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什麽東西最珍貴?
答案是人才。
人才的價值如何體現?
答案是人脈。
人脈可以有很多形式,一起上過學,一起蹲過坑,一起下過河……最終都會體現在價值上面。
昔日一老嫗以一飯獲韓信千金,
也有孟嘗君豢養三千門客,顆粒無收。
陳旭老早就對楊婉君有過一番自以為深刻的認識,但是他還真是沒想到楊家的人脈竟然可攀到這樣的位置。
陸錫文亦或是楊錫文,現在主管津門小站戎衛營,手上帶著三千多人,明面上的份量不算大。但是他現在可是駐守津門,地處腹地要衝,其背後的考量,遠不是一般同階將領所能比擬的。
陸錫文簡單的看了一眼手上的手表,招呼陳旭一句道。
“走,先去吃個飯。”
他長著一副剛正不阿的方正臉孔,眉眼英偉,看起來頗有些忠勇氣魄,只是看了兩眼就讓人感覺莫名的信服。
陳旭不知道他這是打的什麽算盤,只能跟著他往營帳外走去。
這裡是津門小站的屯兵點,但兵力並不算多,說到底現在東北軍已經算是改旗易幟歸於黨國麾下,目前的主要作戰方向還是以圍剿陝北的地下黨為主。
至於北邊日本人的潛在威脅,暫時還處於冷處理階段。
因為整體的戰略重心不在北邊,所以在資源的傾斜方面,津門小站這處屯兵點看起來就有些寒酸了。
先前陸錫文的指揮所就是當年津門事件時,為了應付日本人二次偷襲搭建起的營帳,時間轉眼過去了五六年,一切都風平浪靜,難免會讓人有所懈怠。
陳旭本以為陸錫文會帶他去吃食堂,沒想到陸錫文直接帶他坐上車,轉頭就去了一家津門老店。
同古裡羊湯館。
“陳家兄弟,羊湯喝過嗎?”說話間,陸錫文自顧自的走上了樓梯包間,多有些江湖豪氣。
陳旭跟在後面,說是沒什麽反應,但是一路上周圍的食客見了他都避讓三分,算是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大直沽的那場慘敗。
終於,兩人走進包廂的時候,陳旭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娘子灣的事情,陸營.長知道嗎?”
“你說徐立勳陣亡的事情?我知道,怎麽了?”
“……那一仗死了這麽多人,陸營.長就不怪我?”
“怪你幹什麽?他徐立勳自己犯的蠢,難不成還能把過錯扔到了你頭上。”
陸錫文出乎意料的坦誠,話語之間完全沒把陳旭當外人,自顧自的伸手示意陳旭坐下。
陳旭坐上了桌,這才發現桌子上已經擺上了一些涼菜拚盤,中間的銅鍋也已經煮沸了。看著這一番準備,陳旭心下暗暗皺了皺眉頭,有些疑惑道。
“這是?”
“早就準備好了,昨晚上松江那邊就打了電話,說你要過來。我順道就在這裡訂了一桌。”
陸錫文隨口解釋一句,幫陳旭把碗筷遞了過去,一派江湖草莽做派,給人一種親和感。
他和徐參謀不一樣,徐參謀明顯是帶著一些文人風骨,說話做事都有些規矩卻也莫名的讓人感覺有些疏遠。
或許是注意到陳旭不怎麽說話,陸錫文又簡單的解釋了一下現在東北軍的情況和當初娘子灣的事情。
東北軍早年是借著日本人起家的,這並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秘聞。畢竟早年還算是清末亂世,各地大家族都力求圖新圖變,
學習西洋科技是一種潮流。 東五省正好和半島接壤,那時日本人也有意滲透,所以提供的條件比其他西洋國家要好一些。在這種背景下,東五省的工業水平不斷拔高,同時在東北軍的內部也被日本諜報人員滲透。
經過了幾年時間的發展,東北軍內部的導向問題越發嚴重,當時的領頭人還是張老帥,他明確的擺明架勢,和日本人沒得談。
正是在這種背景下,日本人意識到了東北軍羽翼漸豐,選擇暗殺了老帥,直接佔領了東五省。
老帥一死,東北軍內部的分化越發嚴重。
陸錫文對徐參謀直呼其名,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徐參謀是個旗幟鮮明的抗日派,而陸錫文是個中立派。
兩人的理念問題在如今的東北軍內部算是一個縮影,正如當初徐參謀痛聲疾呼,“東北軍需要一場勝利,民族需要一場勝利”的時候一樣,一部分的東北軍的高層實際上對日本人的態度算是敬畏有加,出於各種考量,不想和日本人打仗。
在大直沽也就是娘子灣的那一戰中,徐參謀調過來的所謂五千多人,實際上只有三千人左右,當時之所以這麽說,一來是為了鼓舞士氣,再者還是對陳旭有些不放心,有意想要嚇唬他。
如果他真的是間諜,到時候開戰之前傳遞一個假情報也可以擾亂田中信三的部署。
那三千多人之中,有八九百人是各地的東北縱聯同志,其余兩千人是徐參謀在東北軍的人,他是直接偽造了調令,讓那一個半整編團的東北軍跋涉了一百多公裡趕往了松江作戰。
本質上,徐參謀所做的事情已經屬於壞了規矩,即便是在松江的娘子灣打了一場大勝仗,回頭也會被軍法處置。
徐參謀的滿腔熱血最終沒能掀起什麽浪花,正如現在被陸錫文在飯桌上有意無意的冷嘲熱諷一般,僅僅是作為一個笑談罷了。
陳旭聞言,臉色明顯有些黯淡,說到底,他和徐參謀一樣都算是理想主義者。徐參謀死了,現在落得如此下場,他自然也有些心寒。
陸錫文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情緒變化,親自給他盛了一碗羊湯,勸慰道。
“年輕人心胸不要那麽狹隘,等你多活幾年,見到的事情多了,你就會明白什麽大風大浪都還在後頭。這點小事算個什麽事啊。”
陳旭聽著他這話語之間的意思,下意識的皺了皺眉頭,說是接過了那碗羊湯卻還是沒有放棄追問。
“陸營.長對我這樣一個小年輕如此客氣,想必也是事出有因。”
“哪有這麽多的有的沒的,我只不過是受了我那遠方表侄女一句情,稍微幫個小忙而已。”
“是嗎?”
雖然陸錫文這番話聽來的確是沒什麽漏洞,但是在陳旭看來,無論是楊婉君也好還是這陸錫文也罷,都已經算是混跡江湖多年的老油子,全是些無利不起早之輩,怎麽可能無緣無故對他這麽客套?
果不其然,幾乎是在陳旭心裡下意識的閃過這念頭的時候,陸錫文話鋒一轉,放下裝著羊湯的瓷碗道。
“不過話又說回來,陳小兄弟說是沒什麽事情麻煩你,其實也還真有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但說無妨。”
“徐立勳帶出去的那些兵,現在全折在了松江。一千好幾人不說,那些武器裝備也不談,現在日本人那邊就很難交代。目前來看,有兩件比較麻煩的事情,其一是我們內部的審查,其二是要和日本人說明情況,避免事態擴大化。”
一聽到還要和日本人說明情況,換做是以前的陳旭,只怕已經是咬牙切齒,早就拍桌子翻臉了。但是經過了這麽多的事情之後,現在的他也已經算是有了些閱歷,早已經沒有當初那般衝動了。
“你們需要我做什麽?”
他這話一出,陸錫文略微有些詫異的看了他一眼,隨即意味深長的笑了笑,玩笑道。
“我那表侄女來之前跟我說陳兄弟是留洋歸國的熱血青年,做事會稍顯魯莽,沒想到如今看來,她看人倒也不是那麽準。”
陳旭並沒有理會他的玩笑, 沉默著吃了兩口涼菜,靜候著陸錫文的下文。他現在算是看明白了,這世上的事都有因果緣由,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恨也不會有非親非故的關心。
搞諜報也好,從商經業,甚至是打仗都是要講究關系,講究人情世故的。
沒有松江的那些人,沒有楊婉君的推動,陳旭隻憑著一腔熱血估計現在還在津門小站外面看熱鬧,又怎麽可能和這東北軍的陸營.長坐在這羊湯館子裡吃吃喝喝?
陸錫文雖是對陳旭現在的狀態有些奇怪,不過他顯然對陳旭這樣沒有背景的小年輕並不上心,簡單的解釋一句道。
“上面對於徐立勳的調查還沒下來,但是我會主動把你交出去。你要做的事情很簡單,一踩一捧而已。”
“一踩一捧?”
“對,就是一踩一捧。內部調查徐立勳的時候,你學機靈點兒,把事情全部往他身上推。接下來還會去松江見日本人,到時候你記得說幾句好話,把那些日本人捧高興了,這件事也就算是過去了。”
饒是陳旭不想表現得太過憤青,可是聽著陸錫文有板有眼的教他做這些事,還是讓他忍不住冷笑一聲。
或許是早就知道陳旭會有這樣的反應,陸錫文用筷子夾起一顆炸花生,看也不看陳旭一眼,不鹹不淡的說道。
“小兄弟,現在可不是顯擺情懷的時候。這件事可不是丟了個鍋碗瓢盆,而是一個天大的窟窿,一千多人就這麽沒了。稍微弄不好,你趕明兒就得被拖出去亂槍打死。我現在這是在幫誰,你不會不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