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毫無來由的心悸襲來,甄澄緩緩轉回了頭。
逐漸映入視野的,是一位年紀三十上下,一頭褐色卷發的女士。標準的女仆打扮,笑容中透著不自然的緊繃。
通過從事偵探行業的經驗,甄澄直覺那是一種過於小心翼翼的緊繃,神經質,就好像生怕做錯事情便會遭受主人毒打一樣。
仔細想來,這樣的事情在一百年前那個時代未必不可能發生。尤其是當你的主人是一位變態殺人魔的情況下。
“小姐……你,你受傷了?讓……讓我看看。”女傭說著顫顫巍巍地伸出手,像是相當心疼與惶恐,卻突然在最後一瞬加速,在甄澄猝不及防間掐住了她的手腕。
用力頗大,讓甄澄感覺就像是手臂被卷入絞肉機似的生疼又無法掙脫。很難想象女傭那比她自己高大強壯不了多少的嬌小體格中能爆發出這樣的力量。
“小姐……你,你流了好多血……天哪,這樣可不行,如果被主人看到……快,快讓我幫你擦擦……”
女傭將臉孔靠近甄澄的脖頸觀察,那雙瞳孔有些發黃的大眼睛瞪得圓圓的,活像一頭吃驚的貓頭鷹。
說著,她並沒松開甄澄的手腕,而是用另一隻手中的手帕向甄澄探來……等等!那哪裡是什麽手帕,分明是一條肮髒的,濕漉漉的,怎麽看都像是剛用來擦過地板的抹布!
喂!你就用這玩意幫自家小姐止血麽?傷口會感染的吧?活該你被男爵懲罰啊!
甄澄想要掙扎,卻發現這具身體並沒有跟隨自己的意志行動,而是丟了魂兒一般任由女傭擺布。
只能看,不能動,這種仿若用第一人稱視角觀看全息電影的乖離感反而極大程度壓抑了甄澄內心本能的慌張,讓她在確定無法用任何方式反抗後甚至帶上了一絲戲謔開始在內心吐槽。
然後,她便看到那位女傭小姐用濕抹布捂住了“自己”的口鼻。一直,一直沒有放手,直到她眼前的走廊開始扭曲模糊,再從虛幻變得清晰。
眼前重新清晰的第一時間,甄澄立即抬手檢查。手臂上垂落的是漢服熟悉而寬大的衣袂,讓她基本確信自己擺脫了現實之外的詭異。
自己早該想到的。斯卡瑞家族舉辦的,以黃金面具為堵住的秘密遊戲,憑什麽只會以普通的現實的手段來傳遞遊戲中隱秘的線索?像剛才那樣隱秘而異常的展示不才正應是這場遊戲主要的展開方式麽?
與其驚歎於超凡現象的神秘或恐怖,不如潛心分析獲得這些線索的條件與方式。先領悟其中規律的人,必將在這場遊戲中獲得別人難以趕超的優勢。
至於種種詭異背後的原理,以後會有漫長的時間去探究求解。前提是自己必須先贏下遊戲,繼而在後續隨時可能再被卷入的【隱秘空間】中活下來。
越是接近世界內部掩藏的瘋狂的真相,依仗常識與缺乏想象力就越是致命的破綻。在自己挑選的道路上,我應當謹記這一警示。甄澄如是告誡自己。
另外,剛剛的體驗所看到的影像似乎說明了一件事情。本以為把【男爵】鎖起來便萬事大吉的猜想恐怕要被顛覆了。
依照剛剛疑似幻境展開的情報,似乎自己接下來要面對的二號玩家,【女傭】納維斯女士才是那個需要按照規則對自己動手的角色啊!
撲通!
正想到關鍵處,身後冷不丁一聲重物落地的鈍響打斷了甄澄的思緒。猛然回頭,她看到一雙瞳孔泛黃,圓瞪似貓頭鷹般的大眼睛正驚惶地望著自己。
一瞬間,甄澄心臟停跳了半拍。本能地恐懼起幻境中的殺手跨越真實的阻隔與百年的時間,現實中追趕到自己的身邊。
“你你你……你在做什麽?”
那女子受了什麽刺激般跌坐在地,神經質般緊繃的聲音顫顫巍巍,就好似自己會對她做出什麽可怕的事情一樣。
只是定睛再看,甄澄卻發現眼前的女子與“幻境”中殺死“自己”的女傭相似的僅僅就只有眼睛。跌坐在地的女士沒有褐色卷發,身上也沒有嚴謹繁複的女傭服裝。
這位女士甄澄是認得的,不久前的晚宴中還剛剛見過面。她正是遊戲中扮演【女傭】的三號選手納維斯女士。
順著跌倒在地的女偵探目光望去,甄澄注意到打翻在主臥門口的煮鍋,滿地已經凝固,人皮似的膠質物,以及其中豎起清晰可辨的兩枚未曾完全融化的腳趾。
回想起剛才夢幻似的體驗,甄澄試著在臉上擠出一個女傭掐住自己手腕時那樣的扭曲笑容,回應道:“你猜。”
地上的納維斯女士立刻就驚炸毛了,手腳並用,倒爬回幾步,戰戰兢兢道:“你瘋了嗎?這只是一場遊戲,你對可憐的伊庇倫斯先生做了什麽?”
喂, 為什麽我還什麽都沒說,你就直接聯想到他身上啊?難道你以為本小姐把那大活人給煮了?就算是煮了他,也不可能化成塑膠溶液吧?
說起納維斯女士,也算是業內的一個傳奇。作為一名偵探,她居然是以膽小和冒失著稱的。
但這樣一個家夥,偏偏又屢屢因為匪夷所思的“幸運”而堪破過一系列疑難案件,用根本講不通邏輯的推理和難以理喻的行為把事情推向正確的解決上。
然而出於對演技的偏愛,晚宴上親身接觸之後甄澄敏銳地察覺到納維斯女士的表現有太多不夠自然的地方。
比起被幸運女神眷顧,她更傾向於將納維斯女士的行為理解為一種專精於將自身放在無害的弱勢位置上的暗中觀察與無形引導。
換句話說,比起嚴密的邏輯推理與客觀的事件經過,她更善於從“人”的身上尋找突破口與解決問題。面對這樣的對手……
甄澄收起有些猙獰的表情,歎了口氣將身份卡牌擺到對方眼前:“你也知道這是場遊戲啊,我犯得著對那老先生做些什麽嗎?另外你有沒有搞錯,我才是【被害人】哎!”
說罷,她理直氣壯地丟下一地爛攤子,朝大廳樓梯走去。
只要納維斯不是真傻,就不可能費勁去把門裡的競爭對手放出來。如果她真那麽做反而更好,甄澄還在為如何限制這位真正的殺手發愁呢。
似乎受到甄澄的啟發,坐在地上的納維斯女士也拿出自己的身份卡來查看。這倒是讓匆匆走過的甄澄一瞥之間收獲了一份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