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辟塵心急之下,並未如往常一般指稱篤行遠為篤大哥,而是直呼“二哥!”或許,“二哥”的稱呼更能體現七人的結義之情。
這時,左排第三個座席上的季生瑜開口言道,“咱們這位谷老五什麽時候也變得這麽不冷靜了?身為一名劍客,心如止水,才能禦劍蕩寇,這不是你常常掛在嘴邊的嗎?”
谷辟塵心慢慢靜了下來,因為他已經確定棺中所躺之人絕非篤行遠!否則,季生瑜絕不會還借機調侃,畢竟七人之間三十年共同經營文林書派所建立的情感是相當深厚的啊!
正欲還口之際,谷辟塵右側座位上的何生亮卻先他一步,開口道,“我說季老六,谷五哥這也是關心則亂,你又何必挖苦捉弄?”
接著,這二人就你一言我一語地交鋒起來,唇槍舌戰,好不熱鬧!
大廳上的其余四人都會心地搖了搖頭,顯然,他們對於此種情形已是司空見慣。
季生瑜、何生亮是一對親生兄弟,卻又非同父同母。單看二人姓氏,旁人可能會認為他們是同母異父,其實不然,二人是同父異母,只不過各隨母姓罷了。
二人之間曾有過心結,或許這個心結到現在都還沒有完全解開。但這畢竟是他們上一輩的恩怨,二人又血濃於水,如今七子也都已經是五六十歲的老人了,年歲最長的篤行遠更是已經年過花甲。
這對雙“生”兄弟自從三十年前相約一起登上天徽山就已經放下仇恨,當然,此後二人之間的鬥嘴較勁還是少不了的,這也成了其他五人,乃至門下弟子所喜聞樂見的一種情形了。
此番何生亮為谷辟塵“抱打不平”,只不過是想要反駁季生瑜而已,此前也有過谷辟塵和季生瑜一條戰線,而他又去挖苦谷辟塵的情況,谷辟塵對此,早已是見怪不怪了!
“咳,好了好了,下面我們該談正事了!”廳堂中央座席上的蘇廣學喊停了堂下爭吵的二人,接著言道,“這副棺木中所躺確實不是篤先生,更確切地說,裡面並沒有人,而是陳列著一尊玉雕!”
“玉雕?”
杜聞窗開口了,因為他和谷辟塵是最後兩個到達的,想是其他四人都已經看過了這棺中情形,故此都很鎮定!而谷辟塵因為剛才被季生瑜揶揄一番,此刻也並未出聲!
“身長五尺,寬約尺半,右小腿,跛!”谷辟塵左側的白忝生補充道,只是在說到右小腿時,不知為何停頓了一下。
“右小腿跛,五尺高,是他?”谷辟塵似乎想起了一個人來。
“沒錯,所以此次召集大家來到這裡,就是想商討一下,該如何處置這件事情!”蘇廣學言道。
“在尚未查明送棺之人背後意圖之前,我認為還是先不讓篤大哥知道為好,畢竟……”季生瑜欲言又止,眾人也都明白他所要表達的意思。
何生亮並未出言反駁,這件事情上兩人罕見地達成了一致!
“怎麽?你們還就打算這樣一直瞞著我?”廳外突然傳來聲音,只見一名老者徐徐從門外走了進來,旁邊還有一個十五、六歲的芳齡少女攙扶著他。
堂內六人除了蘇廣學,一下子全部站立起來,也都沒有說話。老者走到左側第一個空了很久的座位前,轉過身來,卻並未落座。
“我想看一看他!”未幾,老者徐徐說出了這麽一句話。
“篤大哥!你……”白忝生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卻沒有把話說完。
“既然篤兄要看,
那就打開吧!”蘇廣學明白,既然已經瞞不住,看與不看又有什麽分別! 谷辟塵和何生亮對視一眼,二人運起功力,將棺蓋打開,置於廳堂一角。
篤行遠在少女的攙扶下走向棺槨,顫巍巍的雙手撫摸上了棺身,向棺中注目看去,只見一尊五尺高的碧玉雕像平放其中,玉雕材質上佳,通體碧透,尤其面容刻畫,宛如活物!篤行遠直直地盯著雕像,凝視良久,而後緩緩閉合雙目。
一旁攙扶他的那名少女此刻也已雙手發顫,喃喃地道,“這是爹,這是我爹!”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
棺中雕像描刻的正是篤行遠獨子,篤不怠。篤不怠自小身患頑疾,只有五尺多高,十五歲那年,在一次跟隨白忝生下山采風的途中不小心跌倒,跛了右腳。他繼承了其父篤學之風,求索不怠,又兼品性良善。二十二歲成婚,半年後卻離奇失蹤,距今已過了十六年之久。
哭聲驚醒了沉浸於悲痛之中的篤行遠,他睜開雙眼,側目看向一旁的少女,眸中悲意更甚,蒼老的手掌拍了拍少女攙扶自己的雙手,緩緩道,“青梅,我們走吧!”
少女抽出手來,拭了拭眼淚,重新攙扶住篤行遠,乖巧地點了點頭。
爺孫二人走出了廳堂。
這名少女便是篤行遠孫女,篤不怠的女兒,篤青梅。如若篤不怠尚在人間,甚至都不會知道自己還有個女兒,因為這是在他失蹤後才診斷懷上的女兒啊!篤青梅五歲那年,母親思慮成疾病逝,因而她是由爺爺篤行遠一手撫養長大的。
隨著二人走出廳堂,堂內頓時陷入一陣寂靜之中。谷辟塵率先打破沉默,詢問道,“送棺之人可曾走遠?有交代什麽訊息嗎?”
白忝生道,“送棺之人一共八名,送至山腰處被駐哨弟子攔下,也不糾纏,即刻離去了!”
“可有查訪追蹤?”杜聞窗問道。
“在和掌門查看棺槨後,我就立刻啟動了各路采風哨點展開追蹤,最後發現那八個人進入了關川地區。”
“關川地區廣袤無垠,我們的采風線尚未布及那裡,看來一時半會難以覓得蹤跡了。”季生瑜言道。
蘇廣學站了起來,“不管有多難,我們都要查明這送棺之人的真實身份。他們如此明目張膽地白日送棺,背後一定有著不為人知的陰謀。”一道渾厚的聲音在大廳中回響著。
白忝生道,“明日我便派遣覓峰下山,前往關川地區,設哨布網,盡快查明這背後的一切究竟是誰在操控。”
六人議罷事宜,各自返回住所。
谷辟塵回到房間,仔細思索了這次送棺事件的來龍去脈,又想起廳堂上篤行遠爺孫兩人的悲傷情景,不由怒上心頭。
突然喉口一甜,噴出了一大口黑血。
“海砂毒!”
叩門聲響,谷辟塵收回真氣,卻並未起身,應聲道, “進來!”
“那名弟子,我收了!”門外傳來了這句話後頓時了無聲響。
谷辟塵會心一笑,輕咳一聲,接著就是狂放大笑!宛如體內日益深滲的毒素已經盡數消解一般,片刻後,緩緩地再度運起真氣,鎮壓體內毒素的蔓延擴散。
“那名弟子,我收了!”
杜聞窗說完這句話後立刻施展開蟬影步,離開了谷辟塵門前。
他曾經收過一個徒弟,至今也只收過那麽一個徒弟。自文林書派創立以來,同為文林七子的其他六子源源不斷地招收了很多弟子,唯獨他的門下空無一人。
原因無他,只因杜聞窗僅有一項輕功絕技,這顯然滿足不了一眾想要習武自強的入派子弟。
然而,有一天,一名青年才俊卻突然跪到他面前,對他說,“我想拜您為師,懇請您收我為徒!”
“好徒兒!”
“師父,請受我三拜!”
他至今忘不了那天的喜悅,收徒之後,他不僅將自己的絕技——“蟬影步”悉心教授,不久後更是將這名弟子認作義子,可是後來,他卻為了一名魔教女子,“逃”下山去,至今未歸!
杜聞窗心灰意冷之下,決意再不收徒!甚至誰和他提收徒之事,他就會很生氣,因為他不可避免地就會想起那名“逆徒”。
今日於堂前看到篤行遠爺孫二人扶棺而泣的畫面,不禁令他感同身受。篤不怠是篤行遠的兒子,可那名至今未歸的徒兒自己又何嘗不是把他當做親生兒子看待的呢?
於是,他做出了一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