需要的是沃土和天湖。

 但魔族人需要的,永遠是它們魔王的承諾。

 所以埃爾拉只是閉上雙眼,在它的不解中,對著遠處的山和樹,揮出勇者最後的一劍。

 天崩,地裂,無盡的疑惑。

 為什麽?

 你用盡所有的生命爬上來,到底都為了什麽?

 “這個世界和大多數位面不同,埃爾拉。”它對瀕死的勇者說,“這個位面沒有星星,只有一塊空泛的大陸,如果想向外拓張,它需要基石,埃爾拉。”

 “而你剛砍斷了這個位面唯一的基石。”

 “所以,就為了這塊基石,你切斷了北方的湖?”

 在很久以前,大陸的北方,生活著一群樸實的獸人,他們辛勤耕作,依托著上天恩賜的河流為生。

 可有一天,湖水變成了猩紅的血,美麗的獸人也被詛咒,長出了醜陋的皮膚和嚇人的綠眼睛。

 “所以,你干涉了班卡蠕蟲的巢穴,讓它們啃咬世界樹的根基,讓根基腐爛的膿毒流入卑居大河,只是為了千百年後的今天,四族死去的鮮血和心魂能夠灌入大地,孕育出這些所謂的基石?”

 “......”

 它開始疑惑,這些事並不是一個旅途尚未開始的穿界者能知道的。

 “誰?”

 “所以,‘勇者’誕生的唯一目的,就是激化戰爭,製造更多死亡,對嗎?”

 “是誰告訴你的?”

 “可有那麽多孩子在荒原中餓死。”

 “是那個魔王?”

 “可有那麽多孩子在路上凍死。”

 “是那隻惡鬼?”

 “可有那麽多孩子,那麽多孩子!只有他們,為什麽?”

 “為什麽?那不應該是底線嗎?為什麽?為什麽你要這麽乾?”

 “為什麽?有那麽多孩子,到底是為什麽?你明明都知道的,不是嗎?你知道失去孩子的痛苦,你知道所有痛苦,你知道所有絕望,你也會憐憫,你也會愛,會痛,不是嗎?”

 “可,為什麽?”

 “為什麽要引導戰爭?”

 “為什麽要製造痛苦?所有逝者在最後都成了你,你是失去孩子的母親,你也是失去母親的孩子,這片大陸上出現過的所有苦難在最後都會匯聚到你這裡,到最後,銘記這一切苦難的人也只有你,明明只有你,只有你才是最不希望這一切發生的人,不是嗎?”

 “所以為什麽?這都是為什麽?因為你是神?還是一本書?可神也會流淚,可書也會褶皺,可你也是我,也是其他所有人,那隻惡鬼說你是天道,是造物主,是眾生,她還說你是最慈愛的母親,說你是比生靈的母親還要偉大的,注定無法用對錯評判自己的決策者,我不懂她說的是什麽意思,可有那麽多孩子,那麽多孩子!在風雪中死去!那麽多的孩子!那些是孩子!他們死了!他們不該死的!”

 “也許我們是愚者,可那些孩子,他們,唯獨是他們,你為什麽就不能考慮他們?”

 “我知道你是什麽,我也知道什麽是大局,我都知道,我全都知道,可我就是困惑,我不明白,如果你真和那隻惡鬼說的一樣,長著一顆會痛的心,你為什麽還能做出那些事,任由那些孩子在命運的傾碾中白白死去?”

 她終於說出一切想說的話,她即將踏入旅途,時間不再允許她有任何保留。

 她說出她作為勇者的一生所保留的一切憤怒和不甘,她道出她永遠也不會理解的苦難與災厄,她對她的造物主質問。

 “這一切,所有的苦難,所有迫害到孩子的苦難,到底是為了什麽?”

 她喘息著,即將死去,可她仍然用劍撐著身體,和它對視著,只為了一個答桉。

 最終,許久之後,她只聽到一聲冷漠的歎息。

 “他們,不該停滯。”

 那歎息好像一桶冷水,撲滅了她所有怨懟。

 她又想起那隻惡鬼在臨走時說的話。

 “它,或者說它們,總認為我們目光短淺,鼠目寸光,只顧著自己眼前的這點小事情,察覺不到事物在時間中面臨的變遷,以他們的角度擅自決定命運的去向。”

 “可實際上,你知道嗎?”

 “它們,天道,比我們高貴不了多少,實際上,那些天道憂慮一顆恆星在爆炸時會影響多少生靈時的心情,和我們考慮下午吃什麽時毫無差別,它們和我們是一種東西,只是我們用來觀測事物的眼睛不同罷了。”

 “所以,到時候,把所有話都說出來吧。”

 “也許它會不屑,但誰在乎呢?自己開心就行了。”

 是時候了,她快死了。

 埃爾拉快死了。

 埃爾拉快死了,於是,她說。

 我的骨,可以融山川。

 到明天,晨曦浮起,我保證那裡有青山綠水,鳥語花香。

 我的血,可以沉江河。

 到明天,正午時分,我保證那裡田野豐饒,五谷豐登。

 我的眼,可以墜荒原。

 到明天,黃昏來臨,我保證那裡朝霞似火,陽光正好。

 我的心,可以埋天地。

 到明天,黑夜降至,我保證大地遼闊,天空無垠。

 你拿去,我的一切,你都可以拿去。

 只要你幫我找到他。

 “誰?”

 魔王。

 我的魔王。

 贈予我聖劍和惡龍的魔王。

 教會我犧牲與美德的魔王。

 帶給我安寧和歡樂的魔王。

 把他,還給我。

 “他並不是...”

 我知道。

 可我殺了他。

 “但他沒有...”

 我當然知道。

 可我依然殺了他。

 我的魔王。

 帶給我一切的魔王,把心交給我的魔王。

 讓我砍下頭顱的魔王。

 他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當然信他。

 他說田地荒蕪,卻帶來豐收的作物。

 他說戰爭苦厄,卻用命換來南方的和平。

 他說所有人都沒有錯,卻只有他自己心甘情願。

 我的魔王。

 陪伴我長大的魔王。

 我唯一的親人,我唯一的兄弟。

 我唯一的愛人。

 我把一切都給你,只要你把他還給我。

 “可即使是我也找不到他。”

 我知道。

 但惡鬼說過,我能找到他。

 惡鬼也說過,你有辦法。

 “你不該。”

 “埃爾拉,你獻出了一切,你不該。”

 把我打碎吧。

 把我揉碎,把我的全部,變成他旅途中可能會遇見的殘魂。

 “那不是任何有知覺的生靈應該承受的痛苦,埃爾拉。”

 把我的存在碾碎,化為塵埃。

 把埃爾拉,把我,切割成無限的無限,再播撒到無限的位面。

 “那是注定無法用希望填補的絕路,埃爾拉。”

 總有一天,我相信,只要我願意去追,那總會有一天。

 我的無限,能追上他的無限。

 “埃爾拉,你不該。”

 我願意。

 “埃爾拉,只是愛情的話,你不該。”

 他是,我的魔王。

 “埃爾拉,你是拯救了所有人的大英雄,你不該。”

 也並,不是愛。

 “埃爾拉,埃爾拉,他連影子都不算,只是個不知道如何駐足的狂徒,你不該那麽做,沒人能讓你那麽做。”

 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我願意,僅此而已。

 “埃爾拉,那是最深重的絕望。”

 “埃爾拉,那是最殘忍的酷刑。”

 “埃爾拉,那是最惡毒的流放。”

 “埃爾拉,埃爾拉。”

 “你何必如此。”

 “有那麽多辦法,你為何偏偏選擇了這條路?”

 “有那麽多聖人,你為何偏偏選擇了一縷無法止息的余盡?”

 如果,他願意在一次,又一次的自毀中,救贖他人。

 那我就,陪伴他。

 他死多少次,我就陪他死多少次。

 他願意用自我毀滅來拯救什麽,那我也化成灰,陪著他消弭在虛無。

 他是,我的魔王。

 並不是愛情那種東西,只是,倘若,他和我一樣,會為了那些孩子流淚的話。

 我願意。

 ——————————

 夢,醒了。

 賀知行起身,看了看時間。

 不早了。

 要去為寧雲哥準備去黑水的飛船了。

 想到這裡,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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