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武沒有詢問伊格斯為何能如此肯定地說出這個地點,可能是他信賴赫洛礦場人造精靈與其造物主之間的“心靈感應”,又或者,只是他不在意、對這個突如其來的任務提不起興趣罷了。
“小伊,你真的不和我們一起去找嗎?”
站在穹武身後、與他一起同伊格斯聯絡的,是前一天才與他重逢的隊員祁林。
值得一提的是,這次他們剛與伊格斯接通通訊、當祁林的形象出現在畫面中時,對方就指出祁林應該死在了危絕之地崩塌的岩石下面。
然而,這個人類卻平安返回了赫洛礦場。
“你失蹤那麽多日,是去了危絕之地?”穹武愕然。
祁林卻擺擺手,無意與他們討論這個話題。
“我還有其他事。”隨後,伊格斯開口回答了人類先前的提問。
他起身走到宿舍客廳的窗前,拉開窗簾向外眺望:
“這三個月來,大陸上發生了許多事情。”
“雷家家主的母親……雷卡的祖母病危,雷卡破例回到他的家鄉。”
伊格斯在失憶之前,對待任何人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提到他的義兄時,也不會主動稱其為“哥哥”。
“然後……”他低頭瞥了一眼赫洛礦場的通訊器,畫面中的隊友們雖然並未掛斷通訊,但似乎都在忙碌,興許是在尋找另兩個音訊全無的家夥。
“進化、失控……他血洗了雷家貴族區。”
“往日富饒繁榮的那片城區,如今已成為廢墟焦土。赫洛礦場往那裡派出一支機械士兵小隊,在滿目瘡痍中尋找一切能夠利用的事物。”
“這就是赫洛礦場呀。”通訊對面的穹武抽空回復他道,“這不是他們的一貫作風嗎?而且正是那位大長老帶起來的風氣。”
伊格斯無言觀察窗外,在視野范圍內,他能看見一道冷峻的身影立於宿舍樓附近的林蔭小道出口處,邊上圍了不少瞻仰他的學生,但他視若無睹。
那是進化後的雷卡,他從雷家回來後,為人處世的態度發生了極大的變化,盡管護短的性子沒變,卻不再像往常那般“唯恐天下不亂”了。
這樣的性格轉變,加上他進化之後不再是小孩子的模樣、展現出了高等精靈在相貌上的天賦,使他在學院中大受歡迎。
“怎麽了?”在畫面之外的地方,穹武他們聽見了另一個人的聲音,大概率是伊格斯的室友,“在想些什麽?”
伊格斯默默站在窗邊,往下看去。
可以看見一個藍發的少年正被另一個人拉扯著往遠離宿舍樓的方向走去。
“那家夥是……”
“兄弟連心”水晶球自行懸浮到空中,貼上了窗戶,試圖了解伊格斯究竟在看什麽。
“呀,是他啊。”
屏幕對面的穹武一副稀奇的口吻:“被零,咳,零之人偶師拋棄後,他這是交到新朋友了?”
在穹武他們看不到的地方,月圓夜小鬼眯了眯眼睛。
—
普魯托未曾料想過,五號居然會跑來宿舍樓門口堵他。
他不知道對方是從何處打聽到他的寢室號的,也不清楚對方究竟是有多麽大的膽量,敢來叨擾他這個傳聞“被怨靈附身”的人。
眼前的金發少年滿臉笑容地向他宣布了“因為自己是新生所以雷蒙校長讓自己找一個靠譜的學長帶自己參觀校園”——這樣的事,並明確表示了他不會聽來自普魯托的任何用於拒絕的借口。
於是,普魯托就莫名其妙被拉出了宿舍樓,在被拖向教學樓的路上,他瞄見了等在路邊的克洛裡斯,這位死去多時的大天使雖一臉冷漠,但自此之後卻一直跟隨在他們後邊。
“停下、停下!停一停!”
“我也一點都不熟悉這個校園啊!除去那些學生須知的……前面那個學期在校的大部分時間我都是留在宿舍裡的啊!”
視野中的金發少年就像是聽不見他的話一樣,只顧著一昧的拉著他往前走——他不由想起了認識五號時對方所提到的“恩人”——五號將他視作“恩人”,所以才纏著他不放麽?
這讓他想起了從前的自己。
入校的時候,路西菲爾幫了初來乍到的他很多忙,因此,他視對方為自己的“恩人”。
如果這位“恩人”是普通人而不是“零之人偶師”,如果這位“恩人”還是原本的路西而不是變成了所謂的“影”——那麽,在他昏迷的三個月中,對方沒有一次前來看望過他,說不準也有了可以采納的理由。
是覺得他太煩了,所以巴不得他消失……吧?
不對,不對……這是兩回事,沒有可比性。“你這個‘天使’——”普魯托咬牙甩開了五號的手,“給我停一下,放開我!”
“天使?”
啊,對了。
當時,在那場現在想起仍能感到窒息的爆炸中,使他印象深刻的、那個最後出現救了雲中界君主一命的人……
五號停下了腳步,沒有再上前拉拽他。
“天使?”
金發少年又問了一句,普魯托不禁後退了一步。
他被嚇得面無血色,雖然四肢還能動彈,然而,連跑都不敢跑,深怕一轉身,自己就會丟了性命。
“我……”
“快看,這不是那個被怨靈附身的人嘛!”
耳邊猛地響起了路過的學生們的聲音,托這些看熱鬧的家夥們的福,普魯托找到了機會,立即轉身默念咒語。
由於害怕畫魔法陣太耗時間,也害怕周圍的學生向雷蒙報告他違反校規使用魔法,他沒有選擇和以往那樣使用顯眼的轉移魔法。
在靠自己的小積累“逃出生天”的那刻,他隻覺,眼前有一片綠影閃過,但顯然跟不上使用瞬移時的他的速度。
克洛裡斯依舊淡漠地站在路邊,沒有插手這場無影的追緝。
“為什麽要害怕呢?你在害怕些什麽?”
再睜開眼時,他已經來到了自己的寢室門口。
…………
奧羅從這段由不同視角所見之事拚湊起來的回憶中脫出,而後盡可能讓自己的神智恢復清醒。
一抬頭,他看見雷賓正瞅著自己。
“每一個細節都不願放過……身為‘時空旅行者’,你擁有自己的風格啊,奧羅。”他在人名上加了重音。
“我以為會是關鍵的事情。”奧羅抬手扶額,接著在放下手的同時,擦去了掛在額上的冷汗。
通過“真實視野”讀取穹武不久前的經歷,再繼續借助魔瓶的力量,暫時去往那個時間點、以第三視角旁觀發生在那裡的每一件事,最後力竭回歸原本的時間點……隨著奧羅的力量不斷增強,他能維持的時間、看到的事情也變得越來越多。
“之前的時空裂縫又出現了,你看。”雷賓抬手指向穹武頭頂。
隨後,祁林的聲音響起:“唉,看來,小伊的推測出錯了呢。”
“那位大長老根本不在商業街,小伊還真是的,盡給人添麻煩。”
“穿過那條裂縫後,會不會就是那位大長老所在的地方了?”雷賓的聲音蓋過了東海小隊其他成員的回話聲,“你來這個時空,就是為了找他吧?”
“算是吧。”奧羅伸手隔空點向龍王頭頂的“空間門”,下一刻,那條裂縫猛然張大,變為了能供人通過的真正意義上的“門”,“不過,我並不準備與他接觸、對談……只是想看看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而已。”
根據他所知的歷史,“卡薩丁失蹤”這件事,導向的可並非什麽“善果”。
這位大長老雖然最後回到了礦場,但他“離家出走”後的遭遇,卻徹底讓位於大陸巔峰的礦場與其他領域交惡。
聯軍蓄勢待發,短短幾年就將巔峰的領域拉下神壇。
…………
沒能進行精確定位的後果,便是他們的旅途變得極其混亂。
穿過空間門後,二者竟又一次來到了普魯托的宿舍中,聽見藍發少年在與飄浮在身畔的遊靈聊道:
“比起天使……在我看來,還是那些學生對我的誤解更加麻煩。”
“比起遇見可能會殺死你的人,你還是更煩惱別人對你的看法與態度嗎?”
月圓夜小鬼咧開嘴,仿佛是早已猜到面前的人類會那麽說,他一勾手指,被普魯托放回茶幾上的拍賣會圖冊便自動飛到他們面前,然後自行翻開到其中的一頁上。
普魯托好奇望去,那一頁的內容印的是一條手鏈,從照片上看起來精致又高貴,中間點綴著一顆雖小卻奪人眼球的紫水晶。
想來無論是哪個階級的女性,戴上這麽一條手鏈,都會變得像王國的貴族一樣。
“嘛,怨靈的事情,總歸是能解決的。”月圓夜小鬼說道,“這幾天的時間裡,我也不是坐在宿舍中一動不動……”
“手鏈?”普魯托掃了一眼頁面上的文字信息,“這上面的紫水晶是……聖血?”
“是啊,這就是我為你找到的解決辦法。”
“聖血”。
拍品的介紹上,唯有這個詞,被特意放大,足以吸引任何翻閱者的注意力。
而就在普魯托聆聽月圓夜小鬼傾訴盯上這件拍品的理由時,新的時空裂縫在他們倆頭頂形成。
奧羅和雷賓對視一眼後,心懷忐忑、半喜半憂地踏入了其中。
—
那是一個雷雨天,在他們隱居的小型領域內,很少有這樣的天氣。
雨淅淅瀝瀝,下得很大,但大叔出門的時候還是晴天,因此他沒有帶雨具,而他也已經很久沒提起施展魔法的欲望了……所以,他回來的時候,身上的黑袍已經濕透。
少年替他唯一的“親人”打開門,然而,對方沒有走進來,而是用他的身軀將暴雨擋在身後,兜帽下的臉上難得露出放松、甚至是想要放下一切的神情。
“幫我個忙吧,蘭斯。”
黑袍人如是說道,受他照顧多年的少年木訥地點了點頭,將他所述的事情一一記下,而後,看著黑袍人轉身走入雨中。
在那以後的兩千多年裡,黑魔法師曾無數次回憶那個雷雨日發生的事情。
在很早以前,他就想明白索倫森當時的神情意味著什麽了。
“在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和失望後,黑暗之主終於絕望了,他毀掉了他所有的作品,只有雷家的惡魔幸存。”——這是雷家古書中記載的內容,雷家人將這本古書當作借口,頻頻將“惡魔之子”送往傳說中黑暗之主所居住的“聖山”,以他們的獻血向黑暗之主索求平原的安定。
後來,黑魔法師完成了養父的委托,親手將其封印,並把他送去了誰都不會去打擾的外界、送去了一個絕對安寧的地方。
接下來,他偽裝黑暗之主千年的時光,漸漸失去了耐心。
於是,“聖騎士封印黑暗之主”的消息傳遍大陸,他由此不再造訪已經厭倦了的那片土地,相應的,雷家的陋俗已得到修正,再也不會有無辜的孩子血濺山頂。
然而,平原的安寧,似乎也失去了保證。
平民市集上出售水晶雕的藍皮膚女精靈之死是一切的起因,被雷家家主“賣”給礦場的平民惡魔是另一條導火索,之後,是家主之女的出走……
惡魔之子對父親以及整個雷家的不滿與怨恨借這些事一下爆發開來,同樣惱羞成怒的家主一時失控,用手邊的利器在自己孩子的臉上留下了一道永久的疤痕。
惡魔之子離開了雷家,以一己之力支撐起平原上一個三流的領域,並在水銀湖的威名響徹全大陸的途中返回家鄉,給他的仇恨點上句點——他將“毀滅”賜予了他的家族。
未來雷家是否會複興,這不在他的考慮之內……在這個時空不該死去的精靈依舊存活了下來,血的代價讓他們學會了老實和尊重,克羅斯平原先世界一步,走向了新的時代。
“蘭斯團長!”
“蘭斯團長——”
黑衣男子睜開眼睛,恍惚間看見一黑一金兩道身影飄浮在自己的上方、盯著自己看,但下一瞬他們就不見了,仿佛這一切都是他的錯覺。
“直接說。”他吩咐來喊自己的下屬。
“蘭斯團長,那件東西會在今天午後的一場拍賣會上出現,我去打聽了它的底價,和您的預估比起來,要低上許多。”
“哼。”黑衣人冷笑一聲,擺手示意下屬退下,“本來,也不會有太多人相信它真的是‘聖血’。”
在這片大陸上,相信“聖血”存在的人少之又少,大部分人都是聽了它的傳說,打算來“碰碰運氣”,在當冤大頭的同時,還能蹭拍賣行的“免費”宣傳。
“那麽,蘭斯兒你要那塊東西,又是為了什麽呢?”
黑衣男子聞聲一愣,循聲望去,只見一個長相平平無奇、混在人群裡絕對無法被輕易辨識出來的“普通人”,不知何時站到了他的身側。
“……魔幻。”他輕聲說出了對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