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陳旭感覺自己的心跳都慢了半拍,連目光都凝重了幾分。
他其實一直都知道楊婉君有事情瞞著他,只不過這些事情到底是什麽,他還不太清楚。
甚至於當初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陳旭就已經猜到了她可能早就暴露了,只不過因為她是楊家的大小姐,在松江本地的家族之中有一定話語權所以才沒被逮捕。
更有甚者,她和秦守邦一樣也許早就被滲透了。
沉默間,陳旭一直目光灼灼的看著楊婉君,心裡既有期待也有些許的擔憂,害怕最後不得以和她翻臉。
只不過就在他憂心切切之時,楊婉君卻一改之前渾渾噩噩的模樣,咧嘴一笑,順手還彈了他一個腦瓜崩。
“傻子,你不會真以為我能被你給忽悠了吧?別說這兩口就是再喝兩壇子酒,你也別想從我嘴裡打聽到一點兒風聲。”
看著楊婉君得意洋洋的樣子,陳旭稍微錯開腳,看了一眼先前踩斷的長煙杆。這才注意到那煙鬥裡的煙土滿滿當當的,看樣子楊婉君剛才根本沒抽幾口。
雖說如此,不過看楊婉君先前的樣子應該也有事瞞著他,陳旭皺著眉頭看著她還是帶著幾分審視的意味。
楊婉君笑了兩下,見他還盯著自己,乾脆打趣道。
“你一直盯著我看什麽?難不成是稀罕我了?”
“楊婉君,我會一直盯著你,所有的帳都一筆一筆的記在我心裡。我希望你別是那個人。”
陳旭說得委婉,楊婉君卻有些笑不下去了,她一轉先前喜笑顏開的樣子,俏面寒霜的迎著他的目光似乎極是不服氣一般。
兩人像是鬥雞一樣看了沒兩分鍾,院門口便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還不等陳旭回頭便聽到門口傳來了老管家王順的聲音道。
“大小姐,安排好了。喲~陳少爺您什麽時候來的?”
“剛來不久。你回來得正好,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您請說。”
王順看了一眼楊婉君的臉色,恭敬的應了一句。
既然是阪田玉川交代的事情,陳旭也沒什麽藏著掖著的必要,直截了當的說道。
“前幾天運到日本人營地裡的那批武器彈藥,阪田說是你們商量好了要賣給東北縱聯,有這事嗎?”
“……是有這麽個說法。”王順又看了一眼楊婉君,語氣略微有些忐忑起來。
陳旭也沒管是不是楊婉君的主意,面無表情的繼續說道。
“阪田讓我盯著這件事情,你們要是不樂意,盡可以讓阪田換一個人,省得我也麻煩。”
早上在城北礦場開會的時候,王順又不在,自然是沒什麽發言權,只能求助的看著楊婉君。
楊婉君知道這件事還是要和陳旭說明一下,彎腰將先前被陳旭踩斷成幾截的長煙杆撿了起來,吩咐王順道。
“王伯,去前門找吳玉匠,給我包補一層玉包金。”
王順恭敬的接過這杆長煙杆,轉頭就走。
陳旭看得出來這是楊婉君害怕王順說漏了嘴,不過眼下這些事情他非要問清楚不可,雖然沒有攔著王順卻也沒有打算走的意思。
楊婉君也知道他的牛脾氣,自顧自的又躺回了躺椅上,優哉遊哉的搖了兩下,總算開口說了一句。
“這件事是我特意提出來,讓你來辦的。”
“什麽意思?”陳旭疑惑的看了她一眼,按理來說這完全是把他往火坑裡推。
“我若是不把你拎出來,
你可活不到現在了,我的陳少爺。” 楊婉君隨手敲了敲身邊的褐色茶案,示意陳旭過去給她添茶,悠然道。
“陳少爺,你可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你當眾槍殺了秦守邦,此為其一。長著一對牛眼睛卻不懂得審時度勢,此為其二,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你不該提及零號。”
陳旭聽到話尾,不自覺的皺了皺眉頭。
“我的陳少爺,你還當這是學者運動巡街遊行呢?你一口一句零號行動、情報資料,敢情這是您自個兒在演學生話劇是不是?田中大佐早就想把你殺了,阪田玉川人家也是日本人,他能留得了你?更別說宋睿是奉天三處的乾員,抓的就是你這種地下黨。”
楊婉君雖然沒看到陳旭的反應卻也將他心思猜得清清楚楚,冷笑譏諷道。
“一天天的,嘚瑟個不行,生怕別人不知道你的赤膽忠心。你就說說這松江城裡,你還有誰沒得罪?日本人沒交下,國.民黨也不待見,你說你搞什麽諜報任務,乾脆去北平遊行發傳單算了。保不齊還能找兩個學生妹玩玩。”
楊婉君一番話說得老氣橫秋,頗有些指點江山的意味,看得出她坐鎮楊家,張羅著一百好幾十號人的衣食,的確也不是看起來那麽嬌氣。
單單是她看事情的角度和想法,就比陳旭來得深刻得多。
只不過凡是都有些所以然,她罵得雖是爽快,卻不知道陳旭所處的環境其實也由不得他裝模作樣混時間。
說白了,對於他這樣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外人,無論是日本人還是宋睿都不可能把他當自己人。
搞諜報和做生意一樣都是人情世故,沒有好些年的經營,怎麽可能進得了人家的圈子?
既然從一開始就沒有合作的可能又何必裝模作樣的演戲,乾脆直接真刀真槍的亮招式,看誰能笑到最後。
陳旭不說話,楊婉君隻當是自己的一番話說動了他,繼續說道。
“你想活著就必須有價值,我現在是幫你證明你的價值。那批武器說白了現在是田中和阪田的私產,你要是能幫他們錢洗出來也算是一件功勞。”
“錢?”陳旭聽到這裡,忍不住冷笑一聲道,“楊婉君,你真當我是傻子?你們這是奔著錢去的嗎?”
“哪怕不是為了錢,這件事你也必須去做。要不然,你就去找田中領槍子兒。你真要這麽恨氣,現在就可以去找日本人,我馬上安排人送你去城北,你敢去嗎?!”
楊婉君毫不掩飾的說著,一張嬌俏的小臉兒如寒霜覆面,冰冷得有些不近人情。
陳旭自始至終都像是一顆桌球一樣,在桌面上被人敲來打去,忙忙碌碌不知方向。
反倒是楊婉君身居於那高桌之上,儼然一副指點江山的女王派頭。
陳旭冷著臉悶了一會兒,朝著楊婉君走了過去。
楊婉君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麽似的,幽幽的說道。
“你別白費力氣了,我不想說的事情,你休想從我嘴裡套出一個字。”
陳旭聞言,腳步微微一定,站在楊婉君的躺椅後沒有作聲。
楊婉君優哉遊哉搖了搖躺椅,似乎是為了炫耀一般還刻意把鞋踹開,直接在躺椅上舒舒服服的縮成一團就打算打一會兒瞌睡。
躺椅的椅背擋住了她的臉,陳旭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只能看見她那雙塗著紅色指甲油的腳丫子,此刻的她敞亮得像是個不諳世事又毫無心機的頑童。
……
晚間,楊家客廳。
差不多到了吃完飯的時候,客廳的大圓桌上擺了十好幾道菜,整個的烏骨雞,酸蘿卜燉的整鴨,清蒸的白鯧魚,還有最不可少的參湯。
陳旭和楊婉君對坐左右,隔著這大圓桌幾乎不怎麽說話。
楊婉君似乎是全然忘記了早先訓斥他的事情,這會兒自顧自的拿著小瓷碗盛了幾湯參湯先潤了潤口,然後各種大魚大肉也不耽擱,瞧著胃口還不錯。
吃了沒多一會兒,老管家王順就回來了,手裡捧著一個長條錦盒,遠遠的還沒走近便說道。
“大小姐,東西倒是沒怎麽差,吳玉匠花了幾個鍾頭就弄好了。”
“是嗎?貼的花兒呢?給我瞧瞧。”
“吳玉匠的手藝那還是沒得說的,人老爺子一聽您要紋一尾鳳凰,特意還給您補了條金龍,正所謂龍鳳呈祥,祥瑞喜氣。”
說話間,王順把錦盒一打開,亮出了那支長煙杆。
原本這煙杆是用的紅酸木作的杆,質地細膩襯手。拿著久了,這紅木上包了漿就好像玉一樣相當的漂亮。
只可惜先前被陳旭兩腳踩爛,裁掉了壞的煙杆又套上了玉料, 變得紅不紅白不白的。
不過那吳玉匠也算是個能工巧匠,硬是用金箔貼了一層又用軟金給鑲了一面,再加上一些珍珠瑪瑙做的吊墜裝飾。
這煙杆也算得上金玉珠光,貴氣不凡。
楊婉君吃了兩口酸蘿卜,轉過頭看了一眼那煙杆。
老管家王順本來還以為她會喜歡,沒想到楊婉君看了兩眼便揮了揮手,一臉不耐煩的說道。
“拿走拿走,越看越難看,誰讓那老頭給雕這些花樣的?”
“……那,我這是給您放回庫房去?”
“不必了,給這個姓陳的,回頭再給他二兩西洋煙土,你要看著他抽完為止。”
楊婉君不知怎的,突然玩性大發,竟然用這件事逗起陳旭來。只不過陳旭可不吃她這套,冷冷的說道。
“盡管來試試。”
老管家王順一看這二位這架勢就知道客廳裡待不得,趕緊溜了出去。
他前腳剛走,楊婉君就夾起碗裡的酸蘿卜朝著陳旭身上扔,尤且嘲諷道。
“我楊家的大魚大肉髒了你陳少爺這高尚的心懷,我請你吃酸蘿卜,酸蘿卜窮人也吃,你怕是最喜歡這個了。”
說著說著,她還真把碗裡的酸蘿卜往陳旭身上潑過去。
陳旭的確是一直沒動筷子,也的確是看不慣她這個嬌奢蠻橫的脾氣,正好借著這一茬兒,直接拍桌子起身就朝著她走了過去。
楊婉君見狀,立馬意識到不對,只不過還沒等她起身就被陳旭給拎了起來,好好的收拾了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