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煩了拽著小醉離開,也不知道要去哪。
不辣從院裡追了出來,他有一個覺得可用的招,喊道:“煩啦,把生米做成熟飯!”
不辣喊得如此熱烈,孟煩了瞪了他半晌,一巴掌把他推倒在門檻上絆倒。
不辣摔得四腳朝天,繼續嚷嚷著:“把生米做成熟飯!”
孟煩了隻好拉了小醉趕緊走。
“煩啦,等一下。”張陽追了出來,小聲說道:“我準你三天假,日夜不停,一定要造出一個孩子來,等小醉領著孫子回來的時候,孟老爺子說不定就接受了!”
孟煩了趴在張陽的耳旁小聲問:“你……算的準嗎?小醉真的沒嫁給我?”
“等她給你生個兒子,等孟伯父接受了她,她才能嫁給你。”
孟煩了懂了,離開了。
禪達城很小,外面的世界很大。卻容不下他們兩個人。
孟煩了早已經不再拽著小醉的手,實際上她走在前面,孟煩了跟在後面。
小醉問:“你要去哪裡?”
孟煩了答:“不知道。”
小醉再問:“你真要像他們說的那樣……生米做成熟飯?”
孟煩了先前很抗拒,他的思想觀念跟他的父親一樣很守就,按照他的想法,只有結了婚,兩人才能同房。但現在,他很害怕張陽所說的,他不想失去小醉,因為他真的很愛她。
所以,他決定了——今晚就生米做成熟飯!
孟煩了輕聲說:“今晚……去你家吧?”
前邊的那個背影頭也不回,伸過來一隻手,那隻手上伸著兩隻手指頭。
於是,孟煩了輕輕抓住那兩隻手指頭。
他們都沉默著,孟煩了像被導盲犬牽引的盲人,他終於有了一個去的方向。
夕陽西下,紅色的陽光映照著牽著手的兩人,將兩個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一直走,一直走。孟煩了好想這條路沒有盡頭,可以一直走下去。
他覺得這一刻很幸福。
到了小醉家的門外,孟煩了也沒有舍得放開那隻小手,小醉用另外一隻手開門,開得相當別扭,但也沒要求孟煩了放開她的手。
孟煩了呆呆看著她搗咕院門,那個木牌留下的痕跡清晰可見,但木牌早已摘掉。
門終於開了,他們進去,別別扭扭地進去。
月光下的院子清幽寂靜,被潑灑著一種白色的光輝。
他們從院子裡走過,開始發現他們牽手的樣子有多麽像一對夫妻,這樣的情況下實在應該說點什麽。
孟煩了終於找到了話題,說:“我把你家煙囪修好啦。”
小醉點頭:“嗯,你把煙囪修好啦。”
孟煩了再說:“可是你沒米下鍋啦。”
她就笑。
孟煩了再問:“雞呢?”
小醉隨口就說:“吃啦。”
孟煩了就笑,她撒謊。剛才路過院子,還聽見咕咕的母雞叫聲呢,她不會吃她喂來排解寂寞的小雞。
孟煩了被牽引著進了她的屋。
小醉點燃了油燈,仍然用的一隻手,就像孟煩了害怕放開她的手一樣,她也害怕放開孟煩了的手。
屋子裡很亂,這種亂是因為空空蕩蕩,床上的被褥少了很多,幾個櫃子打開了再沒有關上,裡邊也空空蕩蕩,這是個很久以來已疏於收拾的家,而家裡很多原有的東西也已經失去。
小醉說:“你……好了沒有?”
孟煩了明白,她是說他們絞結在一起的手。
他連忙放開。 小醉迅速關掉了所有的櫃門,把僅剩一床的單薄被褥鋪疊了一下,好讓人覺得這裡住的小主婦還是愛好整潔的。
看著小醉整理床鋪,孟煩了繼續聊天,問:“好了沒有?”
然後,他發現似乎說錯了話,對一個剛把被褥整理好,對著心儀的女人說這種話,幾乎是司馬昭之心,於是,孟煩了緊張地連忙用袖子擦著凳子,也不管凳子髒不髒,一屁股坐了下去,並且竭力把話岔往這個方向:“好了……你也坐。”
於是,小醉就坐,孟煩了也坐。
兩人面對面。
後來,他們的手指輕輕碰觸了一下,孟煩了像觸電一樣收回,又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地牢牢抓住。
他們正襟危坐著,愚蠢地互相看著,笨蛋一樣拉著對方的手。
孟煩了說:“你……這段時間瘦得不像樣子了。”
小醉解釋:“有點感冒,整天沒精打彩的,屋子都沒收拾。不過,現在一切都好啦。”
他們的眼睛看著對方,忽然沉默不說話,但是小醉的手指一路在往上摸,順著全身的肌肉一直摸到他的肩頭。
然後,剛要開始的時候,咕嚕嚕的一聲輕響,響在油燈微暗的屋裡,孟煩了最熟悉不過,一個饑腸轆轆的聲音,並不來自於他,而是小醉。
小醉愣了一下,紅著臉,看來她希望孟煩了沒有聽見。
但孟煩了聽見了,柔聲說:“今天晚上吃**?我跟張陽學了一道菜——叫辣子雞。”
小醉看著孟煩了在廚房忙碌的身影,心中覺得甜蜜又不舍。
兩人吃了飯,時間已經到了半夜。
小醉說:“……你那個朋友說的……我們要不要把生米做成熟飯?”
孟煩了看著她紅紅的臉,像一朵花,更像一顆熟透的小蘋果,讓人忍不住想要上去咬一口。
孟煩了笑著說:“家裡還有生米嗎?”
小醉問:“沒了米,就沒法做啦?今晚還吃的雞呢。”
孟煩了說:“沒有生米,可以有熟雞。”
小醉就瞪著眼看他,說:“你做的辣子雞都炒糊了。”
孟煩了說:“糊了……更香。”
小醉繼續問:“我們要不要把生米煮成熟飯?”
孟煩了回答:“不。”
但他的嘴和行為是兩回事。
她用她的手指一直和他的笨拙身體開著玩笑,是的,這對他有用,在她這事兒上,她很熟練,他的老師。
摸了一會兒,孟煩了再也忍不住,在小醉的臉上輕輕親了一下。
小醉的臉更紅,說道:“吹了燈吧,不要浪費油。”
孟煩了著急忙慌把她抱了起來,一口氣吹滅了煤油燈,走向床頭。
……
三天后,該是離別之時。
孟煩了說:“我送你離開吧,去延安。張陽說,那裡實行共產,你去了一定能吃飽。”
小醉眼睛的很紅。
這一別,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
“你一定要從南天門上活著回來。我相信你很快就能站在南天門上,揮著川軍團的旗子,行天渡的橋又會搭起來,你那些死在南天門上的弟兄就都能安息了……”
孟煩了被她所知道的嚇了一跳:“誰、誰告訴你的?——迷龍這個該死的大嘴巴!”
小醉說:“不是迷龍告訴的我,你天天都掛在臉上啊,眼睛裡也是,到處都是。你從來都只有半個人在這裡跟我說話,還有半個在江的那邊。
你們全都一個樣子。
上官姐姐講迷龍哥的時候也是一樣,火燒眉毛的回家來,火燒屁股的回陣地。他們想給雷寶兒要個弟弟,一直要不來。上官姐姐講沒辦法,打仗的人都著了魔,沒法安心睡覺。如果死人沒法入土為安,活人要自愛自重。這是我哥哥講的。你……多保重!”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小醉選擇去了延安。
月亮已經淡成西邊天穹的一個影子,天很黑,某戶殷實人家養的雞在扯著嗓子叫。
禪達已經沒多少雞了,所以它的聲音很孤單。
孟煩了從火車站送走了小醉後,回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他一邊摸索著穿好自己的衣服,一邊又看了看那黑漆漆的巷子。
然後,深一腳淺一腳地離開,這一次是徹底離開。