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如此毒瘤般的星羅,作為一個帝國,是如何存在的呢?”光正放下手中的文件。他承認自己的怠惰和某種怯懦:要去面對一個神是困難的。
當然,他會去精練戰技……只是在開始練之前得延宕一會,比如聊聊天,喝杯冰飲料什麽的。
簡直和自己小時候一樣,光正暗暗苦笑,雖然自己修煉的天賦不低,但修煉前非得先嘗點甜頭不可。
“因為星羅軍確實比天鬥軍強一些,應該說強不少。”千仞雪看著拿起水杯的光正,認真地說。
想起自己當初對陣星羅軍,對方還不是主力軍團,也只打了個平手,卻被雪夜大大誇獎一番,就可知雙方戰力對比了。想著當初魂力還不高的自己在萬軍叢中指揮(當然,是有幾名老將幫扶的),她一時竟有些心有余悸。
“啊,星羅帝國能否存在,也不止取決於和天鬥的國戰吧。”
“內亂麽……星羅平民也是一盤散沙,被束縛在土地上的。”千仞雪想了想說道。“雖然他們的貴族都是在朝中為官,所以朝廷能汲取的力量比天鬥強;但是對百姓來說,都不過是土地上的老爺的附庸罷了。”
“是哦!”光正答道。他在武魂殿待了太久,對天下的基層,已經有些忘卻。
自己六歲前的印象裡的村莊,也早已模糊不清。在被帝國軍焚毀全村的刺目濃煙遮蔽下,再往前的日子似乎是詩情畫意的……感覺即使貧困卻也簡單快樂。
但看起來這些溫馨的氛圍不過是籠著的面紗。村裡一直有不少年輕的叔叔們離開,父母都告訴他這是去闖蕩;現在想想,都是被征走的壯丁吧。他們連一個只是有一份授命狀、連爵位都沒有的村長也只能服從,乖乖在他要求下前去鎮子上的征兵站,怎麽可能反對皇帝陛下和他的帝國軍呢?
仞雪說得真對……光正心裡想著,卻總覺得有一絲異樣。而且他的爭勝之心也被激起了,便又拿起杯子喝著,爭取一點思考的時間,作為反駁前的過渡。他慢慢把一切都串了起來。
千仞雪看著他緩慢地喝水,心中無波甚笑。如果真的是喝的話,光正是不會這麽慢的。喝這麽慢,不過是拖延時間罷了,肯定接下來又要拋出什麽觀點了。這種小套路,她早就一清二楚了。
“但是,”光正放下杯子開口了,“內亂可不止是平民。”
“貴族嗎?但貴族畢竟是皇國所封啊。”千仞雪接話道,“就算是天鬥,也只是分走皇帝的權柄,也不會顛覆帝國;更不用說官僚化了的星羅了……”
“不過你覺得天鵝武魂怎麽樣?”
“垃圾。”千仞雪毫不猶豫地回答,雖然奇怪光正前言不搭後語,但她確實對這武魂沒有什麽好感。當初要把壓抑著六翼天使,裝成天鵝,真是委屈死她了……
“是啊。所以你一劍不就能把雪夜老兒刺死麽?”
“這可不行。”千仞雪搖頭,“太子弑君,會讓政局動蕩,帝國不穩的。”
“啊,當然。”光正打了個哈哈。他現在知道為什麽剛才總覺得有點不對味。因為千仞雪似乎自覺不自覺地代入了皇室的身份裡。
所以竊國計劃,究竟是千仞雪竊天鬥,還是天鬥竊取了她的青春與智慧?
“但是,”光正繼續說道,“如果你不是以太子的身份,而是刺完就走呢?雪崩難道不是要感謝你嗎?”
千仞雪道:“那……但為了帝國的尊嚴和或許殘存的父子情,
他也會嘗試追殺我吧?” 光正說:“如果你再刺死雪崩呢,他的魂力比之雪夜還不如啊。”
“那……可是天鬥畢竟有百萬大軍。”
“百萬大軍,如果失了上將首級,也不過是一盤散沙罷了。”光正說道,“百萬軍隊,必定鋪的很開;在雪崩身邊,又能有幾人?”
“也就是說,如果不斷的采取斬首行動,帝國就無法運行了。”千仞雪說道。
光正也點頭:“是啊。比方說,如果塵心和古榕要毀滅天鬥皇室,皇室又有什麽辦法呢?
如果唐晨要出手,星羅的戴家就算是封號鬥羅,又能頂住幾錘子呢?”
千仞雪道:“你的意思是,本來瓜分天下的,不應該是皇室和貴族,而應該是宗門。就
像,獅群裡只有一隻搏殺出來的獅王一樣。”
“對啊!”
“不對。照這麽說,為什麽現實不是如此呢?難道說,是帝國在各大宗門間玩弄平衡嗎,靠權術勝出嗎?”千仞雪說道,“可是我看雪夜、雪崩也好,戴家父子也罷,都不像是什麽聰明人物,論精明,都比不過寧風致這些宗主。”
“或許那是因為帝國本來只是派出機構罷了。”光正說道。
“派出機構?”
“是啊。先有的武魂殿,再有的帝國;這片大陸的秩序,本來是在魂師和邪魂師的交鋒後確立的。世界的中心是武魂殿,而‘皇室’只不過是武魂殿派去安撫地方的罷了。 ”
“你的意思是,後來卻習慣成自然,尾大不掉了麽?”
“這倒不能怪帝國。”光正說道,“問題出在宗門。”
千仞雪脫口道:“建立武魂殿的一批魂師中,有一批魂師分離出去,成了宗門;當宗門和武魂殿對峙,帝國便發展起來。”
“是的,恐怕正是如此。”
千仞雪道:“武魂殿是為著製裁邪魂師的目的建立起來的,在那之後便維系著天使的信仰……而帝國和宗門只是為了自己的存續與權勢罷了。”
光正鄭重地點頭:“是啊。”
千仞雪忽然問道:“所以呢?”
光正答著:“所以,帝國就不該繼續這樣存在,武魂殿應該……”
“別說了。”千仞雪製止了他,“沉溺在過往的榮光裡有什麽意義嗎?”
聽著忽然尖厲起來、又低沉下去的聲音,光正才想到這樣是多麽刺痛著她,收起了自己的皈依者狂熱。自己是在理性的追尋中抓住了這些信念,但這對千仞雪來說卻是出生以來便刻寫在骨子裡的。對自己而言是找到的支柱的東西,對她而言或許是生命的本然。
如果支柱崩塌會迷茫頹唐的話,那麽骨血裡的本然被粉碎是多麽的痛苦?
看起來,在修煉之前找點甜頭,現在也過於輕佻;在嘉陵關之後談榮光的過往是殘忍的。
但他不會放棄自己的支柱,也不會讓心中的人就這樣被剜心刻骨地創痛下去。
“我去冥想下。”他簡單地說,走進了自己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