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是夏日,不知怎的,天卻突然冷了起來,尤其是早晚之際,足以叫人穿上皮袍子。
早上天才微微發亮,天鬥城裡異寒料峭,還下著雨,灰濛濛的。城心廣場的大旗壇外,密密麻麻站著一群人;淅淅瀝瀝的冷雨裡,小吏們穿梭著散發著雨衣。
“之前叫我們來穿禮服,現在一人一件雨衣,禮服不是白穿!”有一個人抱怨說。
“有雨衣不錯了——”另一個無奈地打斷他。
“什麽雨衣不雨衣,我還是不明白,”一個年輕人擺弄著他的收起來的傘,“究竟叫我們來幹嘛?”
“不是說升旗儀式麽。”旁邊一個人回答道。
“真是...形式。”那年輕人打了個哈欠,“這麽早,又這麽冷.......”
“聽說這次是特殊的......”一個留著胡子的人神秘兮兮地解釋說。
“不就是戈龍軍團吃了敗仗。”另一個人滿不在乎地說,“究竟和我們什麽關系啊?”
“啊?怎麽可能?”又一位年輕人驚訝地說,“公報上明明說戈龍元帥大破邪敵......”
人群間躁動起來,又響起一陣低低的嗤笑聲。
“你是新來帝京的吧。”一個小老頭乾笑著說,“還會信公報......那上面什麽時候打過敗仗?”
“那......可是不信公報還能信誰呢?”年輕人無奈地一攤手。
剛才那個滿不在乎的人得意洋洋了起來:“老天鬥城人自然會有朋友帶來的真消息。我就聽說了,說是損失了整個整個的騎士團呢......”
胡子男壓低聲音:“還有東西你不知道呢。不過我也不敢說,傳令官還在呢,哈哈。”
滿不在乎的家夥懟了回去:“那就別說,吊人胃口幹嘛?”
這時,傳令官裝腔作勢的聲音響起:“奉神聖的天鬥帝國偉大的皇帝陛下的詔令,為紀念在與邪魂師戰隊鬥中出生入死的戈龍騎士軍團,勸諭令國民,在此特舉行升旗式......”
說完之後,一隊穿著鮮亮鎧甲與頭盔的皇家學院學生兵,踏著鵝步,舉著那繡著天鬥皇室的天鵝徽記的明黃大旗通過了觀眾們面前。
可惜下雨了,否則小吏們分發的小天鵝旗幟是可以揮舞一番的,胸前的天鵝徽章也不會被發藍的雨衣遮住了。現在,只有他們的皮質軍靴一步一落,哢哢地踏過積了水的路面的聲音。
繪著皇室天鵝徽記的旗幟升了上去,自然又有人來宣揚皇上聖明。
“阿——哈兒嘿!”早起的困倦混合上涼冷的雨絲,一個年輕人沒挨住,響亮地打了一個噴嚏,高亢得蓋過了傳令官的聲音。
旁邊爆發出一片憋著的低低笑聲。
傳令官視若無睹,繼續發表其高論。
慢慢地,太陽升了起來,雨雲被驅散,天鬥城一時也在日光下顯得氣派了許多。
天鬥城裡無論如何經歷動蕩,遠觀的話總是這番輝煌的景象。星羅城亦然;武魂城則還要更盛。
整個鬥羅大陸的精華所堆壘起來的宏偉亮麗,自是不會降臨於每個人身上的。
大城盡管人口百萬,可是真正的汪洋大海,則是數以千萬計的農民。
他們默默為帝國的膏腴輸送著養分,又為帝國的大軍供給著血肉。
如果說魂師是戰力的精華,那些職業的軍官們撐起了武力的骨架;千千萬萬的農家子弟則構成了軍團真正的身軀。
所以,雪家或戴家的軍旗下,每一塊秀出的肌肉,都是從鄉野剜來的。
星羅邊境的村莊裡,來了一支部隊,撐著小虎旗。
村長見了,暗叫不好,令村裡人趕緊集合。
若是白虎旗,那便是皇家的親兵。一般的部隊,旗幟各式各樣,但總是明黃的戰虎;幼虎的旗幟,是征兵部隊的標志,寓意著,讓沒有經驗的農家子,最後成為戰場勇猛的星羅虎賁。
白虎旗、戰虎旗,招待一番,破幾個財便也是了,運氣不好還要賠上一些命苦的女性;幼虎旗一來,損失便不可逆了。
但能如何呢?村長依然叫出來了所有壯丁。他當然知道,這些征兵隊其實不知道村裡有多少人;帝國還沒有精細到這個地步,隱瞞缺漏在所難免。
但他也知道,因為少報丁口而被正法的村官,這兩年怕是便有上百;身邊的幾個村裡就有這樣活生生的例子。
再怎麽樣,村長作為帝國毛細管的末梢,除非是這一塊地將要淪陷,倒是不會被征發;那麽,與其被明正典刑,不如苦苦旁人……
“加入星羅大軍,是男兒一生的榮耀……”一個軍官演講了起來,說了一通之後,掃視著眾人:“有誰志願加入?到虎旗這邊來!”
看著身後戴甲荷戟的士兵,人們紛紛邁開腿向虎旗走去;征兵隊的幾個樂手,吹奏起雄壯的音樂來。
忽然,傳來不和諧的聲音。
“為陛下盡忠光榮,可是我是家裡的獨子,上面還有已經蹣跚的老娘....”一個身板壯實的漢子走到一半,忽然下跪,哀求著征兵官。
征兵官穿戴著重甲,聲音平淡地說道:“不要怕,我們會幫你解決這個問題。帶我們去看看你老娘。”
漢子趕忙在前邊帶路。村長聽得響動,自然也是跟了過來。
“確實不能勞動養活自己了啊。”征兵官掀起頭盔,打量了一番面前的老嫗後說道。說著,旁邊的小軍官拿出幾個魂幣來。
“這.......”漢子知道被征兵是不可避免了,但這錢也太少了。他吞了口口水,鼓起勇氣討價還價道:“這....老總,咱帝國這麽強盛,是不是多給些...”
“已經夠了。”征兵官拉下頭盔,不露絲毫破綻,聲音也無感情:“還想要多少?”
漢子正要再說什麽,一個跟在征兵官身後的鐵甲兵,已然走上前來,大斧一揮,老嫗瞬間咽了氣。
“村長,還不快拿?”征兵官毫無波瀾,“埋了。”
漢子眼眶紅了,緊握著拳,卻不敢蹦起來;過了一會,繃緊的肌肉松弛下來,垮著臉,走到了新兵的隊列裡。
拿完東西,告完別,一刻鍾之後再次集合。
“好,你們報一下名字,登記一下!”
所有人依次自我介紹。
“好!”征兵官滿意地點點頭,讓人們想象著他從頭盔縫隙裡透出的視線,指著一個高大而老實的男子道:“你,很有精神!就由你來做這個分隊長!記住,分隊是一個整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說著,也不去看那人略有些不敢當、震驚而自豪的神情,征兵官轉過身去,邁開步伐,又想起來什麽似的提醒道:“別讓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
所有人都跟在他後面,有的人步伐輕快,有的人步伐沉重。
星羅皇宮裡,戴維斯放下一份秘報。
那是星羅檢察官截獲的武魂殿公文;其中一份的文件是:《關於星羅帝國慘酷強征的情況簡報》。
“這樣增加的二十萬人,真的戰鬥力強嗎。”他有些擔憂地說。
朱竹雲有些不屑:“你真是……以前不也是這樣,不是能按著天鬥打勝仗麽?”
“今非昔比啊,今非昔比。”戴維斯喃喃自語。自從武魂殿變成帝國,再重新變回武魂殿;他的心態似乎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仗沒有打完,卻總有馬放南山的感覺。一開了這個頭,立刻發現和平遠比戰爭甜美,便難再回到那緊繃的對壘心態中去了。
他也向竹雲說過,武魂殿現在也又出現了一位超級強者,為何還要……
那時的朱竹雲直接反問:“你的修煉比得過他麽?”
“恐怕,不行。”他頹唐地回答。
“那還不趕緊動作,難道放任威脅發展起來嗎?”
戴維斯總覺得,盡管外貌和氣質顯得溫柔,朱竹雲在某些方面比她那個清冷的妹妹冰冷得多。他甚至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一種……扭曲的敬愛。
即使他覺得,若非皇位是戴家男兒單傳,這個位置竹雲坐比他合適。
但是,他依然是戴家的傳人,本性裡流淌著的就是邪眸之虎野心的血;而朱竹雲只會是他登臨大寶的墊腳石——雖然,也可以說是引路人。
戴維斯恍惚間,朱竹雲仍在開口。她似乎是以為他還在擔憂。
朱竹雲繼續道:“怎麽?他們現在是怕,是對帝國有仇恨;但是只要先放在二線,等手上沾了血,拿了戰利品,也就是鐵血雄師了,簡直不打仗都不行。更何況,同鄉的隊長,一定會逼迫他、約束他;而那懷恨的人,為了反抗帝國,在同鄉的目光下,只會是一種方式:做得比帝國的要求更狠、更絕,讓帝國軍官都被噎得啞口無言。”
“所以,這就是星羅軍戰力的來源。”千仞雪在說了內容幾乎相同的一番話後總結道。“這也是天鬥將領們反覆強調的……雖然他們這麽說恐怕部分是為了給自己的失敗開脫。”
“真是嗜血啊。”光正手裡拿著星羅境內分殿送來的匯報。看得出來,這文件被拆閱和複製過了;但只要不是絕密文件,也就讓他們看吧——作為天鬥進攻武魂殿時星羅分潤而不死戰的某種默契……
但這種默契當然很脆弱。光正知道,如果他和唐三兩敗俱傷乃至同歸於盡,星羅自然會席卷而來;而若他能擊敗唐三,看了這文件、聽了仞雪解說後的他只會更堅定鏟除軍國這種毒瘤的心罷了。
現在真正的問題依然是:他究竟能做到至少和前主角兩敗俱傷與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