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選?”光正試探地問道。
“這樣好的武魂,值得一試。”
“試什麽?”
奧思定道:“試一試,有沒有機會重塑你被羅刹腐蝕的肉身。”他隨後嚴肅地說道:“我自己從未見過有人成功;或許結果會直接死亡。”
光正習慣性地想要舉手扶肩,這是他思考時的下意識動作。卻被一陣撕裂和虛弱感打斷了,無奈地放下了手。
這倒是幫他下了決心:現在本就已是絕境,已經無所謂風險了。
於是他說道:“我是從死亡手裡偷回一條——不,可以說是幾條命的人。所以,請告訴我,應該怎麽做?”
奧思定點點頭:“沉入冥想,深深思索;這一切不可強求。”
光正不再多言,很快就在床上進入了冥想中。
已是光正再入冥想之深後度過的不知多少時間。在蒼然的寂靜中,光正衣袂不動,誰也不知,他的精神,幾乎離體,剛才處在多麽驚心動魄的曠野漂流。當它從一切迂回曲折中返歸自身,光正似乎領悟了那一切的含混與朦朧,萬籟俱寂的本源之體,將要獲得這個位面的理性道則之力……
但是在這大徹大悟的虛體道靜中,盡管五官齊閉,卻仍隱隱聽聞一個言說著的聲音,重又喚起仿佛將要看空離棄的他,心靈最深處那份對秩序、至高者的激情所賦予的秩序的激情。他的心聽見,在蒼白的雷蒙中,那浩渺如大海的言語,那昏暗地點綴著星光的言語,那關於我們自己及其泉源的言語。
一切不再寂靜。精神所在的世界,比剛才的徹悟,更加朦朧莫測;但是從含含混混、湛兮若存的夷微之中,他聽見了來自淵然若宗者愈發銳利的希聲大音。
在這些閃電般短促的瞬間,他對生命的感覺和自我意識幾乎增加了十倍。他的頭腦和心靈都被不尋常的光輝所照亮;他的一切焦慮、一切疑惑、一切不安,仿佛一下子都消逝了,化為一種高度的寧靜,寧靜中還充滿明朗和諧的歡樂與希望,充滿理性和確定不移的根據;這份感覺,摒棄了一切血肉的蠢擾,乃至地火風水的簡單形象;在摒棄了這些的靜寂之中,感受到了真正的心曠神怡,也感受到真正發自靈魂的冉冉升起般的熱烈情緒。
當他驀然睜開眼眸時,奧思定正在他的床邊,見他睜眼,溫和欣慰地問道:“感覺如何?”
“說不出。”
“無論如何,總能捉摸一些蹤影吧!”
“那種感覺,真的如同夢幻。”光正說話時都仿佛有些迷醉,好像剛剛驟然回歸,已經不能適應有起有訖的聲浪,“默爾而息,拓然忘我;一切動作、言語乃至想象都靜止了。即使是日月星辰麗天耀地的穹蒼,也不能與之相比。”
奧思定道:“這麽說,思緒已經超脫天外了。”
光正追索著說道:“如果按照前輩所說,靈魂掌握道則的話;或許應該稱所去為‘靈境’吧。”
奧思定喃喃自語:“無過去、無現在、無未來的真慧……那麽,你現在身體感覺怎麽樣?”
光正便坐起身來,稍稍感受,欣喜道:“羅刹的殘余似乎已經全部去除了。”
等一會,又道:“和之前感覺不一樣。雖然很自然地驅動著自己的身體,但似乎已經不是以前那樣了——又說不清楚。”
奧思定道:“那,實驗成功了。實驗剛剛成功,有所不適應,也是正常。”
光正聽了,也笑起來,
又道:“這拿我做實驗的態度,卻令我想起一個叫靡匪思的怪人。” 奧思定嚴肅起來:“這可是一個怪異的存在。剛才說到的混元宗的傅思德,就和他有所糾葛呢。”
光正好奇道:“糾葛?在什麽領域?”
回答只有兩個字:“時間。”
光正想起了什麽,說道:“啊,時間……果然……”
奧思定道:“嗯……時間,是我不思索似乎懂了,一思索卻更不明白的東西。”
光正恍然大悟一般:“他之前就向我大談回溯時間之流雲雲……”
隨後卻又乍然止住,反而問:“說到時間,現在過了多久了?”
奧思定想了一下說:“約莫三個月。”
光正驚地幾乎跳起來:“什麽?!我感覺只有一瞬而已。”
奧思定笑問:“是不是就像睡了一覺,一個夢般?”
光正道:“恩……怎麽就三個月了呢!”
奧思定笑著說:“你看:你說感覺只有一瞬,又說仿佛只是睡了一覺;但是一覺可比一瞬長得多啊。”
光正如被擊中一棒,道:“這樣,豈不是無所謂時間長短了嗎?”
“你是用什麽衡量時間長短的呢?”
光正皺眉許久,乃道:“也就是說……感覺是不可靠的計數器。 ”
奧思定拊掌道:“這便是了。”
光正面色一喜,很快便又沉了下來。
“三個月,畢竟是太長了。”
“你是不是覺得,”奧思定道,“自己該走了?”
光正有些尷尬地笑著承認了。
奧思定勸道:“可是,雖然實驗成功,但是離真正掌握,恐怕還差著磨煉到熟悉的距離。”
“您可以十年如一日,我當然佩服。”光正說道,“可是……有些事情,急如星火,而且一旦發生就無法挽回。”
“十年如一日不算什麽,”奧思定沉聲道,“只有那千年如同一日,乃至一瞬的才是值得尊敬。不過,人自然無法如此。”
他接著聲音越來越輕地補充道:“年輕的時候尤其如此,特別是當有著心上人的時候……”
光正有些不願在這位老前輩面前多說愛情相關的話,便只是站著;倒是奧思定見忽然氣氛沉默,乃笑道:“不過確實像你說的那樣,時間一去不複還,有的失去無法挽回,人也無再少年。”
光正接話:“可是人總是希望能挽回;所以那位靡先生才總是這樣誘惑我。”
奧思定道:“所以他注定失敗。”
“不過,那位靡匪思的一句話,倒是一直讓我記到現在。他說,這是我‘自己選擇的宿命’。”光正聞言又回憶著說道。
奧思定笑了起來:“那他倒是說得對。宿命支配著你的意志——可是這並不是來自任何絕對的或高遠的預見安排,而是你自己的決定;人自己決定自己的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