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老爺的雲宋南國本就不太平,被這一夜攪得就更是翻起驚濤駭浪。這一夜,在食肆裡發生的一幕被在場見證的刀客們,給添油加醋地肆意傳播開來。
同時多年前的舊事,又被翻了出來。那些都是建元前的往事了,幾乎都已經快被世人所遺忘。
這人世間不管盛世還是亂世,總會出現仗勢欺人的惡徒。惡徒或有王法制裁,或有逍遙法外。
而那些逍遙法外的人,只因自己有法子能夠不受罪罰,便漸漸成為為禍一方的大惡。
崔明桅年少時不知在何處學得一身本領,四處行俠仗義,除惡務盡,在江湖上漸漸闖出名堂。
那時,只要有崔明桅出現的地方,被盯上的惡人就逃不過命喪黃泉的下場。
於是,他在江湖上闖蕩不多久,便得了一個響亮的外號,叫“催命鬼”。
催命鬼把命摧。可是惡鬼難纏,小鬼難當。多數被崔明桅獵殺的人,要麽是達官顯貴,要麽就是達官顯貴的裙帶。
崔明桅是動了官家的人,自然少不了官家的追捕。而官家裡,畢竟能人眾多,不乏功夫耍得好的。所以早先那些年,崔明桅還是免不了被圍困重傷。但是,卻每次又都能逃脫保命。
直到他遇見了豫商,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甚至可以說是,完全扭轉了窘迫的困境。
豫商那時也是名聲赫赫的刀客,說起來和崔明桅的情形也是類似。也是一個懲惡揚善的主,也是被官家圍追懸賞屢屢陷入困境的俠刺。
但是,自從二人不知何時有了交集之後,便將自己的後背交予了對方。不管再多的人來追殺,他們總能把來人殺得片甲不留卻又自身完好無虞。
從此以後,崔豫二人便肆無忌憚地獵殺仗勢欺人的惡人,甚至連為惡一方的朝廷命官都成為了他們的目標。
這崔豫雙煞雖是江湖中人,但他們的行事也在雲宋南國的朝堂上引起軒然大波。
老皇帝每天都會收到刑部的折子,報告著哪個地方的什麽官員又被取了性命,吏部也是跟折上報那個地方的官員又有了空缺。
為了圍捕追殺二人,官家不知派了多少人馬,又不知折了多少,但卻絲毫不能阻止這二人對腐敗官場的撼動。
一時間雲宋南國的朝堂上人人自危,人心惶惶。更有朝臣成風請辭歸養,搞得有些部門人員空缺,以致無法運轉。
為此老皇帝頭疼不已。
老皇帝在朝堂上放言,自己的一眾皇子中要是有誰要是能夠解決崔豫之患,便讓他執掌東宮之印。
不過真正有自己勢力,能領命辦事的皇子卻只有兩個人。一個是長皇子文治王,另一個便是後來成為建元皇帝的二皇子武功王。
文治王崇尚古人之禮,頗有賢名,為人性情溫和,知人善任。自從開府之後便招賢納士,養了不少能人異士,在朝堂上更是有結交一眾賢士忠臣。
而武功王則行事果決,善於謀略。從小便酷愛戎馬武裝,成年後更是親自帶兵出征,攢了不少軍功,在軍中有著不小的威望。
其余的皇子們不是紈絝無能,就是年紀尚小難當大任。
武功王自從領了聖命之後,便從三軍之中征召功夫了得的勇士組成了追捕小隊。暗中設計誘捕崔豫二人,在數次交鋒之中崔明桅和豫商都是吃了大虧,受了重傷之後才得勉強脫困。
武功王這邊得了便宜,更是氣勢凌人。朝堂之上甚至自詡武德之功,回復上命時更是叫囂不消耗費時日便可擒拿二人。
老皇帝對武功王的表現頗為滿意。倒是文治王這邊遲遲不見動靜,讓老皇帝心裡頗生嫌隙。
一日,皇宮議事殿朝會,群臣叩拜老皇帝,山呼完畢。帝座旁的侍官代帝詢問眾臣:“諸位大人,可否有事啟奏?”
吏部侍郎捧著一本奏折,上前啟奏:“啟稟陛下,近些日子,由於這崔豫二賊行事隱沒,人事任命也開始繁忙起來。臣擬了一份人事令折,請陛下閱示!”
待吏部侍郎說罷,侍官傳了奏折給老皇帝。老皇帝看著這人事日見繁榮,心情舒爽無比,便照準任命。
等人事之事議完,又是與兵部議了議邊事,戶部又上報了開支事項。最後差不多時辰,群臣無人再上奏折。
老皇帝看了一眼朝堂下站著的武功王,喜笑顏開,說道:“最近太平無事,武功王功不可沒啊!”
“啟稟陛下,如今能讓崔豫二賊消停,不再生事端,這全賴三軍將士忠勇之力,臣不敢貪功!”
“好好好,武功王忠勇謙遜,體恤下屬,實在是眾皇子之楷模。”老皇帝看了一下其他眾皇子,不由得心中來氣。指尖點了點堂下的其他皇子們說道:“你們要是有你們二哥半分能乾,朕也不需要天天憂愁傷神!都給我好生學習!”
“是!”眾皇子戰戰兢兢地答道。
老皇帝說完,轉過頭來問正得意洋洋的武功王:“這崔豫二賊何時才能歸案?”
“啟稟陛下,這崔豫二賊的家眷親屬,我已尋得,現已緝拿下獄!隻待聖上聖諭,將他們當眾問斬,我著人在刑場埋伏,崔豫二賊膽敢現身便是大功告成之時!”
武功王原本以為此言一出,能夠得到群臣附和稱讚,結果卻引來一片反對,竟然齊齊上奏。
“陛下,不可!此事萬萬不可啊!”
“有何不可?”老皇帝見群臣的反應也是很納悶,沒想到他們竟然會提出反對。
“古人雲,罪不及父母,禍不及妻兒!崔豫二人雖罪該凌遲,但牽連親屬不符合古製。望陛下三思!”禮部尚書上前跪奏。
老皇帝聽了禮部尚書的奏言,頓時龍顏大怒:“一天到晚就知道古人之言,迂腐!愚蠢!”
“陛下息怒!”眾臣紛紛跪下。
老皇帝一想到古人之言,便不禁想起了時常把古人之言掛在嘴邊的文治王。帶了怨憤的眼神瞟了一下諸位皇子,可是卻不見文治王身影。
於是,帶著怒氣問道:“文治王呢?文治王怎麽沒來朝會?”
眾人無人言語。
這時,侍官碎步踱到帝座邊上,貓著腰向老皇帝輕聲稟報道:“陛下,文治王捆了崔豫二人正在殿外求見!”
老皇帝聞言,心中一驚,楞了一下,隨即趕忙道:“什麽?快宣!”
“宣文治王覲見!”
隨後,文治王和兩個上身赤裸綁著荊條的漢子先後入了大殿,在堂下跪拜山呼。
老皇帝在帝座上左右晃了一下身子,本打算起身上去看仔細一點,不過想了一下還是算了。
“你等就是崔豫?”
“黔民正是。黔民請皇帝陛下賜罪!”
“文治王,你確定這就是崔豫?”
“回稟陛下,此人正是崔豫,臣不敢欺君!”
“武功王,你看看,說說這是不是崔豫!”
武功王仔細看了一下這人,雖然不願相信,但不得不承認這人正是自己苦苦追捕多時的刺客崔明桅和豫商。
“回稟陛下,確實本人無誤。”
“哈哈!好啊!好啊!好!”老皇帝高興地差點跳了起來。“文治王,你快給朕說說,你是怎麽抓到他們的?”
“回陛下,臣並未著人以武力相逼。這崔豫二人本是良善之輩,臣只是曉之以禮,二人便主動歸案。”
隨後,文治王又將二人背景和犯案動機向在場所以人詳解了一遍。
原來這豫商和崔豫也都是個可憐之人。
豫商年幼時,家裡有些薄田,本是衣食無憂,父母又恩恩愛愛,家庭和諧美滿。無奈其母頗有姿色,被當地豪強玷汙了身子不堪羞辱自盡身亡,其父氣不過便向官府報案。哪知這府衙老爺與豪強有所勾連,判其父誣告之罪,還抓進牢房關押,最後不知何故竟死在了牢獄之中。
可憐這豫商孤苦無依,後面又被鄉裡族人奪了田畝,只能四處流浪以乞討為生。在乞討的途中遇到一個善良的老乞丐幫襯,才能活過這年少的日子。
後來豫商有了一身本領,便嫉惡如仇,劫富濟貧。尤其是對地方豪強和腐敗官吏中為惡之徒,更是毫不留情,只求趕盡殺絕。
而那被武功王捉拿的,正是對豫商有大恩情的老乞丐。
而這崔明桅本是官宦世家子弟,只因其父一身正氣兩袖清風,在官場上得罪了不少人。最後,也是落得個牢獄之災,身死魂銷。
而後,崔明桅便四處遊蕩,拜師學藝,學成之後也是把復仇的目光盯在了這些大惡之徒身上。
而崔明桅的老母親,也是被武功王下了獄。
朝堂眾人聽了文治王的解說,得知二人淒慘的過往,也是一個個神色戚戚。
隨後,文治王又拿出一疊厚厚的奏章,向老皇帝呈了上去。奏章上寫的盡是這二人所殺之人的累累罪證,皇帝看完竟然一時無言以對。
文治王見狀再叩首三拜。
“陛下仁德,才讓這二人主動歸案,治世之功蓋過千古。如今二人親屬被投入牢獄,實屬牽連。聖人有雲人刑不上父母妻兒,望陛下恩準,放了二人親眷吧!”
“請皇帝陛下開恩,我等服罪,還望放過黔民上人吧!”崔豫二人也是重重的又叩首三拜。
“諸位愛卿,你們都是什麽看法?”老皇帝到了此時也是心底有了些許惻隱之心。
老皇帝的這一問,讓底下的群臣炸開了鍋,眾人議論之聲絡繹不絕,各種說法紛紛而起。
這是只見刑部尚書,上前行禮,揖手躬身道:“啟奏陛下,且不說這二人是何故行凶。我雲宋律法凡殺人者償命,更何況被殺之人不乏朝廷命官。律法昭昭,罪不容殊。”
禮部尚書聞言上前稟報:“陛下,此二人所行之事乃是替朝廷懲奸除惡,不但對陛下仁德治世無礙,甚至可謂是有功於朝廷。請陛下開恩!”
老皇帝聽了兩位尚書之言,都覺得有禮。只不過,細想一下,這二人要是就這麽放了,擔心民間又生私鬥之風。正是猶豫不決,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時群臣也叩首,齊齊大呼:“請陛下開恩!”
“武功王,你是如何看待這二人的處置?”
“稟陛下,既然如此,不如就放了二人親眷。 至於這崔豫二人,處以流刑,也能遏製民間盛行私鬥復仇之風。”
“甚好!那就處以流刑,武功王所言甚善!”老皇帝本想此事畢竟涉及到立儲之事,怕武功王不肯就此罷休,沒想到武功王竟然如此豁達,對他的表現甚為滿意。只不過,心中暗暗後悔當初立儲之約太過兒戲。
朝會結束,眾人散去。
望著眾人擁簇的文治王離去的背影,武功王暗暗啐了一口唾沫,輕聲自語道:“厚顏無恥!要不是我抓了二賊親眷,憑你徒有口舌之能又怎麽能輕易收服二賊!”
這時,兵部和刑部主事,也圍到武功王左右。看著文治王等人,刑部尚書輕聲說道:“殿下怎能就此低頭,把這震天之功讓了他人。”
兵部尚書附和道:“是啊!我等本想再搏一搏,可現在已然大勢已定。這東宮,或許不日即將有人入主。”
“自打崔豫二賊入殿,局勢已經就定了。皇帝陛下向來守約,一切纏鬥都已是無用。不如順水推舟,就賣給眾臣和我那大哥一個人情。”
兩位主事聞言,對武功王的豁達肅然起敬。一齊揖道:“殿下仁厚英明,若有所召,必萬死不辭!”相互拜別之後各人便都散去了。
之後,崔豫二人親眷得以豁免。自己則被流放北疆,在北疆殺了蠻奴攢了不少軍工,五年之後便被提前赦免又回了西京都。
回來之後二人在西京都的蓮池旁開了這家打野食肆,繼續行俠義之事。只不過,這回他們自己沒再親身參與,也算是保全了官家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