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該是白色領域的人。”邢鈺對奧羅道。

　　在改變了莫雷爾的人生後，遙遠的那顆星球毀滅的命運卻並未被改變，這時候，許洛伊意識到，使科學院關注到紫星的人不止莫雷爾一個。

　　他隨即做了無數次嘗試，將可能獲悉魔法的存在排列組合後一個個排除，最終，於萬千乃至上億種可能性中找出了最關鍵的那個目標。

　　名為“祁永”的科學院成員——這個人類在前往灰色領域搜尋“素材”的途中，誤打誤撞地解開了《黑魔法原典》的封印，成為了這本無需魔法天賦、只要生命猶存即可使用的黑魔法書的“主人”。

　　一心向著科學院、相信科學院就等於人類未來的祁永毫無藏私的念頭，在確定了《黑魔法原典》確實擁有神奇而無法用現有的科學來解釋的力量後，選擇了將這本書上交。

　　而後，通過一系列的實驗，院中的科學家們從中“提煉”出了類奇跡的法術。這種人為複刻出來的“魔法”雖不及真正的魔法“萬能”，但也不像魔法那般有多重限制，又解決了黑魔法的“燒命”問題，人人都可毫無顧慮地使用它。

　　魔法與科學相結合，若方法得當，會發生什麽?

　　彼時的卡薩丁就是用這種方式使赫洛礦場登上了大陸之巔，而在這顆距離紫星無比遙遠的星球上，科學院中人也是用此讓紫星陷入了絕境。

　　為了紫星的安全，許洛伊果斷出手了:他用沙漏的力量回到了數十多年前的過去，將本屬於白色領域的祁永父輩逼進了灰色領域，令祁永自出生起就一直待在灰色領域中，讓他無從接觸白色領域;也在暗中宣傳科學院的惡、誇大院中科學家們反人類的行為，使得祁永對科學院失去了信任、唯留下利用之心。

　　為了讓祁永安心留在灰色領域，不去奢想相隔一牆的白色領域內是怎樣一副光景，許洛伊同樣也給他湊了一份姻緣，讓他與灰色領域的一位傑出女性領導者相識並墜入愛河。

　　二者合力為灰色領域的發展做出了極大的貢獻，還一度進入無人地帶進行開荒，並開發出減輕汙染的裝置，擴大了人類的活動范圍。

　　而許洛伊在欣賞自己“努力”成果的同時，偶爾也會以個人的名義出面為小夫妻解決一些麻煩，或是給予他們一點研究上的啟發和提示。

　　久而久之，祁永夫婦對這位好心的“貴人”感恩戴德，並在許洛伊的影響下越發不信任上層領域的“大人物”們。當他們的孩子出生時，祁永還請許洛伊為其命名，甚至希望許洛伊能成為孩子的教父。

　　在這條新的世界線上，縱使命中注定會找到《黑魔法原典》，這個人類也已失去了接近科學院的想法與機會——他巴不得遠離那裡，一心隻想要盡可能地加大在灰色領域中的創設力度，希望有朝一日能打破上位者們的資源壟斷，讓灰色領域能與白色領域平起平坐、甚至取而代之。

　　只是後來，意外發生了。

　　一次深入無人區的行動中，他的妻子不幸曝露在了重度汙染的環境中，生命垂危，可灰色領域的醫療條件不足以保全她的性命。在聯絡許洛伊無果後，無奈之下，祁永隻得帶上無人照顧的孩子、前往他向來不屑的白色領域尋求幫助。

　　因為聽說科學院將大半精力都放在了星外探索上，他從《黑魔法原典》中選出了自認為合適的召喚魔法，用被魔法召喚而來的外星生物以及整理好的外星球資料作為進入白色領域的敲門磚，再向科學院獻出了他後半生的自由，隻為他的愛人能夠活下去。

　　但這一次，他不會再交出《黑魔法原典》了。

　　……

　　“最初的世界線早已消失……”

　　聽罷邢鈺的講述，奧羅沉吟片刻，而後拋出了自己從向對方打探絕影的往事時就一直想問的問題:

　　“那麽，你又是怎麽知道發生在那之上的事情的?”

　　“就和許洛伊一樣，小金。”紅眸的男人聞言垂下眼簾，語氣中略帶著些落寞地輕聲道，“我也有很多時間，而推導各世界線的走向——這是唯一可讓我用來打發時間的方式。”

　　“若不那麽做……當你的時間接近無限、又無事可做時，如果不思考、讓大腦運轉起來，遲早會迷失在這時間漩渦之中，然後就會如那些人所願，受黑暗吞噬、變成真正的‘惡魔’。

　　“就像他們一樣。”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兩人身周雪白的空間瞬間染上了一層層黝黑的色彩，而在這重重疊疊的黑暗中，漫天飛舞的沙塵、散落遍地的機械殘片、破敗倒塌的建築、碎裂的領域之牆……還有一具具於廢墟之上挪動著、啃食著斷肢殘骸的“活著的屍體”若隱若現。

　　“這——”

　　“已經過了多少年了呢?”

　　對於奧羅的訝異，邢鈺沒有解釋什麽。

　　他的視線慢慢掃過那替代了純白的末世圖景，再用一種滿是悲哀的眼神看著它一點點被從天際湧來的黑色/吞沒、與黑暗融為一體。

　　“十二年?二十年?還是……近三百六十年?”

　　“三百六十年……”他喃喃道，又抬眸看向奧羅，靜默著，沒再說話。

　　但不知為何，從他的眼神中，奧羅似乎明白了他想要表述的內容。

　　(我之前所看到的，都是從小金的記憶中搜尋出來的‘過去’……所以現在呈現在我面前的，才是這個地方——這顆星球於現世中應有的模樣嗎?)金發的女孩躲開身邊人的目光，環視四周，(末日降臨，而後在永恆的黑暗中沉寂下來。)

　　(在這樣漆黑的環境中，時間的流逝感時而增快，時而放緩……呵呵，黑暗和虛無，多麽熟悉的感覺……

　　(待在這裡的生命體很快就會失去對時間的把握，甚至連“時間”這個觀念都將遺忘吧。最後就變成那種類似行屍走肉般的存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

　　(要一直保持清醒，還記得過了多少時間……該說他“真不容易”嗎?可是這樣一想，他之前所說的一切，不都是——)

　　奧羅挪回視線，迎著身側之人的眼神看過去，盯著對方那雙滿懷悲戚之情的赤紅眼眸，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我一直在想，小金。”

　　站在全黑而寂靜的無際空間中，也不知過了多久，白發的男人才重新發聲、打破沉默。

　　不過他的語氣飄忽、眼神迷離，似是在回憶:

　　“如果許洛伊從不存在，如果沒有時空旅行者、歷史未曾被改動過——這個世界原本是什麽樣子的?”

　　“你所告訴我的，都是你刪去了‘許洛伊’這個變數後推測出來的‘可能’——萬千可能性的其中之一。”奧羅抿了抿嘴，並沒有順著身邊人的話繼續說下去，而是對對方先前所述的全部內容提出了質疑。

　　“這都是你的假設。”他說，“你並非那些事的親歷者，亦不是旁觀者，同樣也沒法成為世界線變更時的‘例外’、保留下有關原本世界線的記憶。”

　　“‘邢先生’，先前你與我說的那些，有多少是你能保證絕無差錯的‘真相’?”

　　想起邢鈺口中那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許洛伊，他不免覺得，邢鈺在描述自己前輩的所作所為時定是夾雜了不少“私貨”:

　　“你告訴我的，都是你想讓我知道的;你給我看的，都是你想讓我看到的……可是其中又有多少是‘真實’?”

　　“我想了三百多年。”邢鈺卻好像沒有聽見他的話一般，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在拿到《黑魔法原典》之後，這個問題便在我、在本體的腦海中揮之不去，有段時間也成為了他痛苦的來源，最終和‘對死亡的恐懼’一起造就了‘絕望’。”

　　“你——”

　　“這個世界已經爛透了、沒救了，也不會有奇跡降臨。”沒給奧羅接話的機會，白發人繼續道，又低垂下頭，雙拳緊握，“本體從很久以前就已意識到了這個事實——縱使沒有許洛伊又如何?環境汙染，人心腐朽，我們的星球已然走向自毀的道路……也放棄了自救，還親手除去了能夠拯救它的‘英雄’。”

　　“你說的那個‘英雄’……”奧羅不得不將自己的問題暫時放下，跟上邢鈺的話題，“是許洛伊嗎?”

　　“哈，許洛伊。”

　　邢鈺忽然放松了下來，他閉上眼睛，再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小金，你曾經問過我吧。”

　　“哎?”

　　“關於我為什麽要幫你。”

　　“什……”奧羅沒想到對方竟主動提起了這件事，不禁愣住了。

　　稍加猶豫後，他點了點頭。

　　“如果我告訴你，我是為了幫助許洛伊呢?”

　　“……啊?”

　　(為了幫助許洛伊……而幫助我?這樣的回答，簡直讓我更加疑惑了——不，這也許只是一個借口?)

　　(沒法理解啊，二者之間有因果關系嗎?還是……因為我是一個時空旅行者?)

　　(時空旅行者——這是我和許洛伊唯一的共同點，再進一步、往深處想一想，許洛伊在進行時空旅行的時候，有沒有偽裝成其他人、騙過了邢鈺的眼睛?)

　　這個回答著實超出了奧羅的想象，回想起過去的一些細節——例如邢鈺待許洛伊的態度、邢鈺待他的態度，還有世界上時空旅行者的稀缺程度——他感覺自己突然悟到了些什麽， 各種各樣或勉強說得過去、或實在離譜的猜測也不受控制地自他的腦海中湧現出來。

　　末了，他聽見自己用十分僵硬的語氣如是道:

　　“我，額，我不是許洛伊。”

　　“我當然知道你不是他。”邢鈺輕笑了一聲，“如果你是許洛伊……呵，我怎麽可能認不出許洛伊、‘邢鈺’又怎麽可能去幫助許洛伊呢?”

　　“聽我說了那麽久的許洛伊的壞話，也看到了‘恐懼’與許洛伊的對峙、意識到了我正把許洛伊的形象往最糟糕的方面去塑造，你不會還以為我和他是朋友吧，或者，認為我也是他那眾多的追隨者中的一員?”

　　(我也沒那麽認為……)奧羅張了張嘴，有些尷尬，(好吧，有那麽一瞬間……確實那麽想過。)

　　“不要誤會什麽啊，小金。”

　　邢鈺抬手在自己眼睛的上方點了點，一絲微弱的火苗隨著他的動作從他的眼中竄出，再化作點點火星落至地上，瞬間點燃了兩人所在的這一片黑暗。

　　“我和你說過吧。”

　　以在黑暗中熊熊燃燒的烈焰為背景，白發男人注視著面前的女孩，稍漸柔和的目光減少了火焰與那對赤紅的眼眸帶給旁人的壓迫感。

　　“我是邢鈺的‘憤怒’——”他輕聲道，“‘恐懼’因邢鈺對死亡的恐懼而誕生，‘絕望’自邢鈺對未來的無望中生出，那麽，邢鈺又是為何而憤怒?”

　　“他這把憤怒之焰可是燃燒了三百多年，且還將繼續燃燒下去、永遠都不會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