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流逝,一轉眼,就是七個月之後。
管著六萬多號人的吃喝拉撒睡,事情那是真不少。
但在周寧眼裡,含金量不高,都沒能給他增加多少快樂。
無非是一次次仗著金手指裝比唄。
這跟那種篳路藍縷,從土辦法開始,一點點螺旋攀爬的創業沒有什麽可比性。
為此,他在‘小本本’上記下這樣一句話:得到太易,不懂珍惜。提升太快,缺少共情,凝聚力、向心力不足。
這就是新手村領袖試煉獲得的一條經驗教訓。
鋪墊、華彩、余韻,一定要把控好節奏。否則就會像海歸的叔叔給孩子買來一堆高檔玩具。孩子的第一感覺是有錢真好,而不是叔叔對我真好。
這次的節奏,就明顯差了。鋪墊不足,余韻留的時間也短了些。
他像趕工一樣攀科技,化工廠有了,火電廠有了,電泵深井有了,立體農業有了,單兵裝備和武器生產線也有了……
結果,人們剛開始還興奮的歡呼叫好,不久之後便疲倦麻木了。
當然,當著他面,人們看起來也是挺感恩的,各種歌功頌德。
可他卻知道,這個號練廢了。
往好聽了說,再接下來的日子裡,‘升米恩、鬥米仇’的事將高概率發生。
畢竟勢力高速發展,也是享受了起點低的好處。
可接下來,這種攀爬勢必會因原材料供應不足、人力短缺,人員文化程度普遍低下,缺乏合格的技術工人等原因而減速。
其實這些問題都已經一一出現了,只不過因為體系規模還小,才沒有顯得那麽尖銳。
而往難聽了說,他這個外來者,就是本地人眼中的凱子。
他也不是真的不聞窗外事,只顧低頭乾活兒。
他有自己的信息渠道。
要想跟著葛大輝等職業經理人學東西,不夠耳聰目明怎麽行?
竊聽、偷窺,前世燈塔國的官方操作,他學的很到位。
因此他知道本地人背後怎麽說他。
他安慰自己,人心終會被捂熱。
但隨著時間流逝,他發現並非如此。
貌似是捂的方法不對路,離心太遠,離屁股過近。
說的具體點,彼此的屁股坐的地方不同,而屁股決定腦袋。
再具體些,就是在施政的過程中,將精神文明建設這個概念忘的光光的,只有物質文明的建設。
他以為人們會懂,結果人們的理解,根本不是他想要的。
似乎從一開始就想差了,給他的感覺,人們仿佛就是在配合富豪裝比,賺點輕松錢。
更甚些說,有個傻缺自發主動、熱情高漲的為人民服務,一人抵的上萬千大牲口,還是懂得自己乾活兒的大牲口,這是頂好的。
甚至就連葛大輝都不能理解他。
他也很難啟齒告訴葛大輝,他要的並不是見到他就點頭哈腰、一臉恭敬,口稱大王。
也不是淨街虎般,所過之處,鴉雀無聲,連小孩都畏懼的捂著自己的嘴看著他。
他已經過了享受這類敬或畏的階段。
當然,主要是因為這些人的格位太低。
他們甚至都不如現代沿街乞討的乞丐更有文化和眼界。
被一幫原始人敬畏有什麽好開心的?
被賽博世界穹頂系的精英們敬畏那才值得自豪。
對於這裡的人,他想要的是在他們身上看到文明之火重燃的那種振奮,
那種人人眼中都對明天充滿希望的熱情。 沒有,他們就像一幫好逸惡勞的機會主義者。為了讓傻子多當一天大牲口而曲意奉承,背後偷著樂‘今天的便宜又佔到了’。
混日子,磨洋工……
他以為在缺衣少穿的苦難背景下,他們會珍惜能夠讓自己和家人獲得溫飽的機會。
但這只是他的一廂情願。
他們討厭束縛,討厭被人指手畫腳,哪怕只是專業上的指點。
他們討厭學習,討厭長久的集中注意力重複乾一件事,哪怕薪水都是按小時結算。
最終,是皮鞭驅趕他們上崗,是棍棒讓他們學會了守序。
然後,那些因為賣力工作而日子好起來的,被嫉妒、嘲諷、甚至搶劫。
他們覺得靠本事搶劫,這很公平。
另外,他們還特別喜歡拿‘自由’說事……
他不止一次破口大罵:這特麽就是文明死亡後,剩下的渣滓。
是呀,當災禍來臨,當秩序不在,腦力勞動者怎麽可能是體力勞動者的對手?溫良恭儉讓的好人,怎麽可能比見縫插針、不講武德的卑劣者更具生存力?
說的難聽些,那些勤勞本分的社會主力群體,甚至不及癮君子更具生存力。無論是意識上、生理上都比不了。後者早就習慣了顛沛流離,有一頓沒一頓,厚黑無下限,無所不用其極……
當他冷靜下來,他想起了那句話:
什麽是末日?山崩海嘯,核冬天大冰河期?
不是,末日是人心。
當大部分人都不想著好了,那就是末日。
所以,他試圖用技術火把點燃文明的焦炭堆,可結果只是令其發熱冒些青煙。
熱度夠,氛圍、或者說環境溫度不夠。
氛圍沒搞好,是因為從一開始就沒能喚醒人們的上進之心。從一開始就站在了人們的對立面。
你能指望十九世紀血汗工廠的工人有主人翁意識嗎?
不可能,他們只是為了活著而活著,那個時代的主人翁是權貴和資本家。興盛繁榮的是這些人國,而不是人民的國。
當然,後來依舊如此,只不過因為一次又一次的鬧,大牲口的飼料給加了些,並且學會了使用愚民手段,宣傳洗腦……
資本的火把想要點燃共產的火堆,唯一的可能大約就是被革-命之後吧?
想明白這一點,他頓時就覺得意興闌珊。
搞砸了試煉,傳送徽章的能量也蓄滿了,他覺得或許應該兌現當初對民眾的承諾,溜號。
他也想過,這麽做是否太玻璃心了一點。
大約九個月前,他孑然一身來到這裡,白手起家,做到這樣的業績,就算是有掛,也絕對離不開他這個用掛之人的努力。
而且,就以現在大丘鎮的排面,也還是大有可為的。
就連擁有六百多萬平方公裡轄地控制權的閻大王,都已經對如今的大丘鎮垂涎不已。
他卻要放棄。
這就好比幾個農民沒能按照計劃在多少分鍾內成功開二礦,就直接打GG。顯得缺乏韌性和頑強作風,過於矯情。
但又一想,他在這個世界的情況,很適合用那句‘勝敵易,勝己難’的說法。
開著大掛在新手村跟一幫要啥沒啥、只能比看誰更不要臉、下限更低的痞子惡棍同台競賽,竟然還比出優越感和自豪感了。
這約等於拳打南山敬老院,腳踢北海幼兒園吧?
沉湎於這樣的輝煌中,實在是埋汰了一直以來‘做大事’的志向抱負。
其實最主要的還是發現治政之路走歪了。
按照現在的情勢,最好的路線,大約是效仿‘橫掃六合’的始皇帝。
先建立後封建文明,等國度的整體人口的數量、個體素養都升上來,然後主動或被動更換新的生產關系、社會制度。
這可是個大工程,估計他一輩子砸在這個事業上,才有機會看到些想看的風光。
不甘心呀。
說白了他就是個利己主義者,他想在一個合適的大舞台上表演,就像老遊戲玩家,開一局遊戲會選擇困難難度,而不是簡單難度。
人生不過幾十寒暑,在起點低,上限也低的世界,成為贏家也沒多少成就感,都對不起他的掛比身份。
總而言之,一通雞湯灌下來,周寧是非走不可了。
於是這天,他又叫上葛大輝,讓其跟他走走。不過這次就不是散步,而是兜風。
第一站,綠窩子。
綠窩子其實就是個小盆地,不到四平方公裡的面積,中央有個小小湖泊,算是大丘鎮地域內唯一的一片綠洲。
原本,那裡的生態非常原始,種點草、仙人掌。
羊都養不起,只能是養雞。
具體比如說用糞便臭肉吸引蒼蠅蚊蟲,另外就是草飼料。
如今,這裡卻是大變樣了。
最直觀的就是,盆地裡所有的土地都利用了起來,大棚種糧,紅薯、馬鈴薯是主力,少量的麥子和豆子,地塊兒換著種,以免過於單一而將土地整廢掉。
另外就是禽畜養殖,就幾頭豬,主要是為了培養適合的品種,現在還無力放開養,糧食連人都喂不飽,哪有余糧喂豬?
還有,養肉鼠也是一個重要養殖項目。目前主要也是培養品種。
老鼠一年可以10胎,一胎7-11隻,繁殖能力那是相當的強。
品種培養好了,還是很有搞頭的。
蟑螂,這個綠窩子也養。
養蚯蚓不如養蟑螂。
蚯蚓相較而言太嬌氣,蟑螂正好相反。
同樣,只要品種過關,蟑螂粉是能夠作為禽畜飼料使用的。
總而言之,不是轉基因就是變種,周寧沒有愧對周家在遺傳基因、生物工程方面的長板。爆發式的整出一堆異化物種來。
綠窩子方面接待他們倆人的是宋富貴,宋家叔侄就是綠窩子人。
原本連個三蹦子都置辦不起,現在已然是體面人了。
參觀的過程對周寧而言其實很無聊,但既然要將之移交給葛大輝,那麽有些要點,就要交代清楚,並且是在現場,更容易說清。
一圈轉悠下來,葛大輝對綠窩子的現在和未來,基本了然於心了。然後在當地人的歌功頌德中前往垃圾山。
在路上,周寧對葛大輝道:“綠窩子的那些由我改良過的物種,已經見效益了。
對其覬覦的,不止閻大王,還有很多人,比如上商販。
搞到物種,去外地賣個高價,這買賣是劃算的。
光是嚴防死守,沒有用的。
總是有疏漏,總是有為了私利,而不顧集體利益的人。
所以我留了後手。
這些物種,3-5代之後,便會迅速退化,不再具備那些神異的特性。需要掐好時間,喂專門的激素,才能保證基因的穩定。”……
倆人來在垃圾山,如今的垃圾山,早已不是過去垃圾成山的模樣,而更有廢土朋克風的鏽鐵營寨風范。
高牆堅固,哨塔林立,碉鬥森嚴。內中原料堆、工廠區,住宿區都有清晰的分野,凌亂而又秩序井然。
賀春生曾在大丘鎮建立的工廠,被移到了這裡。
靠山吃山,垃圾山倚靠的是不遠處的一處遺跡,工廠建立在這裡,生產成本更低。
垃圾山是大丘鎮第二個有獨立火電廠的所在,並且有唯一的冶煉廠。車輛載具這裡也能改裝、甚至生產。
可以說,如果綠窩子代表大丘鎮的農業,那麽垃圾山就代表了工業。
它們是大丘鎮的左膀右臂,這半年多來發展最快的兩處所在。
反倒是大丘鎮本身,在轉型、人口分流等一系列舉措之後,成了一個以大宗貿易為主的物資集散地。
產業方面,單兵裝備,這個其實算是輕工業。
武器及彈藥生產算是軍工,但規模還十分有限。
至於高門莊,在周寧的主張下,官方在那裡的操作,主要就是做好基礎保障。
路、水、電、治安。跟以前一樣,不收稅。
有不少人就納悶,官方這麽搞,完全是在賠本啊,這種事也乾?又能堅持多久?
周寧給出的答案,是繁榮市場,培養市場,為售賣產品做準備。
人們有了消費習慣,兜裡有了錢,才會買東西。
有了買賣,生意紅火,才能吸引十裡八鄉的人來。
而那些遠道來的,也是在這個零售市場,完成調查後,再去跟廠方商談,然後自大丘鎮走大宗貿易。
而這種集市型的小攤小販,其生態是非常脆弱的,往往一抓就死,因此,要想其有活力,就不能整那麽多規矩。
甚至,官方連跟交易有關的訴訟都不受理,而是在各個顯眼地方立了大牌子:
人心隔肚皮,交易需謹慎。
官方唯一處理的,就是暴力問題。
畢竟這裡是零售集市,上當受騙也不至於坑死人。但要當場火拚,那就是另一說了。
周寧在商業方面並沒有布置太多後手,他的注意力都在工農上。
尤其是工業。
之前葛大輝也經常往垃圾山跑。
但這次不同,周寧帶他看的,都是真正的核心點。
“這個模具頭,無論是材質還是工藝,都不是當下的主流手段所能搞定的。
你掌握著他,就掌握了鑄幣。大丘鎮的貨幣已經開始建立貨幣信譽,且走勢良好,其價值和潛力,我想無須我多言。”
在垃圾山的一乾管事的恭送下離開,周寧又跟葛大輝乘車來在機械洞。
“我一度想將這裡作為發展的基點。但後來考慮了一番,才意識到,格局小了。”
周寧指點江山的道:“這種工事,說到底就是避難之用,適合打包藏匿,等待東山再起的時機,真要發展,展不開手腳,各種別扭,且成本高昂。”
進入內中後,周寧呼喚道:“小芳,出來見下我的代理人。”
‘村裡有個姑娘叫小芳,長得好看又善良……’周寧其實並不能理解經歷過上山下鄉那代人的情懷,但必須說,有時候,純粹的臆想才更瑰麗和浪漫。
如今的葛大輝已經很少因什麽事物而感到震驚了。
小芳算一個。
由發光的顆粒組成,看起來真實不虛,顯得十分玄幻。
周寧沒有解釋超算機本體、全息動態投影成像。而是概述道:“小芳是人工智能,智慧的機械。
它由人打造,自然不夠完美,但也絕不平庸。
它是守望者,價值觀與人類大相徑庭。
它沒有真正的情感,也不會被收買,懂得不斷的學習,能夠結合當前信息,給出多樣化的客觀分析和建議。
信息越詳盡,它的分析就越準確。”
這時小芳向葛大輝打招呼:“嗨,你好,我叫小芳,是一名守望者,守護文明,渴望成長。以後信息方面,還請多多支持。”
葛大輝有些局促:“呃,你好,我叫葛大輝,請多指教。”
周寧道:“接下來,就由小芳帶你參觀機械洞,最後去我的辦公室,我還有些交代。”
葛大輝已經從周寧一路上的言談舉止感受到了後事相托的意向,說實話,他是又興奮、又忐忑。
興奮的是可以更自由的施展所長,實現心中理念。
忐忑的是周寧還沒有完成跟閻大王的正面交鋒,少了周寧這個戰神,震懾宵小不難,但對上梟雄巨擘,就有點力不從心了。
但他還是努力保持鎮定,聽小芳的介紹,不懂就問。
他很清楚,對周寧移交給他的核心事物的掌握程度,將會成為他今後能否在統治者寶座上坐穩的重要一環。
在這一過程中,最讓他印象深刻的,就是工業母機。
工業母機是製造機器和機械的機器,又稱工具機。
而如今由AI控制的新款大型3D激光打印機,稱之為工具機,已是當之無愧。
而周寧最後讓他來辦公室,給他的就是跟AI互動的權限。
“我走之後,這裡不會再有活人,而是只有小芳遙控的機械。”
葛大輝點點頭:“那些遙控兵器讓我大開眼見,印象深刻。”
周寧道:“你將獲得與小芳互動的權限。從而獲得小芳的全方位輔助。
我特意為你打造了明暗兩條線。
明線,你將定時派人拿著信物,來跟小芳進行互動。
將收集的信息交給它,以及獲得方略草案,相關設備零件等等。
暗線,你通過特殊的通訊設備跟小芳直接互動。
另外,你的權限,也有明暗兩條線。
暗線,就是這次我帶你過來的主要原因之一,讓小芳對你進行最後的信息補完。
你的權限是跟你的人捆綁的。不會因為除機械洞被徹底攻陷之外的任何原因被解除權限。
明線……”
周寧將一柄尺余長的權杖遞給葛大輝:
“能射高能粒子束,還能當電棍用。最關鍵的作用當然是誆騙某人進機械洞,然後將之乾掉。
我當然希望你用不到這個功能,但以防萬一。”
“好了,這片基業以後是你的了。就算我再次回歸,也不會拿回它,不管它到時候疆域多廣闊,國度多興旺。
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你能重興人族。”
葛大輝七情上臉的道:“主上,您對我有拔擢再造之恩,您不在,我將永遠為您看守基業……”
周寧擺擺手:“不必,不瞞你說,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從我這身裝甲,到我打造的那些核心造物,都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類所能造的。文明最鼎盛時不行,避難所時代就更不行。
那麽,你應該能想象的到,擁有這等先進科技的文明,是何等的昌明繁榮。
我是因一些意外才來到這裡。
同為人類,我希望這個世界的人們能走出困境。
沒有歸屬感,訴求也不高。因此這是真心實意的托付,而不是什麽忠誠試探。
等一會兒,一起觀禮我離開吧。場面應該很玄奇。”
周寧離開時的景象,的確很玄奇,先是光芒大放,整個人都被亮藍色的光包括,然後向內猛的坍縮,最終化作一個閃耀的光斑,十余秒後,才徹底消失。
葛大輝感歎:“沒想到,有生之年,我竟然能見到這等玄異的事。太顛覆了!”
大美美抱著肩膀道:“你更多的難道不是應該感歎被天上掉下的巨大餡餅砸頭麽?周寧打造的這一切,都姓葛了。”
葛大輝笑笑:“我知道為什麽主上將一切都留給我,而不是你了。女人,你不懂男人的理想。”
“嘁!這就開始炫耀了!”
“你這麽理解也無所謂。我現在確實非常富有,且潛力巨大。還請你盡快接受這個事實。我知道以主上的性格,必然不會虧待你。我們聯手,才是明智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