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什麽?”
面對怪物一般的老師,即使已失去了領域的保護,祁林仍然不懼不怕,反而開始向對方炫耀起自己的所作所為。
他還大言不慚地表示,所有對邢鈺的忌憚與敬畏在此刻已成為了歷史,一切曾忤逆他意願、膽敢輕蔑、忽略、對不起他的人,都將淪落到祁永及其召喚物的下場。
如今實驗室中的一地狼藉,還有倒在他跟前、被他以短刃指著的召喚物軀殼,就是他對邢鈺做的“殺雞儆猴”。
“你能做到的事情,我也能做到。”他揚言,“總有一天,這座科學院中將沒有你的位置。”
宣言既定,他整個人似乎輕松了不少,可隨後卻忽地俯下身,捂住嘴劇烈咳嗽起來。
咳嗽的聲音越來越大,且不斷有鮮紅的液體從他的指縫中淌下,但他卻毫不在乎,竭力仰起頭來,打算繼續說些尋釁的話語。
“你這個蠢貨!”
“絕望”突然暴起,衝上前一手揪住祁林的衣領,另一隻手中紫黑色光芒大作,仿佛是真的被對方的言語激怒了,打算就這樣給對方一個痛快。
可就在他快要殺死祁林的那一刻,代表“憤怒”人格的紅眸取代了“絕望”的半邊眼睛,原本致命的黑魔法,也因為“憤怒”跳出來阻止而變成了——
“黑魔法原典-放逐!”
紫黑色的結晶隨著咒語的吟誦,瞬間爬滿了年輕瘋子的身軀,將他還未來得及變作驚恐的興奮面容凝固在了其中。
下一刻,所有的結晶都碎裂開來,從中釋放出的魔力將周圍的空氣撕裂開一道孔隙,隨後,全部的結晶碎片都被吸了進去、“放逐”去了宇宙的彼端。
祁林就這樣,消失了。
“你又是在做什麽啊,‘我’——”見此情形,代表著“絕望”的那隻紫眸猛然瞪大,他揮舞著由他控制的那條手臂,幾次握拳,又幾次松開。
“你應該封印他才對!”他大喊道,“你以為——你以為放過他就可以不用遭受良心的譴責了嗎?你會害死我們的!”
…………
是邢鈺把祁洛(祁林)送去了紫星大陸。
見到方才發生的這一幕後,奧羅很容易就認識到了這個事實。
似乎是察覺到了他對於這件事的困惑,邢鈺扭頭面向他,十分認真地否定了自己會因為“祁林侮辱祁永及其召喚物”、“學生挑釁自己的權威”而感到憤怒的這一荒謬的可能性。
“我不是這樣的人,伊雷。”
“我在意的也不是這個。”奧羅無奈扶額。
邢鈺告訴奧羅,當時的“絕望”之所以打算殺掉祁林,是因為祁林使用了一個“不應存在於世”的失敗品。
他對“是誰研究出那種‘失敗品’”一事含糊其辭,但奧羅僅憑自己對邢鈺的了解、以及過往的經歷,就能推斷出這件事的前因後果。
邢鈺生前一直在研究能讓人類“永生”的微生物,而這曾一度將世界線的走向引導至“世界滅亡”。
實際上,這顆星球最後的結局——從外太空可見的黯淡星辰,與停留在其外圍、似是擁抱著它的、巨大的“吞噬黑暗的怪物”……這些已明確地表明了:即便這顆星球的未來受過時空旅行者的“修正”,最終的結果也並不美好。
“他已經受到了那件失敗品的感染和侵蝕,繼續留在這個世界上,對任何人都不會有好處。”邢鈺如是說道,“‘絕望’想要殺死他,好一了百了,可是……”
“不管怎麽說,”他微低下頭,“祁林還是我的學生,我不能看著他這麽死去。”
“所以就把他送到其他地方去等死?”奧羅暗自腹誹,“雖然他的命大得很,仿佛在紫星上無論作多大的死,也能再冒出來似的。”
縱然邢鈺沒把祁洛送去紫星,讓其接觸“奇跡”,有“無跡影星”的幫助在,祁洛也沒那麽容易死去。
他在遭到邢鈺“放逐”前那副喋血不斷的樣子,估計就是使用邢鈺的失敗作品後染上後遺症的表現,而影先前詢問他“是否想要得救”,針對的怕不止是“把他從冰塊中帶出來”一事。
而且,祁洛還不能就那麽容易地死掉……
“‘絕望’對他動手的另一個理由,則是他被送走前的那番話。”邢鈺接著說道,“伊雷,我知道你把它們視作挑釁,但,‘絕望’卻不是這麽認為的。”
“事實證明,他沒有想錯。”
“發生了什麽?”奧羅感覺到邢鈺的語氣稍有變化。
“三年前,他回來了。”回憶起往事的“憤怒”眼中滿是痛苦,語氣卻很平靜,好似在述說一件與自身毫不相乾的瑣事一樣。
三年前……奧羅本能推算了下邢鈺口中的時間——正在同他對話的這個“邢鈺”,可以說是一縷活躍在許伊雷那個時空的“亡者思念”——因為他在“紫星歷2511年”這個時空動用了魔瓶的力量,牽系到了邢鈺所看重的那顆星球,才會把這縷思念召喚到身邊。
(【邢鈺(Lau.Xing,2674-2707)。】)
(“他的死亡,真的是科學院的一大損失嗎?”)
“你在那年逝世了。”奧羅回想起邢鈺之前說過的話。
“是的,伊雷。”白發的科學家點點頭,語氣聽起來格外淡然,但面色卻愈發難看,“他在那一年回到了這顆星球、找到了仍待在科學院中的我。”
“然後呢?”奧羅對他的回答已有預感。
“我被殺死了。”邢鈺說。
“現在的你……在想什麽?”
奧羅伸出手,以許伊雷應表現出的姿態,握住邢鈺微微發顫的手,緊接著,他在這一霎時展開了“真實視野”,試圖將對方此刻的所思所想盡數收入囊中。
思緒因信息流湧入腦海而變得混亂,但很快就又變得清明起來,如今的邢鈺不過是一抹逝者的思念,他的想法遠比活人要好把握。
奧羅的視野中逐漸浮現出具體的畫面,隨後,他以第三人的視角,目睹了一段發生在過去的零碎對談——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
畫面中的祁林——應該是“祁洛”,手握一枚看不清顏色的菱形結晶,面目猙獰道。
“你是在為什麽感到遺憾?為那個‘許伊雷’嗎?”
“又是許伊雷,又是他!他到底有怎樣的魔力,讓你,還有許洛伊,都將注意力放在了他身上?”
“他只是一個隨時都會死去的混血!”銀發的青年人一腳踩在倒在地上的白發男人身上,“那個時候,你在我臉上刻的那些東西,你拿我做的那些實驗……其實也是為了他,對吧?!”
“呐,你一直都是在利用我,是嗎?”
(!!!)
強烈的情緒將奧羅從信息流中擠兌出來,他沒能從自己的行為中收獲到太多東西,反而還犯了開啟“真實視野”的後遺症,一時間有些頭昏腦漲。
一旁的邢鈺沒能發覺他的狀態不對,或者說,他並不關心身邊人的情況,而是因為奧羅剛才的問話,又一次被卷入他自己的負面情緒當中:
“我在想……原本我應該會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吧。
“不過在這個事實到來之前,那個和祁永長得很像的家夥——現在我知道了,他叫‘無跡影星’——他出手阻止了祁林。”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奧羅放開邢鈺的手,轉而抬手用力摁住前額,同時盡可能保持語氣鎮定地向對方提問。
“他們後來的對話中,提到了‘紫色靈魂’。”邢鈺給出的答案,已很好地說明了“無跡影星”與祁洛放過他的理由。
那倆家夥既不願用生命冒險,也不敢以性命做賭注……他們誰都不能確定徹底摧毀一介“紫色靈魂”的後果。
“某種意義上來看,是‘絕望’救了你。”奧羅表示。
祁洛和無跡影星用“零之人偶師”的慣例做法,取出了邢鈺的靈魂以期望能殺死他。
但由於邢鈺的靈魂呈現出了禁忌的顏色,並不想為宇宙的安全奉獻自我的祁洛放過了他,無跡影星則在之後解放了他受困於靈魂結晶中的靈魂。
“那一天,在我認為自己將死的那個時候……”邢鈺喃喃自語著。
在那一天,名為邢鈺的人類——其求生欲望達到了他人生的峰值。
一具倒在地上的屍體忽地出現在二者視野中。
這是邢鈺的能力——作為“思念”的他能讓發生在過去的事件在這個空間內進行回溯,而現在顯示在他們眼前的,是死在“三年前”的他自己。
“我不能死。”看著倒在地上的人類軀體,心神恍惚的邢鈺不斷地對自己道,“這顆星球早已拋棄了它的英雄,另一位能給予它救贖的勇者也成為了叛徒,如果我死去了,那還有誰能拯救它?還有誰會拯救它?”
“邢鈺……”奧羅欲言又止。
對方已把自己代入到死前的那一時刻,深陷他的“恐懼”之中。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NEO、NEO……誰來……”
“許洛伊……”
“我不想死……”
“好不甘心……”
“NEO……”
可惜的是, 隻擁有求生的意志並不能拯救邢鈺,他最後還是死去了。
靈魂遭到結晶化、被迫離開了身體,就算是《黑魔法原典》也阻止不了他生命的流失。
盡管強烈的執念與亡者國度的缺失(這顆星球可沒有神境和煉獄),讓他的靈魂勉強能夠停留於世,可“死亡”已成為既定的事實,因為“恐懼死亡”而誕生的“恐懼”之“痛苦”,由此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於是,這個在某種程度上能被稱作邢鈺“半個主人格”的人格終於無法維系下去,和那漸趨微薄的求生意識一起,變成了“憤怒”新的薪柴。
邢鈺臨死前產生的少許希望則化作了“絕望”的養料,在將其余那些弱小的“痛苦”吞噬淨盡後,“絕望”迅速發展壯大起來,很快成長為了繼“恐懼”之後的第二個、也是僅剩的一個能與“憤怒”相抗衡的存在。
在後來,“絕望”甚至反過來壓製住了“憤怒”,頂替他成為了“邢鈺”亡靈的主人格。
來自未來的時空旅行者,見證了這個人類的異變。
即便身死,人類心中仍存在救世的信念,於是,紫色的靈魂最終化“絕望”為己用,變質為了那頭吞噬黑暗的巨獸。
為了守護自己的心中珍寶,也是為給那位放棄了救世義務的“勇者”一個交代,他甘願離開地表、永久停留在外太空中,以自己的身軀,將那些潛藏在宇宙黑暗中的威脅通通阻擋在星球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