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玉卿猜得不錯。
天使之間,雖然有著階序之分,卻親若一家。
無論多遠,一個的傷痛便是所有人的傷痛。
護靈天使的消逝,讓千仞雪一時渾身如同被痛苦攫住。即使她立刻自我調整,但在這天空中高速的對決裡,那一刻的滯頓足以致命。
手中的神劍上金光稍薄了一層,龔玉卿手中的紅鐮已經追至;待到再要反製,卻已經落了下風,被格入死路。
再多幾合,定然要失敗的。
千仞雪不多糾纏,六翼翻飛,就勢在空中一個急側滾轉,頓時脫離了劍與鐮的戰場。
可龔玉卿也早有準備;在那急速的機動中,千仞雪自然無暇防禦,只聽得一聲“殺!”聲,一道玄黑黢黢的烏光直射而來。
千仞雪躲閃不及,被直直命中,墜落下去。
但她竭力止著逆流的氣血,卻覺得,似乎沒有想象中那麽疼痛。
而在她羽翼之上的空中,片片鏡棱飛散在空中,皎潔的月光交相映照,一片銀白,只是如電光石火,轉瞬即逝。
就在這一眼聚散間,千仞雪已經反應過來,那碎裂的,是之前一個不知意義何在的日子光正送她的玉澤鏡。
“仞雪,多看看自己,也許就會心情好起來的。”那時他這麽說,而自己嗔怪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憂鬱。
這一刹那,百感萬念交集。
但龔玉卿的追擊並不比她的感念慢。而這樣極速的下墜,或者陡轉反擊,被凌空而下的對手一擊致命;或者落回地上,失卻天空這最後的憑仗。
不過是失敗快慢之別。
我已經如此了,不知光正他怎麽樣了?
地面上,她在危殆中還心心念念的人,依然安靜地躺著,幾個封號鬥羅束手無策。
元龜鬥羅卻是走到了剛才高喊出聲的唐三身邊,看著倒在地上的王道城。
這幾個封號鬥羅裡,屬他與王老交情最好,相關的事情,知道的也多一些。
“老前輩這是怎麽了?”唐三見他若有所悟的樣子,發問道。
畢竟剛才他以魂鬥羅之軀展現出來的那一擊,太過震撼;即使現在昏迷過去,唐三也是多謹慎了幾分。
“剛才一擊,耗盡了力量。”元龜低沉地回答道,“他的天使武魂沉睡了,連帶著他自己也是。”
說著,他深深太息了一聲,才接著說道:“如果是更年輕的天使武魂持有者,比如小姐,這樣還有希望,道老他這次可能就……”
正當他說完“小姐”,唐三的魔瞳已看到了千仞雪下墜的身影,聽著元龜的話,克制著自己面龐的肌肉,顯現出風度翩翩的樣子,沒有讓心中所想寫在臉上。
看這樣子,千仞雪是要不行了;那麽讓她犧牲吧,也為天使家族留下對抗邪魂師的最後美名。至於龔玉卿,自己自然會幫她收拾的。而那光正也就別再醒來了;只要他繼續、永遠這般靜靜地躺著,那也便給他一個在與邪魂師能量抗衡中犧牲的頭銜吧。
下定了寬宏大量的決心,唐三彬彬有禮地說道:“幾位前輩,讓我去看看光正他的情況吧,畢竟他素來以精神力著稱,這一次是不是在對抗中,精神力損耗過度了呢?”
鬼豹鬥羅狐疑地看著眼前的年輕人。黑暗能量被封印後,幾盞魂導燈又亮了起來,橙黃色的燈光打在唐三臉上,顯得他的發、他的眼,蔚藍異常。更異常的是他的態度,這忽然的轉變,實在令人懷疑。
但鬼豹的眼神也只是轉瞬即逝。畢竟,唐三說的話有些道理;更何況——他反對又能如何呢?可他又不願應允,隻當做默認了一件既成事實。
唐三走上前去,端詳著光正平平無奇的安詳的面龐。找這麽一個人,千仞雪還真是退而求其次了啊,唐三腦海中禁不住躍動過這樣的想法。
但他依然存著慣有的冷靜,而且他也記得這個人曾經帶來不小的威脅。紫極魔瞳和精神力全開,他探查著,沒有異樣;但他還是覺得有些奇怪,光正身邊實在太過空曠。
當然,這是大鬥魂場的擂台地面,本來便沒什麽東西;可躺在這寂寂黑夜的他的周圍,也實在太空虛了些。
他俯下身去,做出精神力探查的模樣,暗器已經在手中備好。
看著隕下的六翼天使,唐三心中閃過一道善念:“一道死吧,給你們保一個最後的浪漫。”
計算著時間,唐門的功力在手頭湧動,那最不可見最無蹤影的毒藥,鎮魂安樂丹,已經成型,透過百毒不侵的玉質的雙手也能感到那湧動的安穩之力。
唐三仍然保持著低頭看光正的姿勢,他的精神力卻鎖定著千仞雪的下墜軌跡;時機已到,心中一聲:“起!”便是一個覆手而出。
就在此刻。
光芒噴薄,直破天際。
既有月的柔和與涼爽,又有著日的蓬勃與熾烈。
整個仍然混戰成一片,籠罩在黑雲血霧裡的城市,都仰首瞻望著這通天徹地的光輝。
一瞬間,天宇間仿佛充滿了無數燦爛的金鈸,每一顆天體都投來璀璨的光華;接著,這一切都消隱,天體變得微渺,黑氣繚繞的夜空此時如同朗照當空的白晝般透亮。
這光芒,映照著廣袤蒼穹的光焰,有若來自遙遠的星辰,幾經曲折,終於降臨在此。雖然只是剛剛亮起,卻仿佛已經持續萬代,遵循著亙古不變的法則,將至偉至睿的設計閃耀,映照出那黑暗的混沌中蘊含的秩序。
人們甚至感到,它好似要帶領萬物進入神聖之門,讓那無感覺的物質,不克消失;有生命的思想,更葆永存;要讓它們在光明下融合,成為那不朽不滅的精神。
當然,這樣的感覺,只是在那噴薄而出的瞬間產生,稍縱即逝。
但畢竟留下了心靈的震撼,而更溫和的神聖氣息,也繼續在這夜間光芒中存續著,滋潤著每一個人。
即使是那處城中幽僻的大宅裡,也是如此。
六個角的閣樓中擺著棋局,晨星剛剛在棋盤上落下一子,滿盤皆活。
忽然,光芒閃耀。
一直靜思棋局的靡匪思心一動,拍案而起。
仿佛要掀了這棋局衝出去。
“你怎麽能出手?”晨星拉住了他。
靡匪思的臉部抽動著,細膩的皮膚下似乎青筋暴起:“怎麽?怎麽不能?”
晨星笑道:“別忘了你的賭約說的是什麽啊。他必須自願交給你——出手強取,可是不作數的喲。那一位難道會不知道麽?”
靡匪思撇開他的手道:“我只是現在出手,到時候他自然是志願的。”
“你這套修辭的把戲對我沒用。”晨星把他按住。“還是下棋吧!”
靡先生有些慍怒。中等身高、身材清瘦的他此時不複之前那儒雅翩翩的形象,胡須好似牙刷的硬毛;鼻梁筆挺、輪廓分明的臉上,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
但比起那一位的能力,他現在更害怕眼前晨星不可預測的出手,隻好坐回那已經劣勢的棋局前。
光芒歸光芒;世界仍然存續著。
“喝!”龔玉卿的修羅之力附著在血鐮上,極速地向下揮出,這挾勢向下的一擊,千仞雪斷斷無力抵擋,也無速逃開。
但忽如暴風般,那雷霆之勢的鐮刀生生平移了出去,耳邊響起:
“休傷吾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