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才蒙蒙亮，小二便從昏昏沉沉的睡夢中醒來，略微呆滯了片刻，他砸吧砸吧了嘴，笑了笑，只是這笑容略有些猥瑣。

　　昨夜輕聞春風語，

　　似是佳人訴房語。

　　月半稍頭風忽作，

　　日出一江好春水。

　　“嗯，好濕好濕！”腦海中突然冒出的小詩歌，讓得小二對自己的才學更是自信了幾分。

　　“唉，一曲春夢了無痕啊，乾活乾活！”小二搖了搖頭，拋去腦海中的那些旖旎思想，將褲頭一脫，換上一身乾淨衣裳，出門洗漱去了。

　　待得小二洗漱完畢後，天已經放明，東方一片紅霞，今日，又是一個豔陽天。

　　“唉，這賊老天，能不能給我下一場雨啊，每天就太陽還沒有完全升起這一小會兒涼快些，都快曬死了。”小二看著那抹紅霞，心裡暗罵。

　　“算了算了，煮茶去吧......”

　　煮上一壺茶，翹著二郎腿靠在椅子上，一邊用蒲扇扇火，一邊哼著曲兒:“正月裡采花喲無花采，二月間采花喲花正開，二月間采......”

　　“喲，今兒有什麽喜事啊，一大早鬼哭狼嚎個啥呢?”

　　屋裡傳出一聲笑罵，接著一個人影掀開簾子走了出來，正是昨日那個邋遢青年。

　　小二剛唱得興起，突然被邋遢青年打斷，心裡非常不爽，伸出雙手，惱怒道:“給錢！”

　　青年一陣怪笑，誇張地道:“你這可使不得，我就在你這過個夜，你伸手要錢，也不怕被人誤會了去，而且你生得這般好看......”

　　說著還仔細盯著小二上下看了個遍。

　　小二被青年看得渾身發毛，想到邋遢青年可能的某些嗜好，不由身子一顫，惱羞成怒道:“老子說酒錢！”

　　青年好笑至極，決定再逗逗這位小二:“啊?酒錢?什麽酒錢?不是說一晚一頓酒嗎?”

　　小二臉色黑紅不定，咬牙切齒道:“你是老板還是我是老板！”

　　邋遢青年故作驚訝:“可你不是一直是個小二嗎?”

　　小二吼道:“這裡沒有老板，小二自然就是老大，老板就是小二，小二就是老板，趕緊付完酒錢滾蛋！”

　　本來笑意不止的邋遢青年卻是不笑了，認真問道:“幾文錢?”

　　“幾文錢???你當我那些酒是尋常山泉啊?那可是桂花釀，我可是從大老遠運過來的！”

　　青年卻是不在意，灑然一笑:“一生大笑能幾回，相逢鬥酒須醉倒。這酒啊，沒有好壞之分，只要能醉人，就是好酒。”

　　說完他看了遠處一眼，飄忽不定:“而且，說不定我今日便能還上你酒錢。”

　　小二眼神一閃，問道:“你要走了?”

　　邋遢青年輕聲道:“是啊，在你這也混吃混喝了小半月了，本來一直這麽混吃等死也不是個事兒，你說是吧?而且這些時日也想明白了一些事兒，也該去了結了。”

　　青年沒說要去了結什麽事，小二也就不問，沉默片刻，便轉身回屋提了兩壇子酒出來。

　　還未開壇，便聞酒香，邋遢青年眼神一亮，卻又堅決搖頭:“今日不喝酒，喝茶！”

　　說著，自個兒取了個陶碗，從火爐上拎下剛燒開的茶壺，倒了滿滿一碗。

　　小二有些驚訝的望著他，自他認識這青年以來，就沒見他哪天不喝酒的，可謂是嗜酒如命，這小半個月不知道糟蹋了他多少好酒，也不知道今兒......

　　“咦，

太陽也沒打西邊出來啊，怪哉，怪哉。”　　小二往東方看了一眼，確認太陽正冉冉升起，嘀咕了一句，然後看著青年倒滿的茶碗，鄙視道:“粗鄙，酒滿敬人，茶滿損人，喝茶可不是你這麽喝的！”

　　青年也不羞惱，輕笑道:“我本就是個粗鄙之人，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刀快馬，快意恩仇，豈不快活?”

　　小二露出向往神色:“真羨慕你們這些江湖浪人啊，無拘無束，四海為家，真好。我啊，沒你們這一身本事，隻想著年輕時多掙幾個子兒，老來吃穿不愁，安度余生罷了。對了，有句話怎麽說來著?好像是‘得來人間走一回，但求無功亦無過?’”

　　“善，善！得來人間走一回，但求無功亦無過，施主這話說得妙啊！”

　　隨聲望去，一顆光頭腦袋迎著初升的太陽從管道上走來，身披玄黃法袍，雙手合十，面目和善，口中連連稱善。

　　“施主，你這話說得不錯是不錯，只可惜，有些人生來就是做大事的，躲也躲不過;而有些人空有一腔熱血抱負，掙破了頭，也掙不出一個出人頭地，你說是也不是?”

　　和尚一邊說，一邊走，話音剛落，人便到了二人近前。

　　小二和邋遢青年趕忙起身，雙手合十一禮:“大師。”

　　和尚雙手合十，還了一禮。

　　小二自覺給和尚倒了一碗茶，剛好七分滿。

　　和尚卻是沒接過小二的茶，卻目不轉睛地盯著茶桌上的酒壇，問道:“這是什麽茶?”

　　小二見得和尚神色，連忙起身介紹:“誠如大師所見，此乃清荷露，取自荷葉夜宿的露水，與其花苞還未完全開放時釀造而成，大師嘗嘗?”

　　小二一邊說，一邊取來陶碗，倒了滿滿一碗。

　　和尚喜出望外，看著小二的眼神格外親切，伸手接過，深吸一口，讚歎道:“好茶，好茶，嘖嘖嘖，入口清涼，初時微苦，然後微甘，如荷葉般純粹，如荷花般細膩，好茶！”

　　小二臉色靦腆，內心卻是罵道:“這禿驢，還以為是個什麽得道高僧呢，原來是這麽個浪蕩蹄子，唉，可惜了我這清荷露了。”

　　一邊的邋遢青年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可他今天不能喝酒。可不妨礙他對小二的咬牙切齒，光從香味就能知道，這清荷露，絕非桂花釀可比，可之前，小二卻不曾用這酒招待過他。

　　小二看到邋遢青年的模樣，苦笑道:“只有兩壇，本來今日是拿來給你送行的，你自己不喝......”

　　邋遢青年恨不得暴死當場。

　　和尚閉上眼睛，仔細咂巴著嘴裡殘余的味道，臉色已有幾分潮紅:“施主不必羨慕我等江湖浪子，快意恩仇，四海為家，看似瀟灑快活，卻也危機四伏，若不幸身死道消，甚至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這‘快意恩仇’四字，哪有那麽神氣啊，不過是你殺我，我殺你，一報還一報，冤冤相報何時了罷了。”

　　“人啊，總是羨慕來羨慕去，殊不知，知己擁有的，是何等寶貴。貪、嗔、癡就是這一個個的羨慕、嫉妒惹來的禍根啊。你看我，廟裡的小和尚、老和尚們沒一個不是羨慕我的，可是他們不敢，所以羨慕也沒用！”

　　說完，又狂飲一口，仰頭大笑:“哈哈哈，佛主他老人家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