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之光照射進殿中的室內,案幾上仍是和往日一樣堆疊著小山般的文牘。
光正站在她身後:“仞雪起這麽早啊。”
千仞雪訝異道:“你怎麽在這裡?”
“我剛起,想著要來,就突然到這裡了。”光正打哈哈說。
千仞雪聽出他話中的絲絲炫耀,直截道:“這麽說,恢復和掌握得不錯?”
“還行。”光正話不說滿,“不過總還有些頭痛與胸悶。”
“所以嘛,我讓你好好休息,多睡一會。說是要成就強者,卻這樣不好好對待自己的身體,那怎麽行呢?”
“睡不著了。”光正苦笑一下,“何況你起得更早。”
“我現在恢復快,”千仞雪認真地說道,“畢竟,單純魂力的消耗,並不算大問題;可是掌握新境界,卻是另一回事了。”
光正聽著,一時不知該怎麽作答,雙目遊蕩恍惚間,又覺得千仞雪的眼神,似乎有些異樣。
他早已習慣了千仞雪即使歡笑時也深深含著沉鬱的目光,只是今日又添一分淒愴。
當下便道:“與其說是恢復快,不如說,是有睡不著的牽掛吧。”
“嗯。”千仞雪點點頭,仿佛長歎一口氣,又仿佛舒了口氣,將手中的一份文件遞了過去。
還有著新鮮的油墨氣息。
光正一看,第一行血紅色的字跡:
“天使軍團殉職名錄”
下面極小的字號,密密麻麻的佔滿了紙面。
光正的手微微發抖。
他還記得,自己少年時代,是怎樣在和天使軍團的叔叔阿姨、大哥大姊們的切磋中熱切地成長。
而現在,在邪魂師的亂戰後,這些武魂殿最後的精華,從鮮活光明的生命,變成了一個個隻存在於紙面和記憶中的名字。
恐怕仞雪更難受吧,畢竟,他們更是同氣連枝……
“到那日,血債必要以血來償。”一邊把這沉甸甸的薄紙遞還給千仞雪,光正低沉地說道。
千仞雪稍有些驚奇地說道:“倒是少見你這樣說。”
“我心匪石,”光正說道,“得承認,當這些如同手足的戰友逝去,好像有火在心上燒。”
“那又能怎麽辦呢。”千仞雪無奈地說,“這些邪魂師是被消滅了,可是把他們放出來的罪魁禍首……”
光正安慰道:“往好處想,無論如何,這一次邪魂師損失那麽大,總該消停一會。”
“你要回避這個問題麽?”千仞雪看向光正。
“這件事由不得我們。”光正搖頭,“他若來,也只有奉陪到底一條出路。只是時間……”
“我覺得快了。”千仞雪分析道,“既然你突破了,我想,他是不會放任你去多掌握一會的。”
她接著歎氣道:“只有多麽傻的人才會放任敵人變強呢……”
光正隻道:“傷心的往事不必重提。”
“不,如果我當時不那麽傻,怎麽會讓我和你現在陷在死亡的懸崖邊上——”
“但如果你當時真的速勝,我們也不會有今日的共度歡愉。”
“這確實是我從未享受過的滋味,”千仞雪眼神恍惚中帶著陶醉,很快又繼之以迷離,“但又能持續多久呢?”
“是啊,能持續多久呢。時間不多了。”光正決然地說道,“不過,時間,從通貫的角度固然是勻速地流淌著;從主體的角度,一刻一宵未必不如一個世紀。”
說著,
他從後面,溫和地環抱著千仞雪的脖頸。 千仞雪緩緩地站了起來。在光正的臂彎中轉過身來,光正幾乎可以貼到她的臉,呼吸對著呼吸。
“雪——”光正還沒有把話說完,已經被推後了一步。
“現在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千仞雪的眼神冷峻下來,“時間已經不多,更要抓緊措置布防。”
“是。”光正訕訕答道,有些尷尬。
而且也有些發愁,其實他剛才已經在想,天使軍團在和邪魂師的混戰中損失如此之大,幸存的魂師又幾乎都透支了魂力,武魂城的城牆,縱然堅固高聳,又要靠誰填補滿這綿延漫長的防線呢?
所以一時竟是無話。
這時,一位紅衣主教走了進來,光正轉過頭去,只見老主教匆匆附耳對光正說了一句,光正眉頭一皺,揮了揮手,主教退了出去。
“什麽事?”千仞雪待他轉回頭來便問道。
“太……殘忍了。”光正說道。
“是我目睹了嘉陵關前的慘劇,”千仞雪大致有了猜想,一字一頓地說道。
“城外一處小山崗處堆疊了一萬多具士兵的死屍。”
“這卻是有些奇怪。”千仞雪說道,“得去看看——你現在恢復好了吧?”
光正狡黠地笑了一下:“試試才知道。”
說話間,已經挽起了千仞雪的手臂,下一秒睜眼,已經是在屍氣熏蒸的上方。
光正感到一陣暈眩,竟有些想嘔吐,往旁邊的人兒身上稍稍靠了一靠;再抬頭看看立在空中的千仞雪,她目光湛然。他忽然有些慚愧,不知自己剛才怎麽竟敢用“殘忍”作推脫的借口。
定下神來,光正看著眼前的場景。他的目光現在比以前更清楚百倍。
最初震撼下的惡心褪去,他竟是覺得這些死者看上去非常美麗。朝陽的曦光溫柔地播撒,把這些兵卒軟化為象牙般的顏色;那些暴露在盔甲外的部分非常白皙,至少比之那玄黑的鐵盔如此。這些士兵看起來非常年輕。在他們周圍,艾蒿搖曳著,綴滿了露珠,晨光的末端在露珠上如同浪花一般閃閃發光。
這些屍身被拋在地上,堆成低低的小堆,令人心生憐憫。光正輕聲道:“如果讓他們把身體舒展開,或許會讓他們舒服點吧。”
千仞雪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發現他的眼神迷離卻認真。
“嗯。”她也輕輕應了一聲,暫時按捺下了心裡的疑惑:光正為何要這般禮待這些她一眼認出的隸屬天鬥的士兵?
終於,他們被擺放整齊,兩人都感到有些疲憊。
盡管體力上不算什麽,然而看著如此多逝去未久的生命,想著前一天的惡戰,總是感到喉頭仿佛有一股腥甜。
光正的腦海中甚至閃過念頭,忽然乍現,想要成為他們中的一員,靜靜地躺著,而不是回到城中那喧囂的熙熙攘攘人群中去。
回過神來時,他自己都奇怪,怎麽會有這樣奇怪的想法,簡直好像大鵬不在天上飛而要在陸上走。
但這想法就是來了,仿佛是從很久之前、很遠之遙冒出的念想,偏偏就這樣在心裡顯現,而且還在眼前幻化出七道立柱,矗立在沙漠之中,卻又吹拂著海風。
驅散這樣的念頭,光正在心中自嘲道:“成就了守護使,倒是常見異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